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近有些模糊不清。
于是晏欺扬起胳膊肘捅了捅那人侧腰,直道:“这牌子从哪儿来的?你方才说上头的人,还有赏钱什么的,是不是和它有一定联系?”
男人不答,偏头啐了他一口,又恨又恼地道:“呸,妈的,小白脸。老子要挣钱,你也管得着……”
“别废话,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话音未落,晏欺已抬手过去拧住他脖子。那力道使得虽说并不算大,卡的穴位却恰是准稳,一般人压根忍不下这痛处,于是没用多久,那五大三粗的男人便被晏欺勒得面红耳赤,连声向他讨饶投降道:
“放……放手!给老子……啊!放……放放……放过我!!”
“放过我……!求……求求你!放过我!!”
“放过我……好汉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晏欺手劲微松,却扔是卡在他脖颈要害处,纹丝不动:“赶紧说!”
男人喉咙已哑,勉强发出疑问道:“说……说什么?”
“知道什么说什么!”
倏然一声冷喝,程避在一边儿骇得瑟瑟发抖。待隔有小半片晌,那男人断断续续自晏欺手中缓过气来,方低淡虚乏地与晏欺说道:“其、其实……这牌子,我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
男人这话刚一说完,预备着晏欺又该使蛮劲伸手拧他了,便忙是哆哆嗦嗦地接了话道:“我……我只是个负责接头的中间人,别的不管……我就管……杀人,拿钱!”
蓦然听闻此处,程避愣是惊得浑身一僵,晏欺倒还算自若,只拧了眉头道:“谁叫你杀人?又是谁给你赏钱?”
男人嘴巴一张,仅吐仨字:“上头的。”
晏欺狠道:“哪个上头,把话说清楚!”
男人面色一阵青白,想必要给晏欺吓出尿来。适才那样趾高气昂一个人,彼时让人拿捏在手里,便瞬间变成一头受伤待宰的野牛。
“你……你们住客栈的,难道不知道吗?”他无不诚惶诚恐地道,“这一块地盘儿,藏的算是沽离镇外最大的黑货市场,什么脏东西能见不着的……”
“你们在这里住了有这么久,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此言一出,晏欺与程避俱是心头一跳,无言对视片刻,复又听得那男人继续说道:“……近来,在黑市里头多出一项生意,像是有人高价收购新鲜放出的人血——这事情,本身我们也不太清楚,只隐隐约约听人放出了消息,便照着人家说的去做……反正最后拿得了钱,也没管那批人血后来再往哪儿送。”
人血?
晏欺明显一愣,随即想到什么,又向他问道:“你既了解整个过程如何运作,又怎会对人血的最终去向毫不知情?”
“哪儿能啊?人家那做得一套紧接着一套,每道步骤都会换人把关看守……我充其量就是个抓人送出去的门外汉——客栈旁边这会儿正停着固定的运输马车,到时间了,自然会有人出来接头。”男人一五一十地道,“再之后拿到了钱,便老老实实继续干活儿去——性命攸关的事情,又有谁敢长着舌头四处乱问的?交货完了掉头就走,否则还能在人眼皮子底下活得了命?”
晏欺起先估量过事情的麻烦程度,却不料竟是这样繁杂难通。一时也想不明白从何处下手,便只好微微蹙了眉头,与那男人道:“你这个送血的人,就完全不知他们拿人血作什么用?”
“不知道……”男人摇了摇头,见晏欺一双眸子霎时冰得瘆人,不由再次重复说道,“这个真不知道!上头给了指令,要我找血就行了。但凡是人血,要活的,新鲜的……他们都收,我只用在这一带范围内仔细搜罗,瞧见落单的眼生的,就上去给他剜了,一股脑扔车里,总会等到有人来取。”
晏欺道:“捉见活人就杀?不分长什么样的?”
男人道:“不分。说了只要是活人的血,管他男女老少,尸体送出去了,就和我没关系了。”
听到这里,连一向胆小怕事的程避都不禁铁青着面色,极尽悲愤压抑地道:“这种事情都干,你……你还是个人吗!”
“谁不都是穷困潦倒了,才想着往黑市里跑!”男人目光一凌,赫然而怒道,“养家糊口的大事,为什么不乐意干?老子连同伙的人都敢砍了,还有谁是杀不得碰不得的!”
程避几近失声道:“那也不必……”
“行了,你闭嘴。”晏欺一把将程避挥开,转而勾手捞起适才那张令牌,放至男人面前,晃晃悠悠地道,“……谁想管你杀不杀人?你只需交代明白,这牌子到底用来做什么的?”
男人先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回答晏欺道:“这玩意儿等到碰头的时候,递出去给人当凭证用的……他们不认脸,就只认这张牌子。”
这厮一段话下来,说得含含糊糊,许是让晏欺刚才揍得狠了,这会儿已有些翻白眼的征兆。
程避尚在话中未能会过意来,晏欺偏又一巴掌过去,正中男人颈后一道睡穴。不过片晌,这原该无声无息的夜晚,又恢复了往常应有的静谧与安逸。
彼时屋中一片混乱,横七竖八躺了两个牛一般的高壮男人——一个断了呼吸,血液横流,另一个陷入昏睡,鼾如雷鸣。
晏欺起身将烛台吹熄,又把将燃不燃的炭盆儿一脚踢往一边,手里攥紧那张令牌,继而回头对程避道:“……走罢,这里算是待不成了。”
“啊?”程避瞬时醒过心神,连连跟上去问道,“您不等薛……薛师兄回来的么?”
晏欺脚步立马一顿,但是很快,又无可奈何道:“怎么等?过会儿他们那接头人发现不对劲了,上客栈来寻麻烦怎么办?”
……说来也是。
程避默然点头,索性也不再拖沓,跟着晏欺朝前推开房门,二话不说便往楼梯口走。
来时四人结伴同行,走时却稀稀拉拉只剩两个。程避虽见识过晏欺拳脚功夫有多厉害,只当他抬头望见眼前男子纤瘦清减的背影之时,难免还是会带有些许惴惴不安。
“小师叔当真不等薛师兄了?”程避又忍不住道,“一会儿他回来见你不在,又该往哪处寻人去?”
“不等。”晏欺头也不回地道,“他自有办法寻我,不必过多担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夜已渐沉,中途不曾遇得半个活人——正如方才那男人说过的,这般时辰还不自觉在街面上胡乱晃悠的,不是黑市里静待交易的商客,就是不懂规矩等着送命的傻子。
程避左右望过一阵,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见门前不远一棵枯木杆儿下,歪歪斜斜停了辆马车。车身已经很旧了,马匹却像是更换不久的,四肢矫健有力,恰适合在这风雪天里连夜赶路。
晏欺迈开步伐走过去,伸手敲了一敲车棚,啷当一声轻响,里头东西似正装得鼓囊。程避经验还算丰富,一听就辨了出来,直向晏欺说道:“多半是铁箱。”
晏欺壮着胆子翻身进去,随手摸过一把,果真是铁箱无疑,甚至还有几只是空的,刚好适合藏人。于是他从车棚里端探出一颗脑袋,对程避招招手道:“……你过来,钻铁箱里去。”
“什么?”
程避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过不了多久,也许下巴还能惊到脱臼:“这……这怎么可能?师叔你别开玩笑了!”
“我在认真说话,谁和你开玩笑!”晏欺语气刻不容缓,当即凝了声音道,“你躲进去,一会儿见了那接头人,我来与他周旋。”
程避倒也不笨,一下子明白过来,登时带了些惊诧地道:“师叔是想查清……马车最终会驶向什么地方?”
晏欺一边点头,一边催促道:“你快点,别老在外磨蹭!”
“是……弟子这就……”
正说话间,程避已埋头朝车棚内探进了半颗脑袋。晏欺坐在一旁守着,没一会儿,又见程避极为尴尬地从里退了出来,小声嗫嚅着道:“师叔……这铁箱子太小了。”
晏欺脸色一僵,随即掀开车帘往里一瞧——还真是!
别看程避小小一副年纪,那人也算是生得精壮高挑,足比晏欺多出了半个脑袋。
晏欺瞪着程避打量了半天,终选择摆手撵他下车:“成了,你下去,我进箱子。”
那程避一听,更是怂了,简直没了人样:“师叔躲起来……让我和那接头人正面周旋?”
“你怕什么?”晏欺将手中令牌往程避腰上一插,继而躬身弯进车内稍里一层的空铁箱里,脑袋进去,紧跟一双细瘦纤长的小腿——褪去一身毛茸茸的狐裘披肩,便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程避看到这里,顿时没话讲了。独那五官聚成难看的猪肝色,张了张嘴,不敢出声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你要学会独当一面。”晏欺伸手拍了拍箱顶,示意他赶紧将盖子合上,“我命算是交在你手上了……若是这事儿办砸了,咱俩都得死,你最好想清楚一点。”
那时夜色降得正浓,满地堆积的冰雪仍未融尽。程避瞪眼瞅着箱子里那毫无惧意的小师叔,足足瞅了有片刻之余,最后到底是一抿薄唇,将腰间令牌一鼓作气揣进了怀里。
“行,我来就我来。”他说,“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
第151章 深渊
沽离镇外私货集中运输的交易据点, 实际并不似眼下所见那般, 上下一片皆是安置得井井有条。
如今开放的各大通口之间,总归是零零散散几抹稀疏的人影,货箱成堆挤得老高, 不多时便有车马将东西彻底托走, 来一批,换一批,来一批,换一批……如此循环往复下去, 该送的、不该送的货品,到最后都是乱作一团,分开运往东西南北各大不同的地段。
所以, 就算有心在来往的货箱当中藏匿一两大灌新鲜榨出的人血,之后于层层关卡的反复磨合颠簸之下,也很难有人查出人血去往的最终目的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枕清清楚楚地对薛岚因说——这批巨量的人血, 是往聆台山送去的。
薛岚因能做出的第一反应, 显然是不信。
从枕这厮打着幌子歪曲事实,已不是一次两次那么简单, 这回薛岚因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只是想了一想,很快又道:“闻翩鸿想破劫龙印,要的必然会是活血,普通的人血给他拼命送去, 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没有任何事实足以表明——活剑族人的血液必能破解劫龙印。一切都是猜测而已……但不可否认,劫龙印既是源自于活剑一族,必然与他们族人身上的骨血有一定联系。”从枕摊手道,“如今东西搁在闻翩鸿手上,他愿意做什么都可以。”
从枕这样一个人,说话向来抓不住重点。偏偏最要命的是,他还喜欢用一些模棱两可的废话,来刻意误导别人的方向。
薛岚因听不惯这些,同时也不想再理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大活人,站在堆满死人血的地域中央,看着它们来往进出,弃旧换新,光是想想就足够引人发怵。
何况薛岚因亲身经历过这些不堪入目的往事,便更易对此生出抵触心理。他没再停留,或者说是不敢再停留,是因着憎恶,也是因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畏怕情绪。
——囚笼,铁锁,布满血腥味道的金属长箱,以及过后永无休止的长眠。
那是他再也不愿回想的一场噩梦。
薛岚因转过身去,夜已经那么深了,他只想尽快赶回客栈里——这世上,再不会有任何一处地方,比晏欺的怀抱还要来得温暖。
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也听不下去。顾自一人走在最前方,往来时的路线躁动不安地迈开脚步。
从枕却是要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地高唤道:“岚因兄弟,你不用那么急的。”
薛岚因像被针扎了一样,一时走得快步如飞。
然而他还没顺利走出适才裂开缝隙的那一堵灰矮石墙,耳畔马车滚轮吱呀作响,很快又有人托着铁箱跻身进来,其数量之庞大,霎时在周围狭小一块区域范围内,无意投下大片沉黑压抑的阴影。
那时薛岚因再怎么心怀厌恶,也难免要对此生出几分疑虑——如果只是普通的人血买卖,本无需做到这般繁杂的程度。
可眼下问题不光在进出运输的次数问题,还有血液本身存有的量与度。
这一批又一批的人血是从哪里来的?
而收购它的幕后金主……又想借如此巨量的人血去做些什么?
但凡是正常人,都能一眼瞧出其中端倪。
薛岚因拧紧眉头,脚步似有片刻停滞。恰逢此时,马车间累积成山的铁箱沉稳落地,由那负责接头运输的壮汉逐一搬运下车。
过不多时,周遭一众疑似同伴的男人围上前去,三五成群抬着铁箱一并往更为隐秘狭窄的巷尾处走。
从枕抬眼扬眉,似想示意薛岚因跟上去看。薛岚因就站在马车旁边不远处,斜对着从枕,仍旧饱含抗拒地摇了摇头。
“岚因兄弟不想知道箱子里装的什么?”
薛岚因瞬时嗤之以鼻:“还能是什么,看都看过了,有必要一直追究到底吗?”
从枕却道:“不,这次装的是活人。”
薛岚因眼睫一颤,心底寒意更是只增不减。
“你以为,我当初苦心孤诣在沽离镇游荡了一连数天的时间,就当真一点线索也没能找到吗?”
薛岚因道:“你白费力气,摸索这些东西……又是为的什么?”
从枕笑而不语,径自一人,朝着方才铁箱送往的巷尾投去几分探寻意味的目光。
薛岚因显然不买他的账,两人一并往前走过数步有余,薛岚因率先停了下来,不再执着于迈出脚步。
距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拐角隐有石壁遮掩,然而在那背后,铁刃起伏跌宕,与肢体支离破碎的尖锐声响——是湿润的,也是咸腥的,此时便如洪水猛兽一般,顷刻将人双耳充满。
薛岚因知道那是什么。
铁箱送及之处,原是尚未死透的活人之躯。他们从各方来,被恣意困入牢笼当中,一路颠簸运至此地,后时需要面临的,便是活生生遭人榨取为血的惨痛命运。
他仿佛能听见铁箱最里端,那一声声近乎于绝望的薄弱呼吸。
想要挣扎,却无力挣扎——自此堕入深渊,在十八层地狱里愈渐沉沦。
这些似有似无的沉庞经历,于薛岚因而言,算是再熟悉不过了。以往数次在虎口之下狼狈逃生,只因活血弥足珍贵,乃是饱受外族众人觊觎的致命武器。
而现在呢?
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血液,又能用来做什么?
似乎看出薛岚因眼中含带的迷惘与不解,从枕微偏过头,悠悠出声与他阐明解释道:“闻翩鸿在聆台山一带大肆搜取人血,抓的大多是些眼生落单的外客——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事情本身足够掩人耳目。”
“莫复丘毫不知情,更不可能着手去管。闻翩鸿不存在任何压力,便可以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薛岚因无法判断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他像一块已然剥开揭底的皮肉,过往每一节痛楚记忆留下的疤痕,此刻都正被人铺平展开,无所顾忌地示于人前,也示于他的眼下,无不张扬跋扈,无不刻薄残忍。
他喉咙有些沙哑,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冷声说道:“他还能做什么?最后无非都与劫龙印有关。”
“你知不知道有句老话……叫做‘狗急跳墙’。”从枕道,“闻翩鸿迫切需要活血,他想解开劫龙印。但他一时半会儿抓不到你,于是他只能采取一种最笨拙的方式,试图从一众普通人当中,寻得与活血一般无二的血液。”
骤然听闻至此,薛岚因只觉很是可笑:“你的意思是,他一直以来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做到这般地步,为的就是找到与活剑族人相似的人血?”
他停顿一会儿,是当真嗤笑出声了:“怎么可能找得到?”
“怎么就没可能?”从枕倏而将他打断道,“活剑族人至今确是濒临绝迹,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留下后代!”
从枕突然变得义正辞严,仿佛对这些一早便了如指掌似的——他永远都是这副模样,即便在说谎的时候也是一样。
这一回,他没能成功调动薛岚因的情绪。他自己兴许也知道,兀自朝后退过两步,带了些自嘲意味地说道:“我对活剑族人的了解,并不比你知道的少。”
薛岚因没看他的眼睛,只声线低淡地道:“单单凭这一点,你就足够危险了。”
从枕心里通透得很,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习惯闷着不与人坦白。
早前被闻翩鸿施术沉入沽离镇的地下空间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什么是活血,什么是活剑族人。
甚至那时候,他已经确认了薛岚因就是活剑族人的事实。
但他从来不曾开口——他习惯装傻充愣,混在云遮欢身边,假作一条为主卖命的忠狗。
后来晏欺独自下地破印,云遮欢赌气尾随而去,从枕却选择用最冷漠的方式,一人在后袖手旁观。
很难想象他会对当时伤重的晏欺做些什么。薛岚因不敢去想,身边竟一直留有这样一个人,自始至终对劫龙印的存在,含有一份与闻翩鸿相差无几的迥异心思。
他根本不是无欲无求——
“你想解开劫龙印。”薛岚因道,“并不是为了保护云遮欢的那种想。”
他能诱使云遮欢身中剧毒,屡次面临死亡带来的无尽痛楚,便说明他此前所做出的一切,都与白乌族的生死存亡毫无关联。
那时从枕定定凝视薛岚因的双眼。好像彼此沉默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从枕忽然长长舒出一口气,并不急着肯定薛岚因的说法:“……我之前离开长行居直奔沽离镇外,中途落脚的那段时间里,被人当成了非本土的外来流民。”
“他们试图抓我送入黑市,我将计就计,跟随马车铁箱,一路潜进这块藏匿墙后的隐秘地盘——此后再看到的,便是整个取血运输的全部过程。”
“这些人处理尸体的方法很简单。没死透的,拖下去乱棍打死……死透的,便更好办了,直接上刀子取血就行——如你所见,再往前走过几步,所有东西都能一目了然。你不信的话,甚至可以过去看一看……岚因兄弟,你亲眼过去看一看。”
薛岚因立马皱眉推拒道:“……我不想看!”
“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当年肆意在外搜捕活剑族人的那批商客,用的也是类似于此的方式。”从枕一字一句,毫不含糊地道,“闻翩鸿看似行事隐蔽,实际插手范围极广,如果不是因着被逼上绝路,我想他也不会采取这般容易引起漏洞的极端做法。”
薛岚因耳根敏感,不多时便从这段意味不明的话语当中,品出一丝不太对劲的味道。
“活剑族人是怎样被人抓捕杀害,甚至在市面上流通交易这些实情……”他凝声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152章 利刃
从枕天生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锐气逼人, 其间似藏有无穷无尽的错杂心事。
薛岚因看不透这样一个人。包括晏欺,也为从枕看似别无所求的平淡眼神,有过多次的迷惑与不解。
云遮欢曾经说过, 从枕是白乌族中高层长老的义子, 从小在北域与她一齐长大。至于具体是个怎样的来历,谁也没提到过,谁也不清楚。
原以为他的身份就像他的存在一样无关紧要,直到现在回想起来, 他们对从枕的过去几乎是一无所知。
“你是什么人?”
薛岚因又一次出声问道:“如果当真只是个普通无奇的白乌族人,不可能对活剑族人的旧事了解如此之深。”
“这很重要吗?”从枕反问道,“眼下我们站在同一战线, 做好手上该做的事情,不才是应当一起度过的首要难关?”
“谁他妈和你同一战线?”
猝然一声利器鸣响,长剑出鞘,径直抵向从枕因过于激动而不断发出抖动的咽喉。
“谎言编造得太多, 就不再被人信任了, 从枕。”薛岚因一字一顿,自齿缝间道, “你今天在这里,要么把所有话都说清楚……要么就永远别说,管好你自己的嘴!”
周遭气场实在太过沉寂,以至于薛岚因亮出涯泠剑那一瞬间,立马引起三三两两过路的帮工商客投来微许异样警惕的目光。
混进黑市本不容易, 他们既不谈生意,也不做买卖,反而肆无忌惮在此地高声争论,很快使得周边一众小心谨慎的商客隐有不满之意。
从枕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他打从双腿跨入石壁后方那一刻起,便没想过薛岚因会给出如此激烈的反应。
眼下情形明显不对,从枕唯恐旁人对他端起敌意,便压低声线向薛岚因道:“岚因兄弟,有话好好说……不要在这里拔剑。”
“那就先出去。”
薛岚因转身收剑,干脆利落得很。他早就不想在这地方多呆了,气氛实在压抑,已经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地步。
快步穿过石墙,夜时呼啸的北风正如锋刀割过,即刻拂人侧颊。白日堆积的灰雪已在路面凝结成霜,踩上去便是一阵沙沙声响。
薛岚因沿着回时的方向走,步子踱得又快又急,一路几乎像在仓皇出逃。
从枕仍旧跟在他不近不远的地方,似是一团挥不去的魔魇。
只是薛岚因不开口逼问,从枕也不急着回答。他将所有隐情都埋没在心底,那里堆满了一些肮脏的、同时又不为人知的东西,没人能够窥探清楚,到头来,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岚因其实没那么多耐心与他纠缠。他一人走得极为迫切,只因对从枕失去信任,接下来他们的处境将会变得尴尬而又危险。
晏欺和程避还在客栈里。薛岚因想,从枕就是一柄难分敌我的钝刀,与其对他未知的身份反复加以揣测,还不如提前想好方法,对他做出一定防备。
薛岚因孤身一人,在雪地之间穿行。回客栈的路已经很冷了,可他的心却很热。
热至狂躁,热至不安,热至灼人肺腑。
“你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岚因兄弟。”从枕犹自在后出声提醒道,“我们完全可以趁着势头,顺水推舟,借来往运输的马车潜上聆台山。”
“现在上聆台山?”
彼时刚至客栈门前,薛岚因猝然回头望他,表情显是忍耐至极:“我师父还病着,你让我扔他一人在这里?”
从枕凉声道:“你师父未必需要你时刻跟着。”
——他这一语道破天机。
薛岚因浑身一僵,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加快脚下步伐,几乎是无所顾忌地朝客栈大门内走。
沿途跨过门槛,即刻冲向后方狭窄陡直的木制长梯。薛岚因火急火燎,一把将房门掀至最开,抬头朝里匆匆一望,脸色瞬间就变了。
室内早已骇得一片狼藉,哪儿还能寻得晏欺程避二人的身影?
四面灰墙俱是红褐色的血渍,其间横七竖八躺着两个体型健壮的陌生男子。
地上一人腹部遭创,刺目刀口贯穿整具身体,血已流干,凝结汇聚在墙角边缘。而那另一人,折腰裹身于被褥中央,彼时正浑身抽搐,不住发出微弱的挣扎。
也就是那么匆匆一望,薛岚因心里一根细弦,啪的一声,徒然断了个彻底。
那时从枕恰好推开房门跟了上来,一句话迟迟尚未出口,迎面即是一阵冷厉剑风,和着满室浓腥气息,径直冲人脖颈致命一点。
从枕一时反应不及,虽已向后连退数步之遥,里间薛岚因横挥而来的涯泠长剑仍是紧逼上前,毫无犹豫划开他颈侧一带细薄脆弱的皮肤。
有温热的鲜血一股一股自伤口处流淌下来。
从枕喉间剧痛,霎时为周遭暴涨的剑光再次击退近十尺有余,轰然一声撞上身后坚硬如铁的石墙。随后薛岚因抵开门扉大步前来,一把拧过从枕血水浸透的襟口,嘶哑怒喝道:“无耻贼人……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从枕瞳孔一缩,一口污血顺势自嘴角涌了出来,但见薛岚因面色阴郁至极,手边银白剑刃不由分说,再次朝下狠狠劈开一道长光,从枕呼吸骤停,慌忙抬手摁住他手腕,连连战栗出声道:“你……你误会了!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
薛岚因双目猩红,倏而横出一腿,将欲踹上从枕颤抖不止的双膝。不料这厮动作灵敏,堪堪朝门外微一闪身,当即越过门槛冲了出去。
薛岚因一剑再出,偏被从枕劈手一挡,转而以腰间匕首铮铮相抵——一时之间,剑与刃尖,顷刻擦出耀目火星点点。
从枕此人久经历练,素来最擅持刀格挡之术,然而薛岚因手法生疏,不惯以长剑与人近身搏斗,过不多时,来往招式之中,难免渐处下风之势。
偏不巧的是,从枕先时一心欲躲,出击缓慢,久而久之,手劲却愈生凌厉,匕首一朝扬起,顾自激开霜风阵阵,待得落时,更是有意催人命门。
薛岚因一眼见得此状,眸色愈发黯至阴戾凶狠。此时此刻,满心俱是失去师父的恐慌与焦灼,双眼遭得一片汹涌恨意骤然掩盖,怒极之下,竟早已将当初晏欺曾百般叮嘱的事情尽数抛诸脑后。
如今唯一仅有的想法,就是亲手斩杀眼前这恬不知耻的罪魁祸首。
撕碎他。
让他死。
——看着他死。
凶兽一般永无止息的指令,瞬间缠绕占据薛岚因已近失去理智的混乱大脑。
长达数百年的苦守与等待,每一次回头,身边的人都在无声离他远去。
一直待到最后,他注定会是孑然一身,什么也不曾留下。
涯泠剑尖猛力朝前,赫然穿透他一贯布满疤痕的半截手腕。
血管爆裂,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即是那柄阔别已久的,翻有滚烫红边的锋利血刃。
这才是他,薛岚因,身为一个活剑族人……与生俱来的力量。
亦是晏欺一次又一次红着眼眶,试图阻止他向深渊地域迈出的最后一步绝路。
如今晏欺不知所踪,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足以撼动薛岚因一颗恨至极端的嗜血之心。
血刃刹那挥出,沸腾燥热的液体即刻四溅展开一朵猩红灿烂的花蕊。
它似在盛开,却意在毁灭。
高温灼烫的血液向外蔓延不止,很快将薛岚因毫无防备的半面手掌燃至红肿溃烂。而与此同时一并侵蚀吞噬的,还有眼前从枕倏然骇至惊恐无度的面容。
时隔近十七年,薛岚因忘过、痛过,也因此丢失过很大一段漫长的记忆。
但那血刃是自始至终存在于身体里的,最原始的,最鲜活的,一柄拥有自我意识的残暴凶刃。
那时从枕极其费力地睁大双眼,仿佛并不相信薛岚因会在这般时候,不假思索地施用体内深藏已久的活血。
从枕实在低估了薛岚因对待晏欺那一层近乎疯魔的执拗情绪。因而他尚在愣神当中未能自拔,人已被恣意挥开的血刃狠狠冲击出去,撞碎门扉,一路摔至房外吱呀摇晃的楼梯之间,磕出沉沉一声闷响。
从枕低咳一声,胸前厚重的藏蓝纱衣瞬间刺开一长道锐利的伤疤,里间粗糙的皮肤沾上一星半点刃边溅开的活血,亦随之灼出一阵皮肉枯竭的颤音。
他勉力扶稳墙壁站直腰身,微一抬头,恰是对上薛岚因一双空洞失神的眼睛。
痛苦,黑暗,绝望,以及无休无止的暴戾与掠夺。
从枕面色煞白,紧捂胸前不断朝外扩散的狰狞伤口,此时只觉五脏六腑紧拧一处,几乎要被那沸腾尖利的活血燃为一盘散沙。
“岚因兄弟,你……你冷静,冷静下来。”
从枕呼吸颤抖,不断向后退缩躲闪道:“晏先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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