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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安谷垂下眉目,颇有兴味的问:“为何眉目像你认识的姑娘就不是萧少侯了?”
    “我也不知道,感觉吧。”
    萧安谷头上裹着赤帻,左桓想到几年前在并州榆次县遇到的那个碧帻帕首,寓名萧弦的姑娘。
    也不知她如今在何处。
    一个念头跳进左桓的脑子里,那姑娘寓名萧弦,到底是真的姓“萧”,还是凑四六和而已。
    “萧”乃著姓,当真信萧的话,可是与这江陵的萧氏有瓜葛。不过嬛娘之言,又不似假话,应当只是凑四六和而已。或许那姑娘觉得萧姓好听,一时兴起就用了
    想了一会,左桓越想越乱,烦躁的扯了一把头皮,从袖中取出数颗栗子抛给萧安谷,“给你填填肚子。江陵何处都有栗子树,听说是萧氏的明珠喜欢食用,所以人人都抢着种栗子树。”
    萧安谷接住抛来的栗子,袖进袖中,面上诡谲一笑,不再说话,一路上三脚两步的回了军营。
    顾世陵有自知之明,江陵没立稳,他又兵微将寡,与凉州的劲兵交绥,必败无疑,此时攻凉州并不可取。
    但他和祝圭的想到同一个点上了。
    攥着两个妇人坚壁待着,耗尽曹淮安辎重的耐心。
    萧瑜猜想顾世陵察觉那些伏兵,所以先发制人,眼看江陵一日日的情势不佳,他数四寄声帐下谋士去与顾世陵劝释前嫌,并愿割江陵城换取尤氏与陈氏的性命。
    去岁的时候,荆州的郡城大多已被萧瑜收入囊中。
    江陵早就立稳了根本,其余郡城萧瑜表面上是以放任不管的态度,背地里精打细算,养着无算的劲旅,勤修武备,所储备的势力不比江陵弱多少。
    所以割去江陵一城,退守荆州郡城,并不算是权宜之计。
    顾世陵捡了便宜,呜咽陈词,不知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反正一日一日的过去,他毫无放尤氏与陈氏回来的意思。
    骨肉儿子寻不到踪影,又眼睁睁看着两名亲人随时就有生命之虞,萧瑜心中痛苦难言,恨不得撕了顾世陵。
    祝圭指名要他来,又不搭理他,曹淮安只能袖手作壁上观,带着数万兵甲远远驻着,只等萧瑜开口,这些兵都能为他使用。
    两兵不生征尘的耗了数个月,反正是从漏雨时节耗到张火伞时节,又从张火伞时节耗到南方天寒信将报时,两军才真正浴血厮杀。
    曹淮安的辎重一直从并州得到补给,就在张火伞时节的时候,并州堤堰松弛,湍流遮去唯一一条可运辎重的路道。
    辎重运不过来,再加上被顾世陵耗了百来日,曹淮安带来的精兵不时露出疲倦与不耐的神情。
    要不是曹淮安平日驭下极严,这群精兵早成一锅乱粥。
    承天之佑,辎重仅延了几日运来而已。
    辎重运来的当日,曹淮安收到霍戟八百里加急的两封信,一封是他写的,信中细细说了祝圭的奸状,在信的末尾,写着与上无关的一行字:
    “曹氏来攻,益州难敌,顾公速回。”
    曹淮安不解这行字是何意,但后知后觉自己中了计,愤怒的当儿,喉中亦非常作涩,正要拆开另一封来平怒火,却发现这封信密封得当,还写着“顾公亲启”的字样。
    送信的将士瞅见曹淮安有拆开之举,乍着胆子阻止,直道不可拆之来看,说信里的内容霍戟已写在另一封信的末尾之处。
    将士还解释这密封得当的信是祝圭授首断魂之前,周老先生迫他写的,必要时可以一用。
    曹淮安明白这是离山调虎的妙计,他转头与萧瑜商量,商量如何使用这离山调虎的妙计,就是这般这般,那般那般。
    商量讫了,曹淮安抽走了一万精兵,先是回了并州再回凉州。
    萧瑜在曹淮安离去前,塞了封信给他,道:“婵儿心思灵活,莫被她看出端倪了。”
    *
    收到祖母的信后,萧婵格格的笑了好几日。日夜不再心悸,连噩梦都知趣的不来扰。心绪一轻松,身子没了无形的愁绪阻碍,起复如箭飞一般捉不住影,憔悴的脸色一日多一分红润。
    这样稳稳当当的将养到深秋时,身子已无大碍,沉疴之疾也得到很好的控摄,脸色养得又白又嫩,白嫩的颜色中带几分细腻。
    当肉团团脸上漾起笑容,娇滴滴的喉儿迭出笑声,两下里很是吸引视听。
    吕舟代替着曹淮安的位置,每日察完脉息要萧婵喝药时,都不吝口舌的夸奖她一番。
    说是夸奖其实少一点意思,应当说的哄骗。
    哄骗之词从不相同,有时候就是寥寥几个字,有时候是好长的一段话。
    哄骗之词从吕舟嘴里一字一字的吐出,一方面温和,一方面遒劲,就像严君乖哄顽皮的孩儿喝药。
    萧婵耳里听着,一时之间以为回到了庚齿卑卑的时候。心里升起暖洋洋的热流,不管药再苦再酸,眉头皱也是不皱一下,咕噜咕噜的一饮而尽。
    吕舟提议她多去外头走动,身子才会更加旺跳。萧婵很听话,不仅出屋走动,还拿起弓箭活动。弓箭活动了数来天,箭技勉强能入眼,至少弓开如月满之形了。
    曹淮安早就下了死命令,荆州的事情一点也不可以让萧婵知晓。
    市曹的百姓如火如荼的讨论荆州一事,府内的人拘拘儒儒,只拣欢乐的事情说。萧婵疲乏出府,所以并不知道姑臧府与市曹是两派截然不同的光景。
    日升月落,深秋已过,六花悄悄报起了寒信,它夜间如火如荼的飘着,次日盖得庚泥地一片雪白。
    天酽冷侵肌骨,萧婵穿上由曹淮安猎来的狐狸毛皮做成的斗篷。
    斗篷长及足不触地,穿在身上半掐寒意都感受不到。曹淮安说的不错,她很喜欢这件衣裳,喜欢到日日着身不愿意脱下。
    身上穿着曹淮安亲手猎来的狐狸皮,眼睛看着飘落的六花,萧婵心恒怏怏,怏到极点又被一团乱麻填塞。
    萧婵复拿起祖母的信与兄长的信来看。看讫,喜乐的心绪一瞬间泯焉荡焉,附着肉体的灵魂不受自己做主飘出了肉体外。
    她时常丁星发苶,素面含戚,鹄立门边,眸子朝荆州的方向看去。一张莺声呖呖的嘴日渐安静,不管问什么,多以点头摇头回应。
    自从暗产后,萧婵话语本就不多,身子起复之后也是爱笑而不爱言语。如今一日若能开口说上十句,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
    嬛娘摸不透萧婵再想什么,怕多问话勾起她的伤心之处,于是道:“我听府上的人说,君上将归。翁主可要去阙上相迎?”
    两袂一别就是百日,萧婵从不主动去问曹淮安去做何事,何时归。问了也不是确耗。有人主动提起,她就愿意听着。
    君上将归四个字,萧婵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那来府上的几名将军举止言辞划一,都是先是打上一躬,尊敬地喊一声少君,然后附上一句君上将归。
    从九月归到十一月,蜗牛凭着单薄的力量都把十三个州爬了一通了,而曹淮安一个骑马的,还不见人影。
    萧婵神情执拗古怪,眉宇间的阴与柔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她一句话变成几个词,和珠子一样蹦出:“冷。风哗啦啦。疼。”
    把这些词串在一起,就是“天气太冷,阙上无窝风所,风哗啦啦的吹得脸疼”。
    萧婵的声音惺忪不失干脆利落,嬛娘当她是为情所系,笑着整紧了她颌下的成结的绳子,不许风从隙里钻入。
    “风哗啦啦,还嗖嗖嗖,翁主不去是对的。”
    打嬛娘说曹淮安将归,萧婵眼望荆州方向时,偶尔也宠幸一下院门的方向。
    一日天将薄暮,院子泼眼的白色覆上了层淡金光,眼睛被莹白与金黄两种颜色刺得发酸。
    萧婵怕这些光劘目,踱回到屋里,瞟见果盘上的崭然新摘瓜果,小巧可爱,她起了顽皮的心思,拿起一旁的佩刀一颗颗削起皮来。
    红红绿绿的皮儿削去,一点点露出里头晶莹的果肉。
    萧婵削了也不吃,她只是无事可做,拔闷而已。削到第三颗,门外几尺深的积雪里忽然生起促促声。
    仔细分辨,是铁靴踏雪时发出的足音。
    足音渐近,一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猝不及防地闪进眼眶。
    曹淮安一身银盔铁甲,肩上披着一件遮雪的大衣,脸上多了许多砉然可见胡髯。
    萧婵怔怔的看着不修饰边幅的曹淮安,眉眼深深地动了一下,粉嫩的唇启了一条缝,却没有出声。
    她一心二用,那手上的刀浅剺了一下粗糙的指腹。密封的皮肉上多了一道流红有血的创口,血滴落在晶莹的果肉上四散淌开。
    萧婵用可鉴刀背,鉴了鉴自己的不施铅粉的素脸儿,初看有些疲惫憔悴,细看真当是有碍观瞻。
    明了些说就是有点丑,但是曹淮安更丑。
    屋内的人儿衣裳楚楚,姿容横流可爱,曹淮安不觉心大动,目分黑白的眼旋转一道光,卸去覆雪的大衣,正要展臂抱住她,却亲切的觑得她指腹的鲜血一层层往外流,晶莹的果肉被血染成一片淡红。
    曹淮安心里暗暗薄责,夺过她手中的佩刀与削了一半的瓜果,嘴凑近创口亲为她吸血。
    因削瓜而伤了手指,是希松之伤,萧婵不觉得疼,只是曹淮安来了,她就忍不住将脸儿一苦,眶里的红泪使劲儿地淌下,是撒娇的形状。
    形状是撒娇,在曹淮安眼里却是媚悦的形状,他又是喜爱又是心疼。
    纤指上有血,也有瓜果的汁水,吮进口中的味道又腥又甜。
    吮了几口,创口收血,曹淮安吐出纤指,戟手点她粉鼻头,不住气的说:“想吃削了皮的瓜果,婵儿何必亲劳玉手。婵儿口舌流利,但手脚却十分呆蛮。往前总爱跌伤,如今变成了剺伤。就是故意惹人心疼,惹我心疼。”
    这是变相薄责了她一通,萧婵敷衍的笑了笑,敷衍得嘴角连残靥都难以捕捉到。
    曹淮安薄责完,展臂抱住她。萧婵穿戴厚实,呆呆的不抗拒,指上留下唾沫,偷偷擦在他背上。
    曹淮安微微皴裂的手掌轻扪着长及股华发,嘴凑在她耳边叽叽咕咕说着碎语,无非说着些令人麻犯的话。
    麻犯话说讫,曹淮安静默了一下,手移下去,移到她腰里,“我想要亲你了。”
    他不知自己唇上有血迹,迫不及待地就低头吻住朝思暮念的人儿。
    软热的唇贴上来,萧婵心肝儿一颤,嘴里先吃到了一点血腥味,而后吃到了一根软乎乎的舌头。
    曹淮安亲吻的动作时轻时重,到底也不疼,她索性闭上眼睛任他动作。
    亲了一会儿,曹淮安离开粉唇,细察她一肌一容,笑道:“婵儿现在都不嫌我身上生浮埃了吗?”
    萧婵慢慢睁开眼帘,浅笑置过。
    到了晚间,萧婵以为曹淮安会来一场拥雾翻波,从食过晚饭就做足了万全准备。
    可并没有。曹淮安躺下之后,小心翼翼地拥着她,津津有味地感受她匀称的浅息。
    一直被紧紧抱着,萧婵有些不自在,拿开横在腰上的手,往壁里挪了挪。曹淮安转而捏捏向软垂,问:“婵儿怎么不与我说说话?这么久不见了,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萧婵都没有说过话,她以前总是鼓吻奋爪,喋喋不休,现在安静得让他肝脾不禁恻然起来。
    以前呢,总想她能安分守己,现在呢,却盼她回到以前的样子。
    萧婵还是不说话。曹淮安对她的脾气就如反手观纹一样,沉默了一会儿,自顾道:“回来的路上,我听那些侍女说婵儿近来在练习箭术,婵儿不如明日让我大开眼界?”
    曹淮安说得热情似火,萧婵连一丝地声响都没有,他默默长叹了一口气,握住那双冰冷的手。
    他的手暖而燥,当掌中粗茧擦过肌肤时萧婵手指动了一下。
    “吕先生说婵儿身子已无大碍,不过有烦事积于胸……婵儿的小脑瓜子在想什么呢?可以告诉我吗?”
    萧婵侧身向他,因装着心事,眼睛并未阖上,模模糊糊地开口说道:“江陵出事了。”
    曹淮安心忽然重坠,看着她眉间夹杂着疑惑,想必只是自己的猜测,他假意不解其指,声音却抑不住有些颤涩,道:“出什么事情了?”
    萧婵缩起拳头,蜷起足趾,道:“前几日我发现,祖母给我的回信,字迹不对劲。”
    吃一堑长一智。当初看到赵方域的绝婚书,虽觉字迹有所不同,但没有细究,才会被曹淮安骗了这般久。收到祖母的信,她一时被兴奋迷惑了头脑,没有发现字迹不对,前些天却发现字迹越看越别扭。
    祖母的字丰匀有力,而今次的字迹,虽与祖母逼肖,但细视,字隔有些松波波的。她疑去疑来,暗自伤神,问缳娘,缳娘只说是她多想了。
    曹淮安跳动的心渐渐静下来,道:“看来是瞒不过婵儿了。”
    萧婵浑身血都凝住,愠地变了颜状,她不再是平静,一骨碌转过身,与曹淮安四目逆视。
    曹淮安拿出萧瑜给的信,展开给它看:“婵儿的祖母生病了,乏力提不起笔,只能找人代写,她怕你担心,并不想让你知道。你父亲呢知道婵儿心思灵活,发现字迹不对劲,定然多想。所以写信告诉我,若是祖母的事情瞒不住了,才告诉婵儿。”
    曹淮安强扯饰语来哄,心里是极其害怕的,他眉留目乱,魆魆地移开眼看着墙壁。
    黑暗里,慌乱的神色不易察觉。
    信确实是父亲的的笔,萧婵看着父亲的信,眼泪直淌下,打湿了鼻洼,悲伤难以自摄。
    曹淮安不停给她拭泪,絮絮滔滔地宽慰:“祖母如今恢复得差不多了……到了开春,便能痊愈了。”
    “凭什么要瞒着我?”萧婵哭得声音有些囔鼻。
    “三言两语而已,婵儿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婵儿当时身子又不好,怎敢与你说……”
    “我这是俯仰皆由你了吗?凭什么……”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不会再有事情瞒着你了。”
    他的意思是说如今还有事情瞒着她。
    “原来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萧婵哭到后头有点冒火,不住推开他。
    曹淮安干脆不说话,他拙嘴笨舌,哄人无窍,只能轻轻捁着娇躯在怀里,不费丝毫的力气便能让她无法从容施展。等她闹累了,自然会消停。
    曹淮安低估了萧婵。她泣若不胜情。一哭就是整夕,哭得气不带喘,呜咽有声,房门之外几里之地,都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啜泣音。
    哭到最后,萧婵浅浅的眼褶子又红又肿。
    拭泪面的帕子一连更了好几帕,曹淮安劝不住她的伤心,他怕一双眼儿哭坏,急忙之下拿来了一面镜子,随口编了一首歌:
    “婵儿婵儿快来持镜瞧瞧。”
    “一对泪眼红红肿起如桃。”
    “两行眼皮褶子饧饧难挑。”
    “丝丝口水儿流出了嘴角。
    “这般可怜兮兮的腌臜样。”
    “祖母与夫君见了想逃跑。”
    此时月色溶溶,屋外万籁俱寂,曹淮安的唱词一字不落的入到了萧婵耳朵里。
    曹淮安果真是拙嘴笨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歌谣,没能让萧婵止住哭泣,反而还火上浇油。
    萧婵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作想了一会儿,忽呱然大啼,劈手夺过镜子砸碎,玉足狠踹他腰臀,骂道:“你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滚啊。”
    最近忙得头昏,所以更新会不准时,可能还会放鸽子。
    卡了几天,终于能吃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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