午后,本是大好的天气突然阴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宫本意树午睡梦到穗子,穗子抓着他的衣领问,“和也,和也呢?我们的孩子和也呢?”他支吾了半天讲不出话,他是个懦弱的人,只晓得一昧逃避,是他害死了穗子。
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外头滴答着雨声,他起床穿鞋子,浑身竟已湿透。他必须要去找自己的父亲,一定要把孩子要回来。
老旧的房门枝桠被打开,看见站在外面的女孩,头顶上落着密密麻麻的水珠,他的心一阵慌乱,甚至忘了请她进来。
“老师。”晚玲先开了口。
白曈探进半个头,客厅的沙发凌乱,书桌却是整整齐齐码放着书本。
“老师,你在午睡吗?”她没有经过宫本的允许就径直进入了,“屋子有些乱哦,我帮你收拾收拾。”
“你别动!”
宫本意树下意识要去阻止白曈,声音却小到只有他跟前的晚玲听见。
白曈进去了,晚玲还站在门外淋着雨,对着他微笑。“老师,好久不见。”
“你怎么退学了?”他也不知道请她进来,就陪着她站在门口。
“我…我…我要离开上海了。”她说,依旧对他微笑着。
“什么?”霎时宫本意树有把自己的心丢了的感觉,若穗子的离世带走了他一半的心,一半的生命,那么晚玲说的离开,似乎就带走了他的另一半。
“快进来。”白曈对晚玲招手,“老师,你别让她淋雨,她怀孕了。”
“对不起。”
宫本把浸出汗的手偷偷往腰间擦干,“进来。”然后去把自己平时坐的办公椅搬到她跟前。
“谢谢。”晚玲刚要坐,他忽地又想起什么,“先别坐,等等。”然后跑进卧室从婴儿床上叠起暖和的被褥,铺在木椅上,尴尬地笑,“现在可以坐了。”
白曈把散落在沙发上的旧衣服收起来,扭头看到宫本老师的看晚玲的眼神,带着紧张,带着柔情,带着小心翼翼。与对她的那么的不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呢。
“老师,我去帮你把衣服洗了。”
“不用了…”他想去夺过白曈手上的衣服,他就算再可怜也不需要她的照顾。可晚玲又和他讲话了,他的脚再次定住了。
“老师,你别动。”晚玲扯住了他的睡衣袖口,尽管只是捏住了袖口的边。
“你是不是要喝水?我去给你倒。”
宫本意树没想到晚玲真的有一天会来到他家,“家里很乱,对不起。”
他去厨房手忙脚乱给她倒了杯茶,端到她手边,又想起这茶是凉的。
“我去给你沏热的,真是抱歉,我…”
“不用,挺好的。”晚玲喝过一口,清凉爽口,带着些许的苦涩。
“老师,听白曈讲你的妻子离世了,真是抱歉,你肯定很难过吧。”她继续说,“老师你也坐,不要站着。”
“哦。”宫本意树不知该和她说什么。
“孩子呢?我可以看看吗?一定很可爱吧。”
他看晚玲的笑,了解她的善良,心里暖和得可以弥补他内心所有的缺失。
“孩子在别处,你想看?”
“想。”
“那下次你来,我抱给你看。”
“下次啊。”晚玲停顿了下,“可能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老师,这次我来就是和你告别的,我要回奉天了。”
“再也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
“啊。”
晚玲斩钉截铁的决定,叫宫本意树刚才暖起来的心又冰冻了,沉没在海底,再也找不见。
“老师,能麻烦你去給白曈倒杯水吗?她去帮你洗衣服,肯定累了。”
“好吧。”
晚玲望着他的背影,想起来上海的火车上,他为他妻子寻座位的场景。不过半年时光,他竟然憔悴这么多。他那么爱他的妻,他是太伤心了,她不禁心疼起他来。
“渴了吧。”宫本把茶水递給坐在小板凳上洗衣的白曈,他想把她赶走,可晚玲在。
“谢谢老师。”白曈笑得很开心,晚玲说过会帮她的。“老师,以后我每个礼拜天都来帮你做家务好不好?”
“很累的。”
“不累,为老师做什么都不累。老师,我手上有肥皂,我头发掉下来了,你能帮我把它们捋到耳后吗?”
宫本不想碰她,可…最终还是蹲下身伸手尽量没有触碰到她的脸颊,帮了她。
“谢谢老师。”
啵的一声,白曈忽然抬头亲到了他的脸颊,幸福到了极点。
“老师,你需要人照顾的。”晚玲见他从白曈那里回来,继续道,“你知道的,白曈喜欢你。”
“不要乱说。”宫本很不高兴她这么说。
“真的啦,老师你要好好对她,她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晚玲把茶杯还给他,站起身往门口走。
“老师,我要走了。”
“不等白曈了吗?”
“老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晚玲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刹那突然回头。
“什么?”
“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好。”
晚玲的声音在宫本意树听来就像是在和他撒娇,而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她。他怎么会拒绝她的要求呢,甚至她从没有要求过,她那糟糕的日语答卷,他都给了她良的成绩。
“请接受白曈,爱护她保护她。”
“什么?晚玲你不能…替老师做主这件事。”
晚玲笑得滋出两颗洁白的牙齿,“老师,你刚才答应了我的,你可不能反悔哦。”
门枝桠被她打开了,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她伸开双臂,闭上眼,拥抱这美好香甜的空气。
“再见!”她对宫本意树挥手。
他也跟着抬起手臂冲她挥舞,“再见!”其实他很想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请求她不要走,告诉她,他喜欢她。
门咣当关在了他的背后,他依旧还是从前的他,怯懦着卑微着。
“老师,我洗好了,已经晾好了。”白曈伸出自己的双手,红红的。“手疼。”
她多么希望他能握住她的双手,给她安慰。
“白曈…”他甚至想直接开门将她赶走,可他刚刚答应了晚玲,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样才不能辜负她对他的信任。
“家务以后不要做了,我可以做的。”
宫本从抽屉拿出一盒凡士林,轻轻涂抹在白曈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