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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列克谢赶到时,玛琳娜已在冰冷的小板床上,在父母的尸身旁边,吐尽了最后一口气。
    屋里满是血腥的气味,小炖锅里的草药渣也已被烧得焦黑,牛蝇嗡嗡地在三具尸体上打转。
    他抱起玛琳娜已经僵硬的身体,悲痛欲绝。
    阿列克谢在玛琳娜家的屋后,抡着铁锹,一锹一锹地挖土。他挖着,挖着,深秋的阳光格外令人目眩,映在墓穴里那张小小的脸上,异样的苍白。
    阳光直射下来,像是烧红的通条从他的眼睛直插进头部,爆炸般的疼。
    阿列克谢倒在了尚未填土的墓穴旁边。
    有人发现了他,向男爵报告。医生戴着手套,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衣服解开,小心地查看着。
    “他怎么样?”男爵用一方手帕掩住口鼻,嫌恶地问。
    医生摸了阿列克谢的腿弯、腋下:“淋巴结肿大。他在发烧。老爷,阿列克谢也染上了。”
    “你先回去吧。”男爵说。
    待医生离开,男爵挥了挥手,朝身边的随从下了道命令。
    “埋了他。”
    阿列克谢是从胸口针扎般的窒息感中醒来的。他甫一醒来,大量的泥土就灌进了他的口鼻。
    四周一片黑暗。他吓坏了。用手和膝盖想顶开压在身上的泥土,但半湿润的泥土稍微一动,却压得更紧。
    “父亲……!父亲……救救我……”
    他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听见他的呼救,也不知道他在这个墓穴里待了多久。他好像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噩梦,   一会儿浑身冰得刺骨,一会儿又像是被火在烧。身后无数面目狰狞的恶魔追赶,争先恐后地要把他拖进深渊。
    我已经堕入地狱了吧。仅有的几个清醒的时刻中,他想。
    阿列克谢是被一阵翻动泥土的声音惊醒的。他感到覆盖在身上的重压一点点减轻,直至有光线透下来。长久不见光的眼睛被晃得难受,他闭上眼。
    “哦……我的天!”   外面有人惊呼。
    阿列克谢起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四周一片明亮,他歪歪斜斜地从墓穴中站起来,人群骚动起来,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尖叫。
    他觉得视线模糊。他饿极了。有什么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他能听见他们的心跳声,听见血液在血管的流动声。那些原本不可能被他听见的声音,此时清晰可辨。像温柔甜美的低语,一遍遍地邀请着他。
    他真的饿极了。他扯开一个人的手臂。奇怪,他们是人吗?为什么他们的肢体像蛋糕胚子一样,既松散又柔软,不费任何力气就可以撕开?殷红的血浆涌出来,他把嘴凑上去,贪婪地吮吸。啊。这是什么人间美味?人们跑动着,尖叫着,可是他们四处乱撞的样子像是父亲牧场中的家畜,没有任何区别。
    阿列克谢凭着本能的驱使,直到满地都是断臂残肢,他觉得自己的体力和意识才恢复了些。
    最后一个人吓疯了,瑟缩在满地血浆混合的泥泞中,尿了一裤子。
    阿列克谢走近他:“你是柯萨科夫男爵的人?”
    那人拼命摇头:“不……不是……   我是佩特洛夫镇长的雇农。柯萨科夫男爵一年前就把这块地卖给了佩特洛夫镇长……去圣彼得堡城里了……”
    阿列克谢回头,往墓穴看去,里面还有一具小小的骷髅。尽管所有的皮肉都烂掉了,头发掉得七七八八,可他还能认出,那是玛琳娜。
    阿列克谢曾经读过家中一些古旧的书籍。那些书籍被放在书架的最高处,如果用那时的宗教观念来看,那些书是邪恶的,渎神的。他在睡不着的夜晚会悄悄地去拿一本出来看,书页上精细而诡异的插画令他着迷。也就是从那些书中,他了解到了食尸鬼、吸血鬼、狼人、活尸……这一系列的传说。它们有的起源于欧洲、有的起源于南美的不毛之地。而对于吸血鬼,书中还有一个更加迷人的诠释:
    被放逐的渴血者。
    所以阿列克谢对自己身体产生的变化并不感到奇怪,他也不打算去追寻这种变化的原因。新鲜的人血给他带来数倍于常人的力气、灵活和敏锐度,他的身体宛如一架冷酷而精密的仪器,向一个目标长驱直入。
    圣彼得堡,柯萨科夫男爵的宅邸。
    那个夜晚,柯萨科夫男爵在家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庆祝小儿子别佳的满月。据说男爵夫人这一胎怀得格外不易,两人将爱子视为掌上明珠。
    老远就能听见乐队在宅子里喜气洋洋的演奏,一辆辆双驾马车缓缓地驶入雕花铁门,穿着华丽的女士们像一群群优雅的极乐鸟,挽着身边绅士们的手臂,轻言曼语地在大宅中穿梭。
    所以,当宅子突然起火时,主人和宾客始料未及。没人知道究竟是哪里最先着的火,偌大的宅邸似乎一瞬间就变成了个炽热的烤箱,所有的缝隙都在往外喷吐着火苗和滚滚浓烟。人们尖叫着,哭喊着,没头苍蝇似地乱撞。
    而烟雾中,阿列克谢在从容地杀戮。所有通往外界的出口都被他事先上了锁,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放这所宅子里的任何一个人活命。
    他在通往后院的走廊上找到了柯萨科夫男爵。男爵看见他的眼神如同见了鬼。他没有给父亲开口的机会,干净利落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兄弟姐妹都被他杀了个干净,一个不留。他们的尸身堆叠在一起,将绣着精美花纹的波斯地毯染成了猩红色。
    最终,他循着婴儿的啼哭,在顶楼的卧室找到了男爵夫人。她抱着小儿子别佳,打开窗户,将手臂伸出去,想给儿子一点新鲜的空气。
    他打开门。男爵夫人看着他满手的鲜血,连滚带爬地瘫软在他的脚边。
    “阿廖沙,求求你,把别佳带走吧……你要什么都可以,怎么都可以……别佳才只有一个月啊……”
    他静静地注视着脚下歇斯底里的女人,和那双手中的襁褓。
    “阿廖沙……救救别佳……上帝啊……让你的灵魂得到安宁吧……”
    他俯下身,轻声问:
    “母亲,你们的灵魂可曾得到过安宁吗?”
    阿列克谢走出宅子,婴儿刺耳的哭声在他的背后越来越远。
    几天之后,阿列克谢在莫斯科的报纸上看到新闻:柯萨科夫男爵的古宅突发火灾,男爵一家无人幸免。
    他合上报纸。去欧洲的火车就要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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