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宗麒带着他们轻车熟路进入一家高墙深瓦的独门独栋建筑,里面装修得像博物馆,他们上了二楼,进入一个套间。
一路上接待员打扮的人轻手轻脚进入各种房间,见韩宗麒领着人,就像对待客人点头致意说欢迎光临。
“我这几天就住这儿,没人知道,很安全。”
话虽如此,他还是变身客房服务员,进去就搜查了一遍,卫生间检查得最久,然后才慎重地请人进屋落座。
“兄弟。”他小心翼翼观察对面坐下的男人。
他被这人打晕过一次,他的保镖被打进医院三个月,他却在三年后没把他给嗅出来。
男人沉默不多话,有一丝搞不懂状况的云里雾里,给他一罐啤酒,他没接,身上飘出的气味是至少半个月没洗澡的熏。
面容和四年前堪称换脸的差别,引以为傲的嗅觉也给他的不洗澡所迷惑,但在出租车上看王含乐一改母老虎模样对男人娇娇缠缠,男人像安抚对待女儿一样安抚王含乐,突然灵感一闪,几乎跳起来撞穿车顶。
曾经的绑架犯,现在的救命恩人,真的给他引虎出山。
兄弟,你得先洗个澡。
韩宗麒看向卫生间,男人目光也看向卫生间,王含乐打进门进去后没出来。
“喝酒会让你恢复人形推迟至少三天。”
韩宗麒举起啤酒的手又放下,“那你喝什么?”
“水,谢谢。”
端茶倒水,“还有什么会导致恢复推迟?”
“烟,酒,糖,性。”
韩宗麒大吃一惊,“.....你连这些都忌?真没意思,这些年你就这么过?其实不用,我有方法......不对!”他神色暧昧地靠近对面人:“我的人说你在海市相亲,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在那儿成立家庭了?”
“我的工作在海市。”
“什么工作?”
“实习医生。”
“你老婆是海市人?”
“我没结婚。”
“有伴侣?”
“没有。”
韩宗麒长松一口气,“我帮人问的。”扫了一眼卫生间,“快爱爱爱爱到要吐了。”
对面人显然听不懂。
“肖想你。”
还是不懂。
“想你给她做性奴。”
端杯喝水的养生人士猛地脸砸进杯子。
静默看对方擦脸,纸巾都不用,用的衣服袖。他突然跳起来,“不对!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德行,我他妈差点想问你‘月薪多少’‘房子按揭还是全款’‘结婚了记得通知我给你包大红包’。”
沙发上的人慢慢喝水,好像很享受热水,微微眯起眼睛,喟叹一声,“中国的规矩多,需要学的也多,我掌握回中文花了一年时间,其他还在一件件学——你也和电视上不太一样。”
“所以你是被具有国情特色的居委会大妈盯上,押着去相亲的?我记得她们会押着看上去像无业游民的年轻人早上起来学炸油条。”听听,听听,什么人会在网络发达的时代用电视来认识他,他的大妈粉都会用平板好吗?
沙发上的人没回话但笑了笑,韩宗麒浑身打了个冷颤,这跟他追思的那位族群大神太不一样了。
“这次你是来找她的?”又扫眼卫生间,死里面了?还不出来。
对方回答让他一口水喷出来。
“我专门来找你的。”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问完这话已本能划开手机app,半晌——
“......草,门口记者果然是她干的,找人搞我肉体,还找人搞我名声。”瞄了一眼对面,对方不为所动。
一杯水见底,男人慢慢开口:“说吧,从越国你把她带走开始说。”
洗手间听得到外面的谈话。
二人音量也没避讳她。
王含乐洗了把脸。
心中依然波涛万丈。
她压根不相信、归为幻想的事,成真了。
以至于外面有关他这几年的贴身信息成了不重要的白噪音。
她只知道,他来见她了。
镜子里颓唐的人眼睛格外亮,让憔悴的面容也提亮三分。
双手撑在洗手台两侧,她埋着头整理思绪。
等等,这种事得当事人亲口承认。
她无比清楚自己对异性的魅力,约等于零,她自己都不爱自己这副模样,别人凭什么一直守着她?
但是,除了打晕自己,还有什么能制止她鼓动到要跳破太阳穴的心?
外面有一会儿没声音。
出什么事了?
王含乐走出去,就见沙发上的人目光沉沉,无形威压让韩宗麒局促不安蜷在沙发角,看王含乐出来,就像看到救星驾到,“快,快来解释一下,在越国的时候是不是你同意和我一起回国的?快跟他说你不是我老婆!”
沙发上的人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扫一个静物,她直觉他炸毛了。
默了默,不知道为何旧事重提。她走到沙发边,很自然侧坐面向他,抚摸他瞬间变僵硬的背脊,“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的老婆,其他的,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问我,我来告诉你,现在先解决这电灯泡的事,好不好?”手沿着起伏顺滑线条来到他脖子边,撩了撩他及耳的乱发,扯扯他的胡须,“......胡子真的?”
“别等啊,没看见他耳朵露出来啦!”罪魁祸首指着乱发中平静如常的耳廓狂叫,幻觉都出现了,另一只手捂在胸口,跟尖叫鸡似的。“你们能不能把私人感情放一放,你,我告诉你,我真正的老婆还活着,她就在这里,她的味道我十公里外都闻得见,你想再让她从你手中逃脱吗?”
“你们是同伙。”男人冷冷道,认为眼前这个同类不值得再相信一次,“当年你太太就在越国境内,你故意暴露她的行踪,让她回不了国,不是吗?你为了不受牵连,拿你妻子做挡箭牌,欺骗你的同类,装无辜,拖真正无辜的人下水。”说完,看了王含乐一眼。
王含乐怔住,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歉意.....
“我老婆做的事跟我没干系,出道那几年我每天只睡三个小时,我有什么鸟时间去和她同流合污?是她拿我当挡箭牌,要不是她拿照片威胁我,我不会跟她去越国!”
“什么类型照片?”有人插话,随即她被瞪了两次。
“你不信我,可以,你敢用她来冒险?”韩宗麒指着王含乐,大声道:“我老婆知道我跟她有干系,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接近我的女人,你要让她下半辈子都躲藏起来不见人?”
“谁接近你啊。”遇见这种不择手段抱大腿的,王含乐真想一脚踹开他转身就走,如果不是手被某具肉体黏住的话。
“你不是收了我钱吗?我这儿可有转账记录的,要不要给你男人看。”
“好啊,你拿出来啊。”王含乐以为他虚张声势,一个大明星还缺那点钱,都四年了,还记着就够匪夷所思了。
亮闪闪的证据在韩宗麒手机上登场的时候,王含乐眼睛一瞥,乌黑的鬓边也被那眸子映得闪了一下,让身边人眼熟的模样就出现了。
“王含乐是谁?我可不认识。”
“......要脸?”
“一个月时间,还你就是了。”她故作轻松道。
“我不会信你,也不会帮你。”身旁人开口了,镇住吵闹的两人,“我需要你提供你太太的行踪,这也是这次我来找你的目的。”
韩宗麒听到将他排斥到信任之外,但也不会放过他太太,悻悻然道:“你要是我那种情况你也受不了做出些事的......这四年,我没见过我老婆一面,她知道我在哪,我不知道她,不过我、我可以做诱饵......”
王含乐咧嘴无声大笑,韩宗麒之前为让她做诱饵,软硬兼施,骂她骂那么难听,现在强的人出现了,他居然像个小媳妇一样主动愿意去做诱饵,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王含乐打电话给小徐,小徐那边很平静,说突击检查大家实际都没过关,大大小小的商家多多少少都有疏漏,都被发了整改通知,法不责众,有惊无险变相过了。
她突然意识到,小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于是快速将两张照片发过去。
“帮我辨认一下,今早到店里来的是不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小徐追星,不可能认不出韩宗麒,而绵绵现在的模样,也不可能叫一个虚伪颜值狗大呼帅为天人,想来想去,只能是新人,新的他们同类。
果然,小徐说不是,“那人是健美型的,头发卷的,有修过眉,五官特别对称,怎么说呢,五官应该微调过,像明星。”
王含乐走出卫生间,见沙发上两人一人半死不活半躺着,另一个居然在给他处理伤口,她翻了个白眼,走过去踢了韩宗麒一脚,韩宗麒这四年无法无天,哪还受这种被当狗的待遇,暴起就要发难,按在他头部的纱布适时裹紧,不知什么神经受损,他头昏脑花倒了回去。
“喂,大明星,认识一个人不不?比你帅,比你man,身高一米八以上,卷发,是个女的都会觉得他像明星。”
韩帅哥的记忆仿佛被某种东西捏住,怔愣了会儿,头上伤口包扎好,他就拿起手机默默走到一边角落。
王含乐听到他接通电话第一句就是:“狗崽子,饺子好吃还是嫂子好吃?”
“我老婆听到通风报信,怕了,准备跑回越国,那儿现在是她老窝。”四年前还不知道这位大哥的厉害,他老婆摔得够惨,带去越国的人都没保住,最后不惜割尾逃生——韩宗麒自然就是那条尾巴,四年后她老婆依然嚣张,却在听到动静后吱声都不敢拔腿就跑,韩宗麒终于有了连日恐慌里冒出头喘口气之感,还没等到事情终了,就想给这位大哥打钱,全部财产分一半都没问题,只要肯保他。
“越国边境火车,凌晨五点发车,现在动身去边境省还来得及,小伙伴们把你们身份证给我。”
“老大你确定这次不带点人?”他问沙发上的男人,然后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他想起上次绑架他,这位也是孤身一人窜出来。
收集好了身份证,他打了个电话叫人帮忙订票,在接到王含乐的身份证时,他破天荒夸了一句“你也有端庄的一面”,见沙发上男人看着他,他忙补充:“大哥也是年轻力强。”
王含乐帮了点小忙,提醒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某个小弟和他老婆恐怕有一腿,愧疚的小弟敌不过韩宗麒的威逼利诱,出卖了金主的下落。
边境列车的车票数量不多,买的人却多,帮韩宗麒订票的人过了半个小时才来敲门。
打开门,竟然是这儿的接待员。
“先生,你的票订好了。”
韩宗麒夸道:“你们果然是万能的,再帮我租辆车,要底盘高的,开起来要够快。”
接待员服务员好像很熟悉客人提出的超范围要求,一口就应承下来。
等车开过来的时候,韩宗麒问她:“你怎么联想到我弟和我老婆有干系?你跟我老婆穿一条裤子的?”
王含乐还在想刚才瞟到的证件,居留证上,男人清清爽爽面貌不超过25岁,实际年龄27,名字是:杨碟。
那个字不常见,不知谁教他入乡随俗,用了同音字。
她乜了韩宗麒一眼,要笑不笑地回道:“大概是女人的直觉吧,跟你这样的男人当老婆,时间长了谁都想扒墙。”
韩宗麒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有某人在他还不敢发作。
王含乐只觉得见缝插针地报仇感觉不要太好,她一转头,就看见她的绵绵正在整理茶几上的绷带、医药棉,伤口紧急处理喷雾,药片等,镊子叩击玻璃面发出清脆撞击声,不知为何听到那节奏她立即老实了,埋下头捧起水杯就喝。
细长的手指展开宽腰带皮质的布,裹了那些外伤处理用品塞进一只破旧背包里,背包很旧,上面还打了补丁。
他还背着那个胡椒盐的背包,她的绵绵很恋旧。
韩宗麒打电话托人租了辆车,韩宗麒开车,王含乐想说话的对象坐副驾,而她只能堪堪贴在副驾后面的椅子上,像越国回国前一天,她在海边悬崖弯道上看了他一路。
现在是晚上,后视镜也不那么起作用。
“杨碟。”
前面人缓缓侧过脸,沉思中被搅扰。
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他真名了。他很习惯别人叫他这个名字,也就是他一直以这个名字生活在这个国家?
“前面收费站就把我放下来,我就不跟你们去了,去了也帮不上忙,还有十个小时,车票可以退。”
她酝酿了很久,鼓起勇气才说的这番话。成年人的自觉之一是不能给他人添麻烦。马上要上高速路,她要离开这是最后机会。
他“嗯”了声,就同意了,和记忆中一样,冷淡,又有些不一样,大概是穿着打扮像民工,够接地气。
仔细想起来,今天算是久别重逢,但几个激动瞬间感觉是她赐予自己的,他只是对她不再排斥。
也算是一种进步,她已经蹦跶不起来了,无法乘胜追击,到了晚上就得准时入睡,对了,她的一款心脏病药需要冷藏,她并没有带那瓶每晚都需要吃的药。
韩宗麒在车内后视镜和身边来回瞟到这一幕,简直气结,这位大神同类和他老婆一样,不是他能控制的,如果没有王含乐这个手柄在,他都不知道怎么端这只烫手的锅。
驾驶座一声嗤笑,“我劝你跟着走,警察已经盯上你了,观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没我帮你打点,你回去也是受罪。”
“至于吗?”
“万一呢?你一个女人家,没钱没貌的,做事还没分寸。”
王含乐真想一脚踹他椅背上。
“开车能看路别讲话吗?”副驾传来提醒,语速平常,语气平静。
韩宗麒立即像被烫伤闭上嘴,王含乐也察觉他的不悦,路上也没再怎么说话,也没提下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