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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和九年,十月,南越本应允大和退兵四十里,归还失地,然而越帝失信,不知于何处请来巫蛊师,给活人和尸体种蛊,控制人心智,使其成为见人就咬的怪物。
    南越军队避战于数十里外,派人放出蛊虫,仅仅两万傀儡军,因其不怕疼痛,毫无自觉,只能砍断头颅方才令其彻底死亡,骁骑军一时无防备,竟溃败,不得已之下退居关内,紧闭关门。
    青霭关关门沉重,以玄铁铸就,雄关固若金汤,傀儡军只会撕咬,手无武器也只能在外徘徊。
    血傀儡不辨敌我,见人便咬,南越大军也不敢贸然攻城,双方再次僵持。
    皇帝知道此事,口吐鲜血,面露寒铁。
    “琉夜这个混账!混账!”他受了重伤,那日血傀儡杀进营帐,虽然被及时阻拦,但不防这几具傀儡竟然手指藏毒,皇帝不慎,中了血毒,随行太医已经进行拔毒,但因为关内物资紧缺,药物供应不上,无法完全康复,只能拖着耗着。
    “他承诺退兵,朕便会将越太后毫发无伤地归还,他竟敢,竟敢……”
    皇帝抹去额头冷汗,嘴唇煞白,抖动不休。
    “这个人,毫无信用!不讲道理!”
    说完,皇帝顿住。
    过了会儿,他短促地笑起来,笑得很响,牵扯到了伤口,嘴角溢出黑血。
    他同时也想到了很多,想到许多年前,越帝尚且不是越帝,只是一个被羁押在大和深宫的人质。老越帝是个好父亲,膝下儿子个个都爱,哪个都不舍得送上门来给老皇帝杀,刚巧找回了个流落民间的私生子,欢天喜地地送了过来。
    琉夜在大和待了两年,十二岁的时候因各种原因被送回了南越。他在大和的两年,与当时尚是皇子的皇帝关系颇为要好。
    不料,落到现在这个局面。
    他想起琉夜那天在营帐里讨要越太后时说的话。
    “我输了,可你也不见得就是赢。道理?呵,你还是这么天真可爱。我落了把柄在你手里,我不得已只能认输,可认输并不等于服输。你好好学一学吧,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最真实的东西,不要总是跟别人讲道理。我告诉你,这世上只有赢的人才有资格讲道理。”
    是啊,他是琉夜,怎么会这么轻易认输。
    就算认了,也不会服输。他是怎么坐上的皇帝宝座,没人比他更清楚。
    笑着笑着,皇帝嘴边的血越吐越多,眼前阵阵发黑。
    昏迷前,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年大和,十二岁的他和十二岁的琉夜。
    “喂,我同你说,你不要总和你两个哥哥走那么近。”小琉夜不屑地说:“等以后皇帝老儿死了,他们第一个要害的就是你!你信不信我说的,不信?好啊你,不信算了,我等着看……”
    *
    这次突袭,搅得各方方寸大乱。
    皇帝昏迷不醒,粮草物资紧缺,关门紧闭,外面的血傀儡时不时咆哮着扒门。
    攻势一波接一波,双方僵持了没多久,南越兵将便派来了刀轮战车,轮子造得极高,站在车上的士兵全副武装,铁甲加身,傀儡上前时,他们便以长枪刺去,竟慢慢行到了青霭关门口。
    哨兵来传话,说是越帝要求立即开门。
    “否则,便杀光剩余俘虏,还有不幸被抓的平民百姓。”
    江淮眼睛都要泣血,撕心裂肺,徒劳而绝望地问:“她呢!六六呢?找到她没有!找到没有!”
    士兵跪伏在地上,颤声道:“郡主,郡主在门外,死生不知。”
    叶魏紫被赵京澜死死护在怀中,她满脸泪水,脸涨得通红,吼道:“什么叫做‘死生不知’!你给我说清楚!姓江的,你怎么不去救她,你快开门救她啊!”
    赵京澜面露痛色,强行将她按下,他的手也在抖,却一直哄她:“阿紫,你不要这样,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什么不要这样!六六在外面啊!她还在门外!”叶魏紫狠狠地咬在赵京澜虎口上,挣脱他扑到江淮身前,揪着他的衣领,声嘶力竭:“你去救她啊!你们,你们不是都要成婚了吗!你去救救她,江淮我求你了,你救救六六!”
    她哭得要背过气去,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凶,不该说你不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江淮我求求你了,你去救她,我求你了……”
    叶姚黄面露不忍,他的嗓子也已哽咽,蹲下身去扶叶魏紫时,险些站不起来。
    “哥,哥!你去救六六!你最喜欢她了,你肯定不忍心看她死的!哥你快去啊,你去救她!”
    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得到的全都是沉默。
    所有人都清楚明白,这扇门开了,后果会是什么。
    叶副将重重一叹,示意赵京澜将哭到脱力的叶魏紫带走。
    叶魏紫木木呆呆的,坐在地上失了灵魂一般,眼睛通红死死盯着江淮,哆嗦着抬起手指着他,厉声尖叫:“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六六不会死!你是杀人凶手!都是你!全都是你害的!”
    赵京澜快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抱出营帐。
    周遭又安静下来。
    营帐外,天色如血,火红火红,天边红云很美。
    刚刚还阴沉的天,突然开了日头,像是嘲讽。
    江淮不止一次想,这会不会是幻觉,是幻觉吧。
    可耳边的兵荒马乱,耳边的风声鹤唳,耳边的山雨欲来,都在告诉他,这是真实。
    叶家父子、赵啸澜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皇帝昏迷,他作为主帅,如今成了唯一的发号施令者。
    江淮闭上了眼睛,咬紧牙齿。他的嘴唇突然颤抖,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那儿空空荡荡,护心镜在某次战争后就碎了,被他小心收了起来。
    他抓不到任何东西。
    片刻后,他的腿动了。
    他突然不管不顾地冲向营帐门口。
    叶副将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双腿,扑通一声跪下,膝盖重重磕在满是碎石的地上。
    “小少爷,不能开啊!”他叫着这个从小到大叫了无数次的称呼,泪流满面。
    “小少爷心系郡主,但是,但是这门开不得!”
    江淮一脚踹上去,叶副将吃痛,但手下力道不松。
    江淮说:“让开!把门打开!”
    叶副将牢牢抱住他,不住摇头。
    叶姚黄面露不忍,别过头去,良久,静静跪下,和父亲一同跪在他脚边。
    赵啸澜重重一叹,背过了身。
    江淮声色凄厉:“我说把门打开!开门!”
    叶副将说:“小少爷,门开了,上京怎么办!皇上怎么办!黎民百姓怎么办!”
    江淮倏地僵住。
    “当啷”一声,佩剑掉在地上。
    一股难言的痛苦浮现在他面庞。
    叶副将知晓他已明了,默默地松开手,叶姚黄起身扶起父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极为复杂,同情、怜悯、敬佩、悲恸……所有的情绪凝聚于一个眼神,沉逾千斤。
    江淮抬起头,看向营帐外城门方向。他缓缓弯下腰,捡起了自己的佩剑,但是手却一直痉挛,根本握不住剑。他眼角全是红血丝,手撑在桌案上,几乎快稳不住身子。
    叶姚黄抬起头看他,只一下,又转了眼神。
    他几乎不忍心去看。
    安静的营帐里响起低低呜咽,像头受伤的小兽。
    江淮死死扣住桌案,将呜咽声堵在了嗓子里。
    他丢开剑,面向城门的方向,突然重重跪下。
    咚、咚、咚——
    他对着城门方向,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痛苦让他发出长长的嘶鸣,声音哑到快听不清——
    “传我令,全力守城,没我命令,谁都不许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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