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一事已公之于众十余天,今日正式召开,挤得烟柳巷那叫一个人满为患。
数艘花舫已被整装一新,河水四处点缀着五颜六色的河灯,在莹莹月光下铺成一条星海斑斓的银河。真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夜,花舫里的淸倌儿们都拿出看家本事,或跳舞、或吹奏、或拨弦、或弹乐着艳曲。红倌儿们个个打扮得比花儿还艳丽多娇,搔首弄姿,勾着来往的嫖客入了花舫。
上等的妓院,是要待客人一番吟诗作对,弹琴弄曲,觥筹交错之后,才会是人伦大礼。各个逐水草而居的妓女们攀附着嫖客,嫖客便是她们赖以生存的水草。在青萝和赵睦连番调教下,不管是红倌儿还是淸倌儿,勾人魅惑的手段明显要高了一个层次,哄的客人们乐不思蜀,只想长长久久腻在温柔乡里。
虽说在世人眼里,妓女只是漂亮的玩物,喜新厌旧的嫖客也只是花钱买乐,但这丝毫不影响妓院的号召力与影响力。今日这赏花宴着实不一般,场面宏大,河灯照耀了整条烟柳巷。来其他青楼寻欢作乐的嫖客们都不自觉地被知馨楼赏花宴所吸引,接二连三地朝着花舫去。
里面场面极为宏大唯美,一个个各有千秋的美人儿在台上舞弄风姿,那些张宛如月下仙子的脸儿占据了在场所有男人的心。嫖客们纷纷为所喜爱的妓女叫着好,人声鼎沸,热闹至极。
青萝今日也穿着喜气洋洋的紫装,一个劲地看着来往的嫖客,找寻冯仕麟的身影。了望许久,还是没见到人,不仅有些丧气地哀叹一声。
赵睦脸上紧绷,有些不高兴。他看得出来这些天青萝有心事却不告诉他,他旁敲侧击了许多次,青萝都敷衍而过。赵睦盯着身边女子如花般鲜艳欲滴的娇颜,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危机感——湄娘这么美,他可要小心有别的男人和她套近乎。想他“单睦”样样都好,可惜只是个龟公,若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和他抢青萝,一介匹夫的他又该当何如?
一股莫名的烦躁感氤氲在赵睦心里。
青萝又瞧了两眼,还是没看到冯仕麟的影子,便拉着赵睦一同进了花舫。
花舫内笙歌奏响,台上妓子跳舞,台下嫖客看的津津有味。每一桌客人都有三两个红倌儿作陪,红倌儿们皆贴身侍奉,丰腴的身子紧紧挨着嫖客的身体,温香软玉在怀,与各路娇俏玲珑的美人小意温存,自然是人间极乐的温柔乡。
今天来的客人比预想中的还有多一些,吴妈妈和袁妈妈都忙得不可开交。幸亏楼里的姑娘们都训练有素,面对大量恩客仍然游刃有余,特别是青萝和赵睦亲手调教后的几位红倌儿简直是如鱼得水,完全不拘于场合,哄得客人们开怀大笑。
接着,竞选花魁的几人也陆续登台。开场的是老牌花魁“红霓嫣,清文岚”。霓嫣烟视媚行,颇为大胆地舞了一曲赵飞燕成名之作掌上舞,她体态轻盈,动作优美奔放。美人如花隔云端,她舞动身姿的倩影落在潺潺流动的河水中,引得众人疯狂叫好。青萝看她今日浓妆艳抹,眉心还点缀着梅花小样,巧笑嫣然地游走在男人中,半点看不出前几日要上吊的苦闷,不禁是好气又好笑。
霓嫣过来,文岚抱着一把琵琶上台,抬手便是一曲塞上曲。正当青萝沉浸其中时,吴妈妈走来。
吴妈妈道:“湄姐姐,人来了。”
青萝面露惊喜,强制压下自己激动的心情,低沉着声音吩咐道:“把人稳住,我马上就去会会他。”
一旁的赵睦凑上头来,问道:“湄娘,你要去见谁?”
青萝眼下来不及解释,只是匆匆解释了一句:“阿睦,只是生意场上的人罢了,我去去就回。”
“我也要去。”赵睦站起身来。
“阿睦,听话,我去谈点事情,一会儿就回来……”这些事儿怎么能让失忆的赵睦知道,青萝赶紧将他按会座位坐下,这才青萝牵着衣裙,便随着吴妈妈走开。
赵睦坐在原地,心里莫名窝火,想要发泄一通却不知道从何论起。他只能眼神森然地盯住桌边的茶杯,想要把它一把丢到地下泄愤。但一想到青萝有可能怨怪他,硬生生地止住了他内心的冲动。
他莫名地觉得有些难受。
冯仕麟所在的酒桌很是显眼,原因无他,因为这桌八人皆是穿着贵气华服的年轻佳公子。除了冯仕麟,其余人都是左拥右抱着美人,他只是静静安坐在一旁,饮着小酒,观看着表演。
青萝走上前去,礼数周到地扶了伏身,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奴家乃是知馨楼鸨母谢湄荷,公子唤我湄妈妈便可,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冯家大公子?”
冯仕麟冷不丁一被搭讪,好奇地看了青萝一眼,道:“在下正是。”
“奴家有个不情之请,不足为外人道也,不知公子可否挪步一谈?”
冯仕麟摸不着头脑,不知一介老鸨有何事要找他详谈。不过,谦谦君子,自然不会拒绝美人的邀请,他风度翩翩地一执袖,说:“可,烦请湄妈妈带路。”
青萝微微一笑,带着冯仕麟出了会客厅,便去了夹板的另一头。
月黑风高,夜风吹拂着两人的脸,青萝在脑海中酝酿了老半天,这才开口道:
“冯公子,一月前,圣上称病,口谕封郕王为摄政王,郕王入主东宫暂住……此事,你有何见地?”
冯仕麟一下子就警惕起来,问:“湄妈妈问这做甚?”
青萝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不拿点证据出来是无法让冯仕麟打开心扉的。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副称赵睦睡着时给他画的小样,还有赵睦闲暇时写的字迹,一同都给了冯仕麟。
“冯公子,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不过请你务必要信我,若是看了这些还不信,你可去询问冯知府字迹真伪。”青萝顿了顿,看着冯仕麟莫名其妙的脸色,终于发出了一击重击。
“冯公子,你好好看看这画像——这上面上的人是谁?”
冯仕麟曾经在皇上南巡时,随父亲面过圣,圣上的画像自然是有几分印象,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他觉得难以置信的答案。他睁大双眼,盯着青萝的眼睛,等待着她的回复。
青萝幽幽地叹了口气,踮起小脚,凑身在他耳边轻言道:“陛下在我这儿。”
冯仕麟猛吸一口气,感觉腿肚子都在打抖。
“你……胡言乱语!陛下……陛下明明身体抱恙,在乾清宫安养!”他忽地提高音量掩饰自己的慌乱。
青萝知道他心里已经有几分相信了,于是再解释几句:“你我心知肚明,若是陛下只是身体抱恙,怎么会封郕王为位高权重的摄政王,摄政王可是有‘小圣上’之称的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岂不是养虎为患?”
“冯公子,兹事体大,你定要听我把话说完。郕王早有谋权篡位之心,与贵妃勾结,两人结成乱党贼子,于一月前引皇上到京郊护城河边,杀之后快。不过,皇上已经被我救下,秘密安置在知馨楼里……只不过,在水里淹太久了,不知道是不是碰了头,什么也记不得了。”
“一派胡言,妖言惑众!”
“冯公子眼下不信不要紧,且将字迹验明,我也可以带你去一窥圣上真容,这是做不了假的!”
冯仕麟现在脑袋也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在听天书。
“湄妈妈,事关重大,你可别信口开河。”
青萝也无法了,她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她着急却也没办法,若是连这黄毛小子也说不过,她又如何取信那些保皇派。她心中一横,拉住冯仕麟的衣袖。
“冯公子,我真的没有骗你,若是湄娘方才所言有半点虚假,天打五雷轰,就让湄娘不得好死!”
“放手——这!”这么个荒诞的故事,让他如何相信!
正当这时,一道藏蓝色的身影冲到他身边,一把将青萝扯着的袖手打落。冯仕麟手臂吃痛,心生怒气,抬起头来看是谁这么不知礼数。
然而,他一看,猛地面色发青,惊地差点跪在地上,幸亏青萝不停用眼神示意他,他的膝盖才没有和地面亲吻。
赵睦的心一阵狂跳,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方才,他看见青萝的手拉着陌生男人的袖子,脑袋一急,便这么直冲冲地冲了出来,一股身体本能的独占欲操控着他的行动,叫他无法容忍青萝与其他男人有亲密接触。
“阿睦,你怎么来了?”青萝强笑道。
他伸出长臂,环住青萝纤细的腰身,难以掩饰自己的惶恐,吻上了她饱满光洁的额头。
“我见你不在,便出来找你了。”
接着,赵睦另一只手一指,手指几乎快戳到冯仕麟脸上,他用居高临下的眼光打量着冯仕麟,几乎快把冯仕麟吓得站都站不稳了。
世间可否有如此相像之人?
冯仕麟揉了揉自己的眼,仔细再观上一观。那飞扬霸气的剑眉,高傲不羁的明眸,面容是完全一样,气质也如出一辙,他有些头昏眼花不知道今夕何夕,恍然如梦中。
苍天大老爷!这是皇上!这真是皇上!这真他妈是皇上!虽然穿着打扮皆有不同,但皇上不管穿什么都是一身无法比拟的王霸之气是一模一样啊!那睥睨天下,藐视终生的眼神,任谁也无法复刻,这便是最好的证据,有的人天生就是上位者。
不用再去查验笔迹了,这妥妥的就是皇上的!
冯仕麟一脸惊恐地盯着赵睦,嘴都不知不觉地打起了哆嗦。这让赵睦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妻子与野男人偷情,被夫君抓奸在床”的感觉。赵睦心想,此人如此惧我,定是对湄娘有了不该有的心思!看到他来了,心虚地汗都快落下来了。于是,他打量冯仕麟的眼神更加凛然,如同翱翔于蓝天的苍蝇蔑视地上匍匐的蝼蚁。
“你是何人。”赵睦的声音清冽,带有一丝浑然天成的霸气。
冯仕麟哪里还说的出别的话,嘴皮都在打颤。见到真人的那一刻,他才是彻彻底底相信了青萝方才所言的话。
皇上真的流落民间了!——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冯仕麟心跳如雷,慌乱地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嫩头青。他不知道为何皇上要用这种厌恶的眼神看他,视线游离到赵睦与青萝十指相扣的手上时,他委屈地都快要哭出声了——皇上,臣不知道这位老鸨是一位您的御妻啊!臣刚刚绝对没有对湄妈妈有非分之想,绝对没有,臣拿身家性命发誓绝对没敢打湄妈妈的主意,万岁爷您千万不要误会了!
冯仕麟万万没想到第一次面圣,居然给皇帝陛下留了个登徒子和抢人老婆的印象,今后他还如何见人?直接崩溃地快要晕过去。
“我问你话呢,你是何人,为什么在此?”赵睦不愉地重复。
青萝此时也是颇为尴尬,只好打个圆场,道:“阿睦,冯公子是我们楼里的常客,他便是我要推荐给霓嫣的恩客。你好好说话,莫把客人给吓跑了。”
冯仕麟不知道霓嫣是谁,胡乱地点着头,强忍着下身快要失禁的尿意,吓得魂不守舍,哪里还有半分扬州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活像只夹尾巴狼!他只希望赵睦看他的眼神能温和一点点!
呜呜呜……皇上皱着脸发怒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赵睦想起了红倌儿霓嫣那晚上上吊后要死要活的情景,青萝确实说要介绍些器大活好的恩客给她。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冯仕麟的下体,却看不清楚轮廓,只能作罢。心里却噗之以鼻,看不上他的小身板,定然是没有他好。
不仅身材没他好,长相也不如他俊美,湄娘定然不会看上这等人物。
“好啦好啦,误会一场。冯公子您快回宴席吧,花魁表演尚在进行中,可别错过了精彩。回去之后,别忘了我们方才所说的话。”青萝一手拦着赵睦,一边使眼色让冯仕麟快走。
“是……在下,在下多有叨扰,先告退了。”冯仕麟跟逃荒似得,脚底抹了油,飞快地跑开,消失在两人视线里。
赵睦看着人走远了,心头大石这才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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