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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上午十点的时候,她被手机震动声吵醒了。
    “俞渊,你没事儿吧?”
    徐彦蓓的话音刚落,她立刻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没事,刚被你吵醒。”
    “真没事吗?我哥都和我说了,幸亏你还在市区,四个小时就找着了。上回那个失联的小妹妹,一声不吭地跑到乡下,结果他们派出所里找了整整三天。”
    “真没事。”她这才想起徐彦蓓的哥哥在这边派出所当协警,也不知道昨晚的事徐彦蓓到底听说了多少。
    “哎,我说你啊,差点就要上新闻了。未成年少女失踪可不是闹着玩的,根本不用等十二小时,马上就可以立成刑事案件。”徐彦蓓不知道在那头干什么,听筒里传来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更何况是你舅舅亲自交代的事情,他们副所长连夜就带着人去了。”
    她握着手机没有吭声。“刑事案件”这四个字在近几个小时里似乎已经出现了成百上千次,她听得都有些麻木了。
    “不过你也太背了,刚好碰上那些内分泌失调的大伯大妈。”
    她想苦笑,但只要一想起昨晚的情形,她连牵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后来才听说,出现在宾馆大堂的那群旅客是因为航班延误凌晨一点备降当地机场的,随车到了市区才得知航空公司并没有把宾馆安排好。等待办理入住的乘客们群情激愤,之前甚至因为航班延误的赔偿原因和工作人员起了肢体冲突。
    “是很背。”那些警察要是晚一点来就好了,哪怕只晚二十分钟,她也不用正面撞见大厅里乌泱泱的人群,更不用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还有个女人莫名其妙地直接冲过来扇我巴掌。”
    虽然事后道歉说是认错人了,但飞往江城的航班是因为天气原因才备降到这个城市,那个女乘客怎么可能把她认成几百公里以外的陌生人?
    “乱咬人的疯狗!你去告她!”徐彦蓓听起来比她还要愤怒,“等我哥哥下班回来,我就去问应该告她什么罪!”
    其实那个女人打的力道不重,大部分落到了侧脸的下颌角旁边,她抬起手缓慢地摸了摸,“谢谢你...”
    “别这么见外。”徐彦蓓安慰了她一会儿,然后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这次真的是自愿去开房的?我哥听说他们调监控的时候看到你男朋友光着膀子,连拉带拽地把你拖进房间里去了。”
    看来徐彦蓓并不知道当时她是和卫楷在一起,她想说的话突然全都堵在了嗓子里。她不是不清楚徐彦蓓对卫楷的感情,犹豫了一会儿以后还是决定不再节外生枝了,“是自愿的。”
    徐彦蓓的语气变得暧昧起来,“之前还因为你男朋友不愿意碰你的事情着急得很,现在好了,终于得偿所愿了。不过既然这样的话,要我说,你当时就不该怂。我们都十七岁了,凭证入住,你情我愿,关那些人什么事儿?”
    “你不知道,那个时候...”她不想再说下去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地被警察带着走过几十号人面前的场景,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忆起第二次。
    直到现在,她还是非常后悔。如果昨天下午她不在公交站牌旁边下车,舅舅就不会报警,他们就不会狼狈不堪地被警察连夜带走,卫楷就不会为了保护她和别人大打出手,无论如何,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然而这一切已经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块连着一块不停地倒下了,啪、啪、啪、啪,她就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直到事态完全脱离了所有人的控制,朝着难以收场的地步发展过去。
    “唉,你人没事就好。”徐彦蓓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你舅舅也没必要直接报警,就算以为你失踪了,多打几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我们不知道,总有人知道你男朋友的号码吧?闹成这样何必呢。”
    如果舅舅没有报警,如果他当时没有报警...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假设。
    听筒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仍然不断,听起来徐彦蓓像是在玩塑料纸,又像是在咬指甲,“其实代沟嘛,难免的。早恋的事情和你舅舅好好沟通沟通,毕竟是你舅舅,总不会不讲道理吧。”
    她吸了吸鼻子,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彦蓓...”
    “行了,别哭啊。你要是觉得闷得慌,下午我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谢谢你...不过还是等下次吧。昨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现在也不太想到人多的地方去,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等徐彦蓓挂掉电话以后,她已经没有丝毫的睡意了。她靠着床头从被窝里坐起来,犹豫了一下,给舅舅拨去了电话。
    “醒了?”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他的嗓音低沉磁性,仿佛不是隔着听筒,而是直接贴着耳畔轻声问她,“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舅舅,卫楷的事情,情况还好吗?”
    “公安这边暂时不会开伤情鉴定委托书,医院的诊断报告和病例也要等到出院之后。”他的办公室里非常安静,“你放心,谈的差不多了,问题不大。”
    她不禁松了口气,“那就好...”
    “另外,”他停了片刻,翻动图纸的声音也消失了,“他的妻子有精神病既往史,现在在第三人民医院。”
    她忽然愣住了,拳头不自觉地开始紧攥起来,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里。
    “嗯。”内心掀起的所有滔天巨浪,尽数扑在一面固若金汤的铜墙铁壁上,撞得粉碎,然后是深入骨髓的无力和迷惘。她握着手机,慢慢地靠着墙壁坐下来,“我没事,只要她老公肯私了,就不追究了。”
    “如果你想...”
    “不用了。”她打断了他的话,“只要卫楷的事情能解决,就不用再追究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
    他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她说,“前面徐彦蓓给我打了电话,约我下午出去走走,顺便到图书馆一起做套试卷。”
    “不用急着写作业。你今天先在家里休息,过几天再出去。”
    “我想和她说说话。”她掐住手机壳的边缘,深呼吸着,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我们就坐在一起聊聊天,晚饭前就会回家。”
    那头依旧很安静,她听见钢笔和纸页轻轻摩擦的声音,“好,路上注意安全。手机充满电再出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外面艳阳高照,正值盛夏,紫薇和木槿开得烂漫。一大片浓郁的紫色和粉色,深深浅浅的,从中医院的围墙外一直延伸到住院部大楼。宋琪琪住在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她进去的时候正好碰见护士在分发口服药。宋琪琪更瘦了,病号服下面的右腿几乎肿成左边的两倍,护士拿着卷尺量了腿围和血压,用黑色签字笔记录在册子上以后就出去了。
    宋琪琪想直起身拿床头柜上的医用三角枕,那纤细而没有被输液管牵制住的左手撑在床铺上,略显吃力地够了半天还是没有碰到塑料膜的一角。
    “谢谢。”宋琪琪接过她递来的三角枕,垫在腰后,“小渊,你昨天去哪了?都快把你舅舅急疯了。”
    “没事。和同学出去了一趟,忘记和舅舅说了。”她看了看宋琪琪的右腿,“你还好吗?”
    “还好,这腿肿了很久,已经习惯了。你坐吧,要吃水果吗?他们拿了很多果篮来,都是进口的,你去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一个人吃不完。”
    这间单人病房比省肿瘤医院的双人房宽敞许多,也有电视,栏杆旁边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住院部的花园一角。
    她洗了一串葡萄,放在果盘里。那串进口葡萄品相极好,密密匝匝的挤在一起,粒大饱满,像是珍珠垒成的宝塔,“你也吃点吧。”
    宋琪琪摆了摆手,靠在三角枕坐了几分钟,又让她帮着把床上半部分摇平,躺回到被子里,“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作业做完了吗?”
    “没有。我想问件事情。”她把果盘旁边的水滴擦干净,放在窗户旁边的桌面上,然后摘下一颗葡萄开始剥皮,“我舅舅以前,有没有去过江城?”
    宋琪琪想了一会儿,“去过。那时候你妈妈在那边念研究生,你外公外婆带着舅舅去学校里看过她。”
    她的手抖了抖,晶莹剔透的葡萄果肉立刻被指甲抠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凹陷,带着花香的丰沛汁水流得满手都是,几乎要顺着掌心淌到手腕上去。
    “那我的妈妈,她当时是...”
    宋琪琪耐心地等了很久,却没有听见她继续说话,不禁疑惑地抬头看她,“你问吧,我知道就会和你说。”
    “没什么。”她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青色的葡萄皮薄得像一层膜,但她依然低着头,极其仔细地把皮剥得干干净净,“今天我来找你的事情,你能不能别告诉我舅舅?”
    宋琪琪转过身,对她笑了笑,“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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