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眼里这是句回应,是对沉清越今天所有所有反常举动的回应。即使电话里不明白,一见着他的眼睛,那种趋于破碎的惶恐,被留在原地的不安,她就什么也明白了,带着刺的语言再也伤不了她,她几乎能够确认,沉清越在向她拐弯抹角地表白,我是爱你的,可是你呢,你也爱我吗?
我也爱你,是的,我早就确信了。之前想着上了奈何桥也要跟你说,没想到还能当面讲,我可太开心了。
而沉清越以为,在他离开的这短短十几分钟里,刚刚和他睡过的孟初,已经向房间里安然睡着的另一个人说了“我爱你”,他是后来的,没有被偏爱的道理,所以只配一个“也”。
沉清越明明坐着,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孟初刺眼的笑容像是在嘲讽他,告诉他他有着怎样不堪一击的自我建设。
他老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认,拖着,拖到他们上床的那一刻,拖到属于彼此的相拥的温存。
内心深处,一个阴暗的声音对他说道,别装了,你不是今天才知道孟初和唐仕羽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上了床才敢发点小脾气?你说之棠是小工具人,你自己又把之棠当作什么?救世主吗?
承认吧你,即使这样,你还是想拥有她,即使只是一部分,即使是个“也”,那又怎样?你敢说你从中只尝到了痛苦,而不是棉花糖形状的虚无缥缈又切实可感的幸福?
以情为信仰的大厦顷刻间崩塌,但他不能说剩下的断壁残垣就什么也不是,甚至他还可以在以后的岁月里逐渐说服自己,这儿仍藏有一座精致的庙宇。
沉清越扶着墙站起身来,抱住了孟初,只是一个以为是互表心意的欣喜,一个只当是退而求其次的命运。
“电话里说的,你别当真。”沉清越紧了紧抱着孟初的手臂,如果这一刻的相拥是真的,往前能翻开的旧账,就都算做假的吧。
“我不当真,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讲呢,只是现在…”孟初说着说着,就一小步一小步把沉清越带进了门。沉清越亲了亲她的小脑袋,在她说出那个名字之前打断她,“我知道。”
唐仕羽的高烧终于退了。
叁大瓶点滴挂在头顶,想继续烧着也挺难的。
唐仕羽看见温度计还逗孟初来着,说“哇,姐姐,突破我个人记录啦。”
“好意思说。难受了吭都不知道吭一声!”孟初嘴硬心软,拿着湿毛巾一边给他擦身子,一边气不过。
“那我喝醉了嘛,什么都不知道了就。你要是早点来看我,也不至于…”
“要是我不在怎么办,你也这样喝醉了就四仰八叉地躺着,被子也不盖?”
“没有你…”唐仕羽作出思索的模样,“没有你我喝醉干什么,你忘了我今天为什么要喝酒啦?还不是要给你撑场面。”
“小点声,沉清越睡着了,人家之前为了抬你可累坏了。”孟初压低声音和唐仕羽说话,见外面天光已然微亮,又走过去把窗帘拉上,顺便给沉清越掖了掖被角。
唐仕羽瞥了一眼孟初的动作,心里藏着些讥诮,只是不好发作,他这一天也累了,有些话说给沉清越听也无妨。“姐,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之棠就给他们家了?”
“什么给不给的,之棠又不是无性繁殖出来的…”孟初走回来,一屁股坐在唐仕羽床边,终于感觉到了疲劳。
“那之棠关他们什么事呢,长这么大不还是我们外公外婆劳心出力,现在就白给他们捡漏吗?是个女朋友上门也要给几千块意思一下的吧?你去他们家,他们倒好意思什么都不做。”
“我原先以为沉清越不在了,想让老俩口知道有之棠来着,再加上我实在不会带孩子…谁知道还能见到沉清越!唐仕羽,你很在意钱吗,今天我看你就差把咱家不差钱写在脑门上。”
“我还不是怕你受欺负,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想你,哦,孤儿寡母找上门来,图什么呢。”
“图个心安不行嘛,你别把人想那么坏呀。说实话,我可真欢喜沉清越还活着,那么活生生地睡在哪里,谁也抢不走他。”
“我以为我们在聊之棠呢。你听听你说的话,能和我说吗,你弟弟我是个正常男人,可是会嫉妒的!”
孟初“噗嗤”一声笑了,拿起他没插着针头的那只手把一张笑脸埋了进去,接着又细细地吻了吻他的手背。“我总是忘记。我默认咱俩是一伙的了,觉得没有什么话是不能对你说的。我以前觉得人际关系真的非常脆弱,但是到了你这儿,我觉得我怎样都没关系,咱俩是一辈子的事儿。”
唐仕羽之前想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那些抱怨就这样被噎回去了,但是非常奇异,他一边觉得被堵了嘴,一边又美滋滋的,觉得自个儿江山永固。
孟初枕着他的手心,接着说:“那你,你能不能接受,为了之棠,对他们家友好一点。”
“姐,你还有戏要拍呢,可不能留恋人间。”
“可能是我贪心了。我自己的童年不怎么样,就想给之棠一个正常一些的。我们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沉家不一样。”
唐仕羽半晌没有答话,孟初在他手边睡着了,趴着睡也握住了他半个掌心。他指尖动了动,轻轻说:“睡吧”,即使沉家是个火坑,有他在应该也是伤不着她的。孟初在这点上出奇的乐观实在难能可贵,他不想破坏,恶人他来做,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环顾四周,唐仕羽发现一直到这一天的最后一小会儿,新一天的阳光即将洒遍大地之前,孟初才回到了他们俩单独相处时的状态,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能有这么一小会儿,唐仕羽想,好像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