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来拍照留念,他探头一看,有些不怀好意地问:“这个尺码你穿得了吗?”
“给你买的。”韩通明研究完了,白了他一眼,随手扔进手推车。
程眠立刻满脸通红地小声嘟囔,羞耻感爆棚:“……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码的?而且我不要这种高腰的!土死了!”
“你怎么那么多毛病?当我爱管你,那你自己买。”韩通明后退半步,抱着手看着他,心里暗骂自己犯贱多管闲事。
他两耳冒烟,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多嘴,在韩通明的监视下开始挑内裤,毛毛躁躁地随手拿了两盒,说:“就这样吧……”韩通明才有毛病呢,干嘛替他买内裤啊……
韩通明挑高一边的眉毛,问:“你确定?”
程眠顺着他目光定睛一看,不知哪个调皮的人渣把一盒丁字款胡乱挂在普通的三角裤里面,被他一起拿了下来,他烫了手一般把两盒都扔了回去:“不要了不要了,就穿你选的,你选的都好。”
开玩笑,让韩通明花钱给他买丁字裤,他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韩通明看着他跳蚤一样蹦了两下,冷笑一声。
然而毛绒拖鞋是程眠坚持要买两双的,因为两双可以赠送一个沙拉碗,尽管他一再表示:“粉兔子我穿,你穿小熊的。”韩通明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瞪着那两个动物脑袋问他:“你打算在我家赖多久?”程眠眼睛看着旁边哈哈两声,哼起了金蛇狂舞,选择性失聪了。
他实在是心情好,韩通明凶他两句也无法让他沮丧。
挑围裙的时候他又遭到了韩通明的质疑:“你会做饭吗?”
“不会啊……”程眠挑挑拣拣,韩通明肯定不喜欢太花哨的,买普通的素色格子比较保险。
“那你是给我买?”如意算盘敢打到他头上,韩通明快被气笑了。
“我可以学啊,你喜欢的我都学着做,我工作时间很自由的。”程眠从背后亮出一本《家庭菜谱500例》,哗哗哗翻得作响。
程眠献宝一样,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期盼地看着他,韩通明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把书拿过来扔进了手推车。
程眠美滋滋地把围裙也放进去,抢过手推车跑到前面去了。
韩通明有的时候实在看不懂他,就像现在,他好像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单纯热情的程眠,满眼都是笑意,满心都是欢喜,仿佛夜店里那个尖锐浪荡的人只是噩梦里的一个影子,出租屋里那个瑟缩懦弱的人也只是他偶然失常的表现,等到酒精褪去,暗夜渐明,他就又动作亲昵地出现在他面前。
韩通明呆了一会儿,在心里冷笑两声,大概程眠眼里,自己跟那些炮友的区别,也只有自己能像个冤大头一样让他蹭吃蹭喝,还没那么容易被他拐上床罢了。
但韩通明知道,无论他用多少坚硬、冷漠、无所谓的外壳去包装自己、欺骗别人,他都无法真的抛开程眠不管。
就像他一边对程眠说着最尖酸刻薄的话,一边听到他沙哑的嗓音便迫不及待地飞车出去把他接回了家,他们之间从来如此,看似程眠惧怕他依赖他,但实际上,自己才是那个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弱者。当程眠不需要自己的时候,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游戏人生,当他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就会一直不停地追着程眠跑。
但他心里总是抱着希望,也许程眠真的会一点点变回去,韩通明望着程眠单薄的背影想。他可以管住他,像从前那样,让他远离酒精、艳色、狐朋狗友,远离那些肮脏的、令人发指的过去,他可以再给他很多很多次机会,只要程眠愿意,多少年他都可以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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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明?通明?”眼前忽然出现程眠的放大的脸。
“什么?”韩通明回过神来。
“我说,晚上做鱼好不好?”程眠两个手指头捏着鱼尾巴,拎着一条倒霉的小鱼,圆圆的小鱼眼睛愤怒地瞪着韩通明。
“你第一次做就别挑战高难度了,做点容易的。”韩通明接过鱼扔回水缸里。
“……你那么挑嘴,做容易的能满足你么……”程眠凑近鱼缸,跟重获新生的小鲳鱼道了个别。韩通明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是个非常挑嘴的人,只是不爱吃的东西他也不说,遇到爱吃的才会多夹几筷子。
“病好了再弄吧,你想吃什么?晚上我给你做。”
程眠有点惊奇地抬头去看韩通明,他正在检查一盒排骨的日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那条小鱼打动了,态度忽然温和起来。
韩通明见程眠不说话,问:“我也不怎么会做,要不今晚还吃粥?还是点外卖?”
“不不不,你做什么我都爱吃!”程眠的声音闷在口罩里,不知道韩通明为什么转变了态度,急切又慌张地接下了这份好意,把排骨塞进手推车,“你做你做!”
“你要是……”韩通明开口想说什么。
“什么?什么?”等了半天没下文的程眠赶紧凑过来。
“……算了,没什么。”
“……你说你说,你不说出来我难受。”程眠听不了一半的话,一路缠着韩通明,韩通明就是不理他。
其实他想说,“你要是能坚持做半个月的饭,我就给你买套家用主机。”但是,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大概太心急想要圈养他了,程眠向来三分钟热度,说是要学做饭,自己如果太当真,大概真的会饿死。
而且,这也未必是他要长久留下来的暗示。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要承担风险,而程眠作为他希望的载体实在是太不稳定了,即使他有意把程眠绑在家里,他想逃总还是能逃出去的。
晚饭韩通明做了两个小时,一锅没滋没味的炖排骨,一盘烂成泥的土豆丝。
韩通明非常罕见地有些窘迫,咳了一声,说:“病了就吃点清淡的吧。”
程眠去夹土豆条,一筷子没夹起来,只好用勺子去挖,尝了一口:“好吃好吃!你这是买的土豆还是人参啊这么好吃!”
韩通明啼笑皆非地看程眠拍马屁,一边给他盛汤。
“你知道为什么土豆这么烂吗?嗯……我妈说……”程眠看韩通明盛汤的手顿了顿,坚持说下去,“炒菜不要多加水,不然口感就不好了。”
“嗯,下次改进。”韩通明把汤放到他面前。
程眠左一口右一口,吃得不可开交,排骨炖得倒是很烂,没有腌好,味道有些腥,土豆丝就更不用说了,韩通明刀工了得,切出来的姜丝与土豆丝浑然一体,再佐以大量的油盐酱醋,味道十分销魂。
但就算韩通明给他吃草,他怕是也会甘之如饴。
饭菜若出自亲爱的人之手,总是会多一分滋味。
程眠低头扒饭,时不时抬头冲韩通明讨好地笑笑,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眯成一条线,笑着笑着,就有些发酸,他不明所以,赶紧把头低下去喝汤,悄无声息地把两颗眼泪滴进汤碗里。
韩通明去上班之前,把程眠叫到门厅,让他背诵一遍今天的吃药时间表,因为程眠以前每次烧一退就认为自己病好了不肯再吃药。
他嘴边还有一圈白色的牛奶渍,竖着指头发誓绝不会忘记吃药,神情天真又严肃。
韩通明抬手想摸摸他的头,犹豫了片刻,改成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出门了。
魏阳在公司本来是个甩手掌柜,放了大部分权利给韩通明,人也常常不在公司,好点的情况是见客户,大部分时间是不知在哪花天酒地,但今天他还是准时出现在了周一的例会上,装模作样地听取工作汇报。
好不容易挨到散会,他优哉游哉跟在韩通明屁股后面进了他的办公室,金刀大马往沙发上一坐,摆弄着冲韩通明抬抬下巴:“说说吧。”
“有位叫Riky的女士上个礼拜把你送她的礼物都扔在了公司门口,你记得去找前台收一下。”韩通明翻开桌上堆积的文件,冷静地说道。
“啊……”魏阳苦恼地皱眉,“她还在生气啊……分手的时候还没出够气吗?我的脸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身为公司高层管理人员,你能不把你的风流韵事带进公司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对我难以忘怀又不是我的过错。”魏阳耸耸肩,马上又反应过来,“不对,我不是让你说这个。”
“那说什么?我可看不出来你得了什么病,要不让美婷给你联系下精神科。”韩通明头也不抬。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明明知道的。”魏阳眯着眼看他。
韩通明干脆不说话,专心看文件,用沉默以示他对魏阳的无视。
魏阳上下仔细打量他,试图从他身上找出长发、吻痕之类的罪证,妄想以此撕破韩通明素来冷静自持的表象,喃喃地说:“不应该啊,上次你请假还得追溯到去年夏天你妈住院,就这样还提前了两天安排工作,这次可是半夜啊……你好歹也是个生龙活虎的青壮年,青泽大学一枝花,有艳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啊……”
“算了我联系医院吧。”韩通明拿起电话。
魏阳冲上来按住他的手,威胁道:“你不说那个人是谁,光伏发电那个项目我就不谈了!这一开张可能吃三年啊,你不是想咱俩鱼死网破吧?”
韩通明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简直佩服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本领:“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这公司是我一个人开的吗?!”
“满足一下你合伙人微不足道的好奇心又怎样?你还想偷偷谈恋爱啊……”魏阳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非但不像公司总裁,而是像一个反派BOSS,“我这也是承了杜兰的情,她至今对你还念念不忘呢,你说有喜欢的人了,她也就死心了。”
杜兰是魏家集团的董事秘书,跟魏阳私交不错,偶然一次见了韩通明,倒追了整整半年。
“别拿别人做挡箭牌了,你就爱挖人隐私而已……况且我说了你也不认识啊。”韩通明扶额,头痛欲裂地打开电脑,,以魏阳的个性还真能干出挟持合同让韩通明屈服,不然就撕票的事。
“这么说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咯?”魏阳兴奋起来,“杜兰说你跟她约会比做实验还严肃,晚上就没超过9点回家过,这次居然熬到半夜?!是哪一位?我看看什么样?”
“我跟她没谈到过夜半相见的地步,以为谁都向你一样大跃进式恋爱吗?”韩通明看了看排期表,不耐烦地说,“告诉你就等于告诉全世界了,别做梦了。”
魏阳在韩通明办公室磨了一上午,午饭也黏在一起吃,魏大少爷吃不惯外卖,一次性筷子把茄子戳成泥,韩通明不敢当着他的面给程眠打电话,怕他顺着无线电波爬过去查出这个人是谁,只得趁魏阳上厕所的时候发了条信息叮嘱他吃饭吃药。
程眠对着那条信息傻笑,然后反反复复地编辑了半天才回复过去。
“遵命(??????)??!”
“这谁?!谁敢这样给你发信息!”魏阳刚坐下,就从一闪即逝的手机屏幕上捕捉到了重点。
“……老同学。”韩通明心里大骂程眠回两个字也这么慢,被魏阳抓了个正着,他见瞒不过,只得坦白。
“只是老同学?男的女的?”魏阳怀疑。
“男的,小时候家里关系好,我们两个来往也多,他最近有点麻烦让我帮帮忙而已。”
“上次你让我找房子也是为了他?”
“嗯。”
“……这么简单的关系你干嘛不告诉我?”魏阳红尘浮沉数十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个表情可爱,你快复制给我。”
“你吃进一根扁担,能吐出一个箩筐,怕你添油加醋。”韩通明跟魏阳真是磨不起,只好有求必应,打开手机给他发表情,认为他若不是含着金汤匙出声,势必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小报记者,专挖花编新闻。
“……老同学……?”魏阳一边念叨,一边按着手机,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老同学?给你发这种带有求偶意图的卖萌颜文字?”
“没有求偶意图……!就是他那个人性格比较…比较甜吧……”韩通明被魏阳搞得头晕脑胀,一时不慎把实话说出来了。
魏阳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韩通明竟然会形容一个人比较“甜”?!
家里一个程眠没闹明白,又被魏阳这种富贵闲人盯上,韩通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所幸前台小姑娘一脸慌张地跑来通报,那位怒气冲天的Riky女士刚才在公司门口把魏阳新买的特斯拉给撞了,魏阳被踩了尾巴一般冲出去挽救他的爱车,终于暂时放过了韩通明。
韩通明手指撩开遮阳帘一角,在楼上看了一会儿热闹,长出一口气。
他从未想过怎样去形容程眠,猛然被别人一问,那些电光火石的片段竟然直接汇成了一个“甜”字,囊括了他整个艳阳高照的青春年少。青砖院落的栀子花,软烂浓稠的红豆沙,翁妈妈的护手霜,晒过阳光的蓬松被褥,甚至衣柜里的樟脑味,都像是洇在空气里丝丝入沁的甜意,最后如蜜糖做的水彩,融化为程眠永远含着喜悦和温柔的笑颜。
他记得有一年的初冬,他跟程眠在放学路上看见许多小孩子围着的摊位,程眠爱凑热闹,非要挤进去看,晃悠了片刻,回过头来惊喜地冲他招招手,韩通明过去一瞧,是一窝毛茸茸的小鸡。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嫩黄色的绒球们哆哆嗦嗦地挤在一起,露出几双黑豆般的小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摊主扯着嗓门吆喝了一阵,看见韩通明和程眠两个学生模样还穿着校服,觉得商机无限,舌灿莲花一番推销,终于哄得他们俩一人捧着一只小鸡回了家。
“我妈一定会大发雷霆,然后把小鸡们宰了炖汤喝……”程眠蹲在地上给小鸡铺了一个小纸盒,伸出手指头摸了摸小鸡稚嫩的喙,后知后觉地发起愁来。
“不会的,翁姨不让我们养动物是怕猫猫狗狗弄坏家具,小鸡这么乖,还会下蛋,不会被宰的。”韩通明其实也有点心虚,出言安慰程眠和自己,“这么小有什么好吃的……”
“啊!你会看小鸡的公母吗?如果是母的才可以下蛋啊。”程眠忽然反应过来,“有了蛋还可以孵出更多的小鸡来。”
“一公一母下的蛋才能孵出小鸡来,母鸡一个人下就不可以,你生物课没听讲的啊?……哎你干吗呢?”韩通明捉住程眠不老实的想去摸小鸡屁股的手指头,“小鸡这么小,别摸坏了……你手怎么这么凉啊。”他把程眠的手拉进怀里用力夹住,不许他乱动。
“啊啊让我摸一摸再……”程眠双手被制,眼巴巴地看着小鸡,“它们一直在哆嗦,放到小太阳旁边吧。”
翁雅回家后看到小鸡,怀疑地看着程眠,认为一定是他花言巧语缠着韩通明一起买了小鸡,看着两个孩子眼巴巴的模样,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说什么,替孩子们在纸盒鸡窝里面放置了清水和小米,嘱咐两人,尤其是程眠:“养动物要有责任心的,别过几天不喜欢了就扔给我啊。”
“哦——”两人齐声答应道,开心极了。
“两个小傻子,也不怕禽流感……”翁雅念叨着,推开门去院子里浇花了。
接下来的日子韩通明把自己的小鸡照顾得很好,连带着还要照顾程眠的,他新鲜劲儿已经过了,经常忘记给小鸡添水,再加上程爸爸这几天要回来,程眠整个人情绪激昂根本顾不上小鸡了。
周六那天,程眠又跑出去像尊望夫石一样在巷子口等他爸,翁雅看着程眠一溜烟跑出了大门,蹲下来摸摸韩通明的头,撇撇嘴说:“还是通明懂事,我就知道眠眠三分钟热度,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小鸡亲昵地啄了啄韩通明的手指,他顿了顿,说:“程叔叔好不容易回来,他高兴嘛。”
翁雅低头笑着看他,说:“通明是不是也想爸爸妈妈了?”
韩通明抿着嘴不说话,像个倔强的小包子。
“你妈妈说下雪之前肯定回来,到时候来咱们一起吃火锅吧?阿姨准备特别多你爱吃的腰花黄喉好不好?”翁雅假装想了想,“要是不够的话,就把小鸡也涮了吃。”
韩通明本来心里闷闷的,被翁雅哄一哄,想到快要见面的父母,终于有了点安慰。
那天程眠的父亲果真回来了,给程眠带了一包玩具,话却没多说两句,就又急匆匆地离开了,说是过年的时候再回来。
翁雅解了围裙追出去送他,留下程眠抱着那一包还没拆的玩具呆呆地站在院门口,他还没来得及给父亲讲他新买的小鸡。
半晌,他吸吸鼻子,从袋子里翻出来一个超大的乐高盒子,望了望空荡荡的巷子,转头回到了屋里。
小鸡喳喳地叫了两声,韩通明头也没抬。
程眠把那个乐高盒子塞到韩通明面前,强打着精神说:“看!喜不喜欢!”
韩通明瞥了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声,继续看小鸡。
程眠又凑近了一点:“送给你啊,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奇异博士至圣所大对决!”
韩通明好像没听见一样。
你心里就只想着你爸带回来的玩具,把我和小鸡都抛到脑后去了。他心里酸不溜丢地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嫉妒程父回来探望程眠,还是嫉妒程眠对程父的感情远超过自己和小鸡。
乐高盒子很大,程眠举了一会儿就举不动了,手臂开始发抖。
又过了两分钟,韩通明听见程眠声带颤动,带着隐忍的哭腔小声说:“……你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了吗?”
他抬头看见程眠红红的眼眶和鼻头,脸上两条亮晶晶的泪痕,不知什么时候哭成一个可怜的花猫脸,他赶紧说:“喜欢啊,当然喜欢,你哭什么?”
韩通明把盒子接过来放在一旁,伸手给程眠擦眼泪,程眠躲了两下,说:“你是不是怪我没跟你一起喂小鸡?”
“……没有,我这不是喂得好好的吗?”韩通明违心地分辩道,避开程眠湿漉漉的眼睛。
“我让我爸爸先给你带一个礼物。”程眠没继续说下去,韩通明知道他是想安抚一下自己还没见到父母的心情。
“对不起,我刚才在想我妈妈。”韩通明心里涌起巨大的愧疚,面前的程眠一直忍着因为程父短暂露面的失望和委屈来逗自己开心,他还对他使脸色。
程眠擦了擦脸,像翁雅那样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说:“等你玩腻了这一个,韩阿姨就回来了。”
韩通明眼睛也发酸:“嗯……”他拉着程眠起来,“程叔叔不是说过年就又回来吗?翁姨说到时候大家起吃火锅。”他把乐高盒子拉到房间中央的地毯上,说要玩这个,来转移程眠的注意力。
玩着玩着程眠又哭了,他没有出声,眼泪却啪嗒啪嗒掉在手里的积木上。
两日后夜间气温骤降,程眠还睡得天昏地暗的时候,韩通明就起床了,他趴在窗子旁看了一会零星的雪花,然后跑去看养在厨房里的小鸡。
两只小鸡僵硬地倒在纸盒里,嫩黄色的绒毛也暗淡下来,笼罩着一股死气。
毫无家禽类饲养经验的他们并不知道寒冷对于弱小生灵的致命打击,连大人都忽视了气温的异常。小鸡被埋在了院子角落里,尽管养了没几天,两人的心情还是无比沮丧,尤其是韩通明,他几乎是拿小鸡当亲儿子在用心照料了。
天气一天寒似一天,院子里的小盆栽被翁雅移进了房间,灰蒙蒙地丢失了颜色,冬天的风携雨带雪卷过青砖地板上最后掉落的几片干枯树叶,整个街区都随着气温冷清下来了。
他有时蹲在小鸡墓前,直愣愣地盯着土看,也不知是在悼念小鸡还是在想他的父母。这时程眠就会悄悄挪过来,拉拉他的衣袖,开始说他在学校或是街头巷尾听到的奇谈怪论,诸如“班长认错了校长被罚写检查全班传阅”“隔壁小胖子坦克联盟打到了300分肯定是开了修改器”“九叔和六婶第3次复婚是为了分老奶奶的陈年老屋”这种不入流的家长里短,说完还总会掏出颗巧克力或者软糖塞进韩通明嘴里,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像只求表扬的小狗。
甜味从味蕾上蔓延开,触到自己嘴唇的手指明明冷冰冰的,却又像带着火热的温度,小心地把自己的心室拢了起来,慢慢暖着。
“小鸡的灵魂会长存的。”程眠像个小神棍,双手作法般舞了两下。
“又不是什么神仙英灵,哪有鸡的魂魄会长存啊。”
程眠眨眨眼睛,嘴角还有一小点糖屑,带着狡黠的笑意说:“不信你等着瞧啊。”
“你以后少听人家讲是非了,神神叨叨像个老太婆一样。”韩通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拙劣的言辞安抚到,心情愉快了些,“快回去洗洗脸,嘴上都是糖。”
他以为程眠只是信口胡说异想天开地安慰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整个冬天过去,将将开春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那个埋着小鸡的地方长出了一小丛的酢浆草,还开了一簇簇明黄色的花,花瓣鲜嫩幼小,带着潮湿的水汽,像那两只红颜薄命的小鸡一样可怜可爱。那时他已经知道父母早就背着他办了离婚手续,而他竟没有感到多少震惊和难过,也许是淡漠的家庭关系让他早有预感,也许是因为他身边已经有了最亲近的人,合力填补了他本应该寂寞空虚的中二时期。
他仿佛看到了程眠为了给自己编织一个笨拙而完满的梦境,鬼鬼祟祟地在天未亮的清晨,跑去院子里撒种子、浇水,跺着脚口中呵出一团团白雾,皱着眉头翻植物书,用不多的零花钱每天给自己买巧克力,再缠着小区里打理花园的退休老爷爷三天一遍地问他:“我的花怎么还不开啊?”
他被这些甜蜜的、柔软的善意当做宝贝一样滋养着,才没有长成爹不疼娘不爱的凉薄样子,才会想到程眠,就仿佛忆起了嘴里清甜的糖味和种在他心里那一丛明艳的酢浆草。
程眠病没好全,推了几天的工作,想专心在家里伺候现在的衣食父母。
第一天蒸的鱼被韩通明评价为“一塌糊涂”,大概是内脏没有去干净,程眠苦着脸把那盘又腥又苦的鱼吃了一半,韩通明才叫了外卖回来。
第二天韩通明看了一眼饭桌,问:“烧茄子?”,最后那盘油焖笋被当成咸菜吃了好几天。
之后的几天程眠慢慢领悟了做饭的诀窍,炮制的饭菜称不上美味但也勉强可以下咽,卖相上还十分可口,他开着滤镜拍了一张照片发状态,一副岁月静好人生和美的模样,然后躺在沙发上跟Weyman讲电话。
Weyman有点愤愤不平地说:“你是不是斯德哥尔摩啊?干嘛对那个暴力狂那么好……还学会洗手作羹汤了……”
“你别老叫他暴力狂暴力狂的!让他知道还以为我又在背后编派他的坏话呢!”
“那我叫他什么?”
“你叫他美男子!”程眠生气Weyman老是诋毁韩通明,全然忘了他是出于维护自己的动机。
“…………我艹?!”Weyman下巴都快掉了,面膜被惊恐的表情撑裂了一条缝,“你恶心死我吧,鬼才相信你跟他没一腿!”
程眠听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恶声恶气地说:“我就喜欢他,怎么了!”
“…………真的假的?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喜欢他多久了?他知道吗?他也喜欢你吗?”Weyman很震惊居然心有所属的事实。
程眠张了张嘴,觉得每一个答案都像针一样戳得他满口鲜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假的,什么喜欢不喜欢。”然后不顾Weyman爆棚的好奇心,挂断了电话。
很长时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的喜欢对于韩通明来说就是一种玷污,他不敢跟任何人甚至自己承认,这样韩通明对他的冷漠和视若无睹就不会让他太难过。
但是现在呢?
程眠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生病引得韩通明动了慈悲之心才把他捡回家来,这份关照有没有一点是因为念着自己的好。
韩通明独居习惯了,加班加到11点才想起来现在家里还有个程眠等着他回去吃饭,他看了看表,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打个电话给他,不知道程眠有没有睡下。
想了想,他还是拿起外套决定先回家去。
锁孔“咔嚓”一声,韩通明推开家门,厨房留了一盏小灯,一桌子饭菜一动没动,客厅里传来电视微弱嘈杂的声音,上面还在重播白天放过的综艺节目,程眠缩在沙发里睡着了。
病还没好,被子也不盖,装可怜的一把好手。
韩通明蹲下`身子看着他,程眠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轻轻皱着,嘴巴还有点爆皮。
真是个冤家。
他伸手想把程眠抱回去,稍微一动程眠就醒了,声音哑哑地说:“你回来啦……”他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说,“我去给你热一热菜吧。”
他左脸上还有一道压在沙发上睡出来的红印,走路都走不直,前脚打后脚地走进厨房,边热菜边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公司很忙吗?”
“常态。”韩通明跟着他进了厨房,看他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把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以后你自己先吃吧,不用等我。”
程眠想说不管多晚我都等你回来,又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太蹬鼻子上脸,自己跟他早没了那种亲密的关系,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韩通明看他刚睡醒手脚无力的样子,走上前去说:“我来吧。”
两个人还是坐在客厅里吃饭,按理说不管再怎么小心,在这里吃饭总会有点残渣落到地毯上,上面却一直干干净净的,不知道程眠在家打扫了多久。
“最近赶工期,可能经常会这么晚。”韩通明吃着吃着忽然开口,“等同事从墨尔本回来,就会轻松一些了。”毕竟王远航比魏阳可靠得多。
程眠晚上睡多了,有点神志不清,半天才反应过来,韩通明是在跟自己报备行程吗?
“好啊,那……如果你晚上不回来吃饭,也告诉我,好不好?”这个要求似乎很逾矩,程眠小心翼翼的看韩通明脸色。
“……好。”韩通明抬眼看了看对方带着乞求的眼神,答应了。
他们似乎就这样默默的达成了共识,韩通明没有提让自己病好了就搬走的事,默许了他长久住下的事实,甚至还愿意每天回来跟他一起吃晚饭,这种同居的模式,简直就像……
“就像‘对食’一样,你知道吧?好像是古代宫里面啊,太监宫女除了没有性生活,其他的都像夫妻似的。”Weyman陪他妈看了两集宫斗剧,古代小知识掌握了不少,好不容易把他妈送走了,他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过夜生活,顺便把最近清心寡欲的程眠拉了出来。
“……求你别提这个词了……”
“你怎么不在家候着,给那个暴……美男子洗衣做饭啊?呕……恶心……”Weyman提到这个就要翻白眼。
程眠兴致不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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