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脸色越发铁青,看自己的眼神让他都有点害怕,周身还散发着酒气。赵书冉虽是唯恐天下不乱,又有点怕祸及自身,尤其对方还是个可能一路酒驾回来的亡命之徒,万一把这看上去很能打的醉汉给惹恼了,自己若吃了亏,就算将来能找补回来也是不合算的。
而且看他们两个的样子,说不定正吵架呢,自己这时候掺合一脚,别把人家好好的恋爱给搅黄了。
“算了算了,今天太晚了,改天…剧组杀青了一起来吃饭吧,我跟程眠关系很好的。”赵书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摆摆手转身告辞了。
没人回答他,但他感觉后背像有两道激光一样,火辣辣的。
他心里很是不服气,什么东西,连他爸妈都没对他这么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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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漆黑一片,程眠不知道自己在冷寂的黑暗中呆坐了多久。穿堂风带着寒冬的低温几乎吹透了他的身体,他的外衣和皮肤好像形同虚设一般,不然为什么血液和心脏都寒冷得几乎停止了运动。
他和韩通明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准确地说,本来因为出勤时间的差别两人找时间相处就有困难,他们之前一直在默不作声地做着各种努力,挤海绵一样找出时间来,早上在程眠匆匆出门之前打个招呼,晚上尽力抽空一起吃晚饭,才有了看似温馨的同居生活。
事实上,如果韩通明恢复了他的正常生活习惯,那他们就几乎碰不到面了。
除了有一次,他右耳突发性失聪,失去平衡摔在客厅里,他头晕目眩地爬起来,看见韩通明站在房门口看他,程眠带着祈求的神色看着他,以为他会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冷着脸问自己又怎么了,然后他卖个惨,稍微撒撒娇,韩通明就会走过来把他抓起来,凶巴巴地骂他两句,然后把冷战的不愉快翻过篇去。
可他就那么看着他,一动不动,仿佛在看一条丧家之犬,终于自食恶果倒在了敌军的营门口,活该被这样冷眼瞧着。
他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勉强冲韩通明笑了一下,他没机会也没勇气去求和,这是一个好的契机,自己得想办法说点什么。程眠张张嘴,喉咙口盘桓了许多话,一个字还未说出口,韩通明转身回了房间里。
留给他一个像上一次一样决绝的、冷硬的背影。
他的耳鸣持续了几天才消失,好在他在片场也没什么存在感,有许多时间可以一个人呆着,但噩梦总不会因为他自己老实消停了就停止出现。
他从赵书冉的手机上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简直像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那个男人当时还是他的男友,性格暴戾控制欲又强,不知道程眠在喝酒的时候做了什么不如他意的举动,拖着他的腰就进了杂物室。他只知道他在乐队里的绰号叫枪炮,没想到就是赵书冉口中的林川。
程眠发着抖,请求赵书冉把视频删掉,他身上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利益,不知道赵书冉想要得到什么。
他做错了一件事,就要永远活在因果循环里,被惩罚下去吗?
房门处传来窸窣的声响,门开了,韩通明“啪”得一声打开灯,光线灌满了整个房间。
程眠怔怔地看着他,韩通明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和怒意向他走来,他以为自己早就见识过韩通明勃然大怒的样子,但都没有此时更危险阴沉,周遭还有他从室外带来更加凛冽的寒气,他似乎在用同样冰冷的眼神试图撕碎他。
他明显不是来同他求和的。
他靠得很近,程眠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韩通明喝了很多酒,细看眼睛里还有点血丝,他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程眠,像一个审判者一样。
程眠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你喝酒了吗?我给你冲杯蜂蜜吧……冷不冷?要不要我去把空调打开?”
他硬着头皮伸手去握了一下韩通明的手,自语道:“手这么凉……我……”
“今天又是你朋友送你回来的?”韩通明生硬地打断他,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程眠愣住,想到今天赵书冉的所作所为,他下意识地摇摇头,紧紧抿住嘴唇。
韩通明嘴角露出冷笑,带着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讥讽表情,半天才开口道:“你现在嘴里真的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果然自己不适合说谎,尤其是不适合在韩通明面前说谎。
“不是,我跟他没什么关系,真的。你看我连他手机号都没存,不信你看我手机啊……”程眠慌乱地解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他甚至把手机举到韩通明面前,巴不得韩通明翻遍他的聊天记录,以证明自己跟那个赵书冉根本没有什么联系。
韩通明冷眼看着,刚想开口说话,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跳出了新的消息提示,赵书冉的大名明晃晃地出现在了屏幕上。
“我刚才碰见你男朋友了,但我什么都没对他说哦[乖巧][乖巧]”
程眠做梦也没想到赵书冉这么能坏事,这时候说些暧昧不清的话,他张了张嘴,感觉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韩通明从他僵硬的手中拿过手机,赵书冉又发来一个小视频,另附一句话“惠存惠存”。他伸手点开那个小视频,两道交杂在一起的喘息从小小的喇叭里流出来,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婊`子,你刚才喝谁的酒了?都冲谁笑了?嗯?说话!”这是枪炮,也就是林川的声音。
程眠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听见自己哀戚的啜泣和呻吟,支离破碎地从手机里面流出来。韩通明低头盯着手机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能看见捏着手机的手指愈发用力,好像捏的是程眠的喉咙。
“……那不是!”程眠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伸手去抢自己的手机。
韩通明一把挥开他的手,猛地把他拉起来甩在一旁的矮柜上,上面架着的木质雕刻品被扫到地上,断成了两截。
手机摔在了那张被洗得乌七八糟的地毯上,还坚`挺地继续播放。
程眠被仰面按着动弹不得,扑面而来的威胁感让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口中小声哀求着:“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发着抖,腰被向后折,完全用不上力,像只肚皮朝上躺在砧板上的鱼,只有尾巴能做出无力的扑腾。
韩通明双眼被怒意和酒意染得通红,他死死的盯着程眠浅色的嘴唇上那道充血的咬痕,牙关咬得紧紧的,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失去控制,咬在程眠脆弱的脖颈上。他冰凉的手钻进程眠的衬衣下摆,狠狠地掐着他的腰,开始扯他的衣服,扣子瞬间蹦飞了两颗。
程眠僵硬地躺在那里,被韩通明压着,他几乎用不出任何力气,惊恐至极地去抓他的手:“你干什么?你别这样……韩通明……”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惧和慌张,韩通明用力地扯松了他的裤腰,往下拉他的裤子。
对方冰冷的体温比穿堂的冷风还令人颤抖,程眠红着眼眶死死抓着韩通明的手,阻止他的动作,韩通明一句话也不说,像个要对他行刑的刽子手,只有毫无怜悯的暴行,半句废话也没有。
“你先放手……求你了,你别这样……韩通明!”他哽咽着求饶,最后一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却没有换来对方任何的同情,终于他发狠地踹在了韩通明的小腿胫骨上,对方闷哼了一声,终于停了手,但依然按着他不放。
程眠眼中全是恐惧,他从未见过韩通明如此风雨欲来的表情,简直像只被逼上绝路的困兽一样。
“我真的不知道他拍了那个东西,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当时我喝了酒,他、他是我男朋友,他不喜欢我跟别人说话……”程眠语无伦次地说,缺氧一般急速呼吸着,说着说着,两个人就都安静了。
视频也放完了,屋子里又只剩下无边的沉默。
“男朋友?”韩通明终于说话了,只是说出来的话更让程眠绝望,“你男朋友可真不少,我是排在第几号的?什么时候该我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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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眠脑中完全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跟赵书冉胡说八道的话了。
“没想好?还没轮到我是吗?”韩通明恨透了他这副故作可怜的样子,他手指狠狠揉搓了一下程眠嘴唇上的伤痕,“这也是你男朋友咬的?程眠,你还要不要脸?嗯?”
他那么用力,程眠又疼又怕,脑子一团乱麻,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怎么认识他的……”
韩通明单手揪起他的领子,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程眠长了一双非常具有欺骗性的眼睛,即使是现在,在他知道这张无害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灵魂,依然会为这双看似无辜的眼睛心软,甚至去为他不可原谅的罪行去辩白。
但他凭什么!他才是伤害了别人的那个人,他凭什么得到自己的同情!
酒精是怒火最好的助燃剂,韩通明单手把他的裤子到膝盖,手刚碰到他大腿内侧的皮肤,程眠忽然像被针扎了一样惨叫起来,手脚并用开始用尽全力反抗,他的姿势用不上力,根本挣不开韩通明凶狠的桎梏。
韩通明动作到一半,停下来,冷冷地看着程眠用手捂着眼睛,无声地哭。
他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掰开按在柜子上,说:“你哭什么?害怕了?许你对别人这么做,不许别人对你这么做?你去扒那个学生衣服的时候,他哭了没?”程眠紧紧闭着眼睛,眼泪细流一般从眼角流下来,汇到木质的台面上。
“说话啊!”他用力把程眠躲闪的脸拧正,让他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那些埋在他心底多年的难以启齿的问题,终于在酒精的怂恿下破口而出。
大概这就是他的本意,他的内心早就迫切地渴望着有一个机会,用这些他没有资格使用的借口去狠狠地痛骂、羞辱程眠,他没有他伪装得那么宽松大度,他想让程眠变回从前,想让他们的生活重新开始,不代表他就可以完全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你跟别的男朋友可以在酒吧打野战、拍视频,跟我就不行?”韩通明从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么粗暴的台词,好像这些话不在他的脑子里,却早就在喉咙口排好了队,“角色扮演吗?在我面前就要扮成三贞九烈的小白菜?”
两人用这个难堪的姿势对峙了半晌,谁都不说话,只有程眠发出无法忍耐地几声抽泣。
忽然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趁着韩通明松了力气,连踢带打挣扎着爬了起来,哽咽着低声嘶喊:“……你们都是混蛋!你滚开!”他哆哆嗦嗦地整理衣服,手抖得像筛子,半低着头,眼泪从尖尖的下巴上滴下来。
“我混蛋?你还有脸说别人是混蛋?”韩通明讥诮地看着他,上前走了一步。
程眠浑身发着抖,猝不及防地冲上来猛地推了韩通明一把,他本来就喝了不少酒,被推得踉跄倒退,一阵眩晕,回过神来时程眠又像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就像几天前一样例行逃跑了。
韩通明看着黑洞洞的门外,木然地想,程眠不是让他滚吗?怎么反倒自己滚了?
Weyman半夜被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时候,还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他起初怀疑自己梦没醒,凝神听了一下,确实有人在用很轻的力道敲门,敲上两三下,隔上好长时间再重复敲,他胆子小,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抽出柜子里的扳手冲向玄关,粗声粗气大吼一声:“干什么的!”
门外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模糊回应:“是我,程眠。”
Weyman一打开门,被程眠那个凄惨的样子吓清醒了。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深夜他穿得非常单薄,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整齐的,原本白`皙的脸被冻得发青,一双眼睛死水一般呆滞,活活刚像从传销魔窟里逃出来一样。
肯定是那个暴力狂干的好事,程眠的男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Weyman在心里嘀咕,之前那个乐队主唱就是个偏执的人渣,他亲眼见过程眠因为帮一个侍应女孩挡了一杯酒,他就直接摔了吉他从舞台上跳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扯着程眠的头发把他拖回了车上,那时候他跟程眠还不熟,不敢上前阻拦,旁边的人却都习以为常地嘻嘻哈哈:“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瞎操什么心?”他搞不明便程眠干嘛净挑这种情绪不稳定的神经病做男朋友,嘴上却并不敢多问什么,因为他看上去非常需要休息。他安排好了他睡觉之后,忽然被程眠拉住,他还没暖和过来,嘴唇发着抖,艰难地开口道:“对不起,我不该每次都倒了霉来找你……可是我没有地方去,外面太冷了……Weyman对不起……”他凑过去像只被弃养的花猫,把脸轻轻贴在他身上。
他心里太愧疚了。
Weyman真的有点惊恐,赶紧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哎你别吓唬我,不就是住一晚上吗?你搞什么啊……他又打你啦?”
程眠吸吸鼻子,松开手道:“没有,你快去睡觉吧。”
“你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一定要跟我说啊……”
“嗯,谢谢你。”
Weyman“啧”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程眠自从跟暴力狂跑去同居开始,就变得越来越小心胆怯、肉麻兮兮了,前怕狼后怕虎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了暴力狂什么委屈,等明天一定要好好开导开导他。
程眠已经许多年没有听人再提起从前的事了,他一直懦弱地幻想所有乱麻一样的问题都被丢在那个小镇里,只要自己不回头看,就不会再出现在他以后的人生里。
但他舍不得韩通明,只要他跟韩通明还有一天的瓜葛,就不能与往事断干净。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的那一天。
高二临近结束的时候,程眠的父亲程有均回来了,院子里种的芍药也开了,花团锦簇嫣然生红,程眠至今都记得他那时有多开心,他有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跟父亲相处了。
大概是年纪上来了,程有均总感觉没有那么有精神,往年即使是最朴素宽松的旧衣服,他也总能穿出挺拔潇洒的感觉,翁雅没少说过关于他年轻时候的模样,每每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说他是最英俊有朝气的青年,整条街的姑娘都羡慕她。
这次他的身形较以往略微佝偻了起来,明显的有了疲态,翁雅好言好语地劝他,既然生意不好做就回家嘛,程有均不置可否,勉强留了下来,但依然早出晚归。
程眠下午的时候从学校溜回来,他忘记拿家长签字的分班表了,被班主任赶回家去取。
午后最让人困顿的时候,社区街道也很安静,只有忽远忽近的蝉鸣和三三两两树下乘凉的主妇,他从敞开的院门进去,却发现自己的房门紧闭,里面传出些奇怪的声响。程眠有些慌,怕是遭了贼,下意识地想跑去找韩通明,想起他应该还在上课,于是只能自己猫着腰溜到后院想偷偷看一眼屋内。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场景。
那张他睡了16年的木床上,正纠缠着两个赤裸的男性躯体,挤压得那张小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混杂着浑浊粗重的喘息,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露出这样丑陋的姿态,像只狰狞的恶兽,抛开了油头粉面的伪装,露出了准备吃人的面貌。
程眠蹲在窗台下面死死的捂住嘴,想把冲到喉咙口的尖叫压回去,他看见了什么?那个人真的是程有均吗?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精神错乱了,想站起身来再看一眼,但是腿软得像豆腐,他根本站不起来。屋里令人作呕的声音依旧在继续,他受不了,把手指塞进嘴里咬住,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院子门口。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了学校,他的手指被自己咬得流了血,沾在嘴唇和校服上,吓坏了班主任,对他没找到分班表的说辞也没有过多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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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程眠便明显开始精神恍惚,有时在后面叫他一声都能吓得他一跳三尺高,翁雅以为他中了邪,不知听从了谁的建议去给他求了一道符,还逼着他喝掉,他罕见地跟翁雅吵了一架,晚上便不肯再回家,非要去韩通明家里睡。
韩通明皱着眉头给他擦滴水的头发,程眠一晚上话也不说,饭只吃了两口,作业也不好好写,最后韩通明生气了,睡觉之前都不肯再理他。
晚上他听着程眠细细的呼吸声,知道他现在虽然安静地躺着,可明显没有睡着。韩通明爬起来打开灯,把他的脸扳正,严肃地问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程眠被他扯来扯去,就是不肯正视他的脸,最后两个人都有些恼怒,下手开始不分轻重,险些打起来。
韩玥在门口“哐哐”敲了两下门,不耐烦地训斥:“干什么呢?几点了还不睡!”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各自抱着被子生闷气去了。
他不是不想说,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完全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如果再不找人倾诉,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以往就算跟翁雅开不了口的话,他也总能把所有的秘密告诉韩通明,可这次不行。
不关乎他们各自的颜面,而是因为他认得那个男人,他的眉眼他太熟悉了,跟与他耳鬓厮磨的青梅竹马像了七八成,尽管已经许久不见,但程眠可以肯定,他就是几年前与韩玥离了婚的韩通明的父亲。
他谁也不敢说,像只捡了个烫手炸弹回家的小仓鼠,每日心惊胆战,抱在怀里瑟瑟发抖。
家长会那天,翁雅去韩通明的班级给他充当家长去了,他们俩一天都没跟程眠说话,因为他最近像个刺猬似的,把家里气氛搞得一塌糊涂,是程有均去给他开的家长会。
那天本来大部分学生都不在学校,可程眠心神不定,自从亲眼见了程有均做得丑事之后,总觉得他干什么都心怀不轨。
他抱着书包蹲在花坛旁边,看着家长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教学楼,直到他的班主任都出来了,还没见到程有均。
程眠跑进教学楼去,因为放假的关系,学生老师的数量都寥寥无几,他在教室周围转了一圈,最后终于在公用厕所里找到了他的父亲。
程眠以为那天下午在他的小床上,他已经见识过程有均最丑陋的一面,但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疯了一般喊叫出来。
程有均吓得一哆嗦,整个人都软了,所幸进来的人是程眠,他慌乱地把自己的裤子提上,手上也顾不得再抓着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学生。他一只手抓着裤腰带,一只手去抓程眠,嘴里急切地小声念叨:“眠眠你别叫……爸爸求求你……”
铺天盖地的恐惧向程眠袭来,他的大脑根本没给他时间反应到底在发生什么,程有均的手像烙铁一样按在他的身上,他用尽全力挣脱开,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个瘫倒在小隔间地板上的学生旁边,那男生身材很瘦小,穿着高一的校服,裤子已经被褪到脚边,露出瘦弱白`皙的下`体,上面全是指印,还有一点不知从哪来的血迹,程眠不敢去碰他,崩溃地朝程有均大哭:“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你小点声!你想让我死吗!”程有均肝胆俱裂,极度的惊惧之下他扯着程眠的头发抬手“啪”给了他一耳光,力道之大打得他眼冒金星,一头撞在隔间的门板上,程眠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跌坐在一边。
程有均哆哆嗦嗦地把裤子穿好,爬到窗台上试图从那里翻出去,一边回头小声对程眠说:“你别跟别人说,眠眠……爸爸求求你……求求你了……”
程眠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狼狈猥琐的身影,绝望地向他的父亲求救:“爸爸……爸爸……”
程有均慌张地四下张望,双手合十不住对程眠哀求,然后翻出了窗子。
急促的抽泣和低哑的呻吟在空旷的公共厕所里显得格外清晰,程眠大脑一片空白,嘴里不住地低声叫着爸爸,好像这样就能等到程有均回来救他一样。
旁边还躺着一个人事不省的学生,他用力捏紧双手,强迫自己先给那个男生穿裤子,他手抖得太厉害,恐惧和紧张让他气力全无,越害怕越慌乱,那男生被他翻来覆去撞了好几下。
“妈妈救我……通明……韩通明……”他嘴里无助地低声呐喊,只想嚎啕大哭,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韩通明没有跟他在一起,每一次的困境他都来救他了,为什么这次他不在呢?
门口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陌生的询问声由远及近:“谁刚刚在这喊啊?”
程眠跪在地上,带着满脸的泪水和绝望看着那两位老师震惊的面孔。
少年的程眠脑子里还装满了电脑游戏和碳酸饮料,脸皮也没有现在这么厚,根本理解不了也解决不了这些复杂而诡异的状况。他既不能说出程有均的名字,也撇不清跟自己的关系,情势像破堤的洪水把他打翻在地,根本直不起身来。
他从不知道挨打这么痛,暴怒的家长拽着他衣领两耳光抽得他当场吐了出来,差点耳膜穿孔,办公室里乱作一团,哭声、喊声、怒骂声像一锅滚烫的开水,把他的生活泼得面目全非。
幸而他当时还没有满16周岁,翁雅跪在地上求了他们一天,两方家长哭到几乎昏厥,对方考虑自家孩子的情况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最终没有选择报警,而是要求他退学和一笔高昂的赔偿金。
他的人生就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如遭遇火山爆发,一切都分崩离析,他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他钟爱的全部,顺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直直地掉下了地狱。
程眠至今为止都经常幻想自己其实是在做梦,这些事情过于荒诞,他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应该是在高中课堂上继续念书等着参加高考的傻学生一个,那个鬼怪一样的父亲也不是真实的,他还是应该一如既往的高大英俊、意气风发,带着荣光和礼物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韩通明也依然是那个对他温柔纵容的少年,在每次看似凶猛的争吵过后,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冷着脸把他抱在怀里。
不要把他赶出去,他没有地方去了,妈妈被他害死了,全家人都被他的债务套在原地,倒霉的Weyman替他收拾了许多次烂摊子,他根本不想这样的……
可是所有的事情都不受控制地越变越坏,急转直下的处境会磨灭人的斗志,流言跟着他来带了那个小小的乡下,他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的恶意,原来人做错了一件事,真的就会永远抬不起头来。那个教学质量欠奉的高中里,他几乎没见到过老师和同学的笑脸,校服和书包上每天都有出自不同手笔的佳作,每当他被堵在角落里挨打想要反抗的时候,对方只要一句“强`奸犯还有脸来上学!”,他就哑口无言失去了挣扎的欲`望。
那是他父亲的罪孽,他放走了他,活该要替他还。
翁雅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她时不时就会抱着程眠痛哭一场,指爪狠厉地掐他,想把藏在他体内看不见的邪恶因子抠出来,然后随手抓起一件事物抽打程眠,因为他的校服被弄脏了,作业被人撕烂,被人浇了一头脏水,这些全部变成了他的过错,是他即将变坏的预兆。他不敢说,一提到父亲,翁雅就发疯一般地吼他,说有他这样的儿子谁会愿意回家?或者歇斯底里地怨恨程有均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她从前的岁月静好全部被浓烈的黑火侵蚀掉,她不再打理盆栽,首饰盒被她锁进了抽屉,她现在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着程眠,在他的行为出现任何瑕疵的时候冲出来给他一巴掌。
程眠跪在水泥地上怔忡地想,这个世界是疯了吗?他颤抖着爬过去抱着翁雅的腿,像小时候那样把脸贴上去,小声哭着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他心疼翁雅,无比恐惧现在的状况,但他也怕说出程有均会让他坐牢,在他的概念里,监狱同地狱几乎等同,他无法做出大义灭亲的决定,就只能这样昏头昏脑地拖下去,以为总有一天事情会过去。
拖到现在,他都快忘记,罪到底是谁犯的了。
在韩通明眼里,自己早就是个满嘴谎话的惯犯,就算现在他去告诉韩通明,当年猥亵学生的事情是程有均做的,他和韩通明的父亲沆瀣一气欺骗了两个女人,他和自己都是畸形家庭的悲剧产物,韩通明会相信吗?他大概会给自己的累累罪行上再记上一笔,或者把自己扭送到精神病院去。
而且他根本就不希望韩通明知道这个丑陋的真相,韩通明从小就没享受过多少家庭的温暖,自己和翁雅合力把他拢在掌心上,才让韩通明没变成一个凄风苦雨冷冰冰的小孩,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能让韩通明在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家庭里长大,即使做不到,他也想让韩通明有一个想象中完整意义上的父母。
但他搞来搞去,搞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结局。
也许就是他的错,他在被动地选择包庇了程有均的时候,就已经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他没有资格代替翁雅和那个学生放过程有均,所以韩通明怎么对待他,都是他活该,他凭什么对他发脾气呢?
对,他还从来没有认真地对韩通明认过错……程眠恍惚地想到,本来就是他错了,他明天应该好好去道歉,就算是看在翁雅的份上,韩通明也会原谅他的,况且他已经在偿还了,这么多年的人生,这么多的债务,还不够吗?他去恳求他,韩通明会理解的,他一向嘴硬心软,也一向说话算话,他说过不会不管自己,就一定不会不管。
不管他今天是怎么了,他是喝醉了想发泄欲`望,还是只是想惩罚自己,都可以,都无所谓,他都愿意。
只要他能原谅自己,只要这笔烂账能够翻过篇去。
别让他一个人走,这个地方不是他的家,除了韩通明,他跟这座城市没有任何关系。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他的青砖院落和栀子花,还有他温柔无匹的妈妈,都被他亲手杀掉了,他只剩下一个韩通明,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留在他身边。
程眠蜷缩在床上,紧紧地抱着自己,周身温度渐渐回升,他点燃了最后一点自尊和廉耻心,希冀能照亮这一程没有归路的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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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天色一片蒙蒙的时候程眠就爬了起来,Weyman还在蒙头大睡,他一向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程眠轻手轻脚地溜进厨房,丁零当啷打散了两只鸡蛋开始做蛋饼,他现在已经可以很娴熟地准备早餐了,不知道Weyman看到了又会说什么。
他把早餐摆到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拿了一件Weyman的厚外套就离开了。
清晨熹微的天光从云层透出,程眠裹紧了衣服,顺着葱郁的半山路向韩通明的公寓走去,路上鸟鸣吱喳,偶有晨跑的路人迎面跑来,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脸部,冲对方露出微笑,路人不明所以,礼节性地回以微笑,一派世界安好。他昨晚借着满心的冲动和绝望从这里狂奔而过,寒风呼啸,把他从里到外冻了个生透,而现在,他全副武装,高举着内心的圣火,勇士一般要去征服磨难了。
不过是像从前一样,他们照例大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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