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见他准备熄火下车,她也连忙跟着解开安全带推门出去。她的动作比他晚了几秒,等关好车门时,周围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她走到车头附近,喊了一声,“舅舅?”
没有人回应。她想给他打电话,却发现手机落在了车里。
地下停车场亮着灯,车不多,很安静。她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数不清的管道和横梁密集地排列在车库天花板上。她还是找不到他,陌生环境下那种压抑而无措的感觉愈发沉重,像块巨石牢牢地压在她的胸口。
一个中年保安听到声音向她走来,问了情况以后,让她往左手边走,跟着标志牌,就能找到直达住院大楼的电梯间。
她的脑袋有些发晕,往保安指的方向一直走。出了电梯之后,她凭着记忆在四楼的走廊尽头找到了宋琪琪的单人病房。
“舅舅...”她终于看见他了。他站在窗边,正和一个穿着制服的护工阿姨说话。
也许是她声音太轻,他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继续背对门口和护工低声交谈。
她深吸了一口气,放慢脚步走进去。病房的窗户大开着,里面隐约弥漫了一股奇怪的气味。
宋琪琪的脸色不太好看,此时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还在熟睡。病床两侧空荡荡的,输液架、体温计、心电监护仪...甚至连手腕上的静脉留置针头都不见了。
她听见他轻声问了句话,护工阿姨说,“已经打过了。同你讲完以后,我就给她弟弟打电话了。”
他点了点头,仿佛没看到她在这里似的,转身绕过病床走向门外。
“舅舅...”
她看着他径直离开房间,去了走廊尽头的护士站。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有跟他一起走出去。
病房里很安静。那个护工阿姨走到她身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口罩和塑胶手套,然后递了一个口罩给她。她有些奇怪,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您。”
护工没有说话,把口罩塞回包装里,走进卫生间接了一盆热水以后,让她帮忙把病床周围的布帘拉起来。
米黄色的帘子底部密不透风,只有靠近天花板的位置留了几排镂空的孔洞。拧毛巾的水声和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音从里面传来,她往走廊里看了一眼,他不在护士站旁边,不知道到哪去了。
她靠在门框上等,脑袋依旧有些晕晕乎乎的。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护工端着脸盆走进卫生间倒完水,然后才把床帘拉开。
宋琪琪换了衣服,一身藏蓝色的中式旗袍,刺绣的花纹面料一直延伸到床尾的被子里面。
护工还在卫生间里整理。她看了看大开的门窗,又看了一眼走廊的方向,问道,“你冷吗?”
宋琪琪没有回答,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
她犹豫了片刻,走近床边拉开折叠的薄被,帮忙盖在宋琪琪身上。宋琪琪穿着的鞋子从被褥底下露出来,袜子是白色的,布鞋和旗袍一个色系,鞋底上也有绣花的暗纹。
她不禁疑惑地多看了几眼。
没过多久,护工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手里拿了一枚金闪闪的小物件,直接用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扶着宋琪琪的脸颊,压住舌头把那个硬物放进宋琪琪的嘴里。
宋琪琪仍然没有醒来。
她彻底愣住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从皮肤表面冒出来,后背发冷,阵阵寒意流窜到她的浑身上下。
护工站在床边,有条不紊地从首饰盒里拿出金色的项链、手镯和戒指,一样样地往宋琪琪身上戴。
“她...”全身的汗毛一根根地倒竖起来,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声音抖得不像话,“她!她...”
宋琪琪一动不动地闭着双眸,安安静静地仰躺着,柔顺的栗色长发瀑布般披散在枕头上。
她的眼前发黑,腿脚虚软地靠向身后冰冷的墙壁。
直到护工把一整套寿衣配件都戴到宋琪琪身上以后,开始不断地有人从她身边走进房间里。一个、两个、三个...他们来了又走,或是对着宋琪琪抹眼泪,或是沉默地围在旁边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舅舅终于出现了。他身后的人推着一架不锈钢的平板担架,直接进了病房。
“你到外面等。”他对她说。
她脑子里嗡嗡直响,听话地站在走廊里。那人把青黑色的袋子拉开,然后指挥家属一人抬头、一人抬脚一起把宋琪琪装进袋子里面。
舅舅全程一言不发,最后要合上拉链的时候,他走过去用力握了握宋琪琪的手。
病房里哭声渐渐变大了,几分钟以后,装着宋琪琪的那架不锈钢担架被推了出来。
他站在推车旁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本能地去牵他的手,但在触碰到他手背的瞬间,又缩了回来,“舅舅...”
他说,“你自己先回学校,注意安全。”
“那你呢,你...”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一直走在宋琪琪的左侧。担架被推进了一个位置较为隐蔽的电梯间里,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跟着走了进去。
她身后有几个男女也接二连三地走进电梯,把她从电梯口挤开了。
他站在轿厢里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低声说,“路上小心,到学校了给我打电话。”
“舅舅...”
电梯门缓缓关上,轿厢里的一切都被两扇光滑冰冷的门板一寸寸遮挡住。她眼睁睁地看着,直到他的脸完全消失在那面银灰色的不锈钢后面。
她还站在电梯门口,闭合的门板上模模糊糊地映出她的影子。周围空荡荡的,很安静,整个世界的声音都随着宋琪琪的推车离开了,这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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