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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冽的风势从天而降,呼啸着撞在窗棂上。殿内,周佶的中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内心的黑云也已到了崩塌的边缘。望着武兴帝凛冽过朔风的眼神,只觉得周身起了比窗外暴风雪还要冷的风,如同利刃般舔着自己,刀刀见血。
    “陛下!”一直未曾出声的锐儿突然开口,“锐儿是殿下的常随,日夜不离,锐儿从未见过殿下和御神通过私信。”锐儿顾不上审度周佶的表情,赶在周佶出口制止他之前,急急的说道,“那雀鹰是锐儿驯养,殿下并不知情。锐儿养那雀鹰是为了自己的私情,锐儿和半妖素……”
    “住口!”周佶突然明白了锐儿的用意,忙出声喝止,“此地岂容你放肆?!”
    言灵加身,锐儿无法再说,但还是不死心的望向周佶,可是他等来的只是周佶一个万事皆休的摇头。
    武兴二十年十月,奕王周佶、御神杨煊因谋逆之嫌暂押诏狱,着廷尉与宗正会审。
    一诏而出,满朝皆惊,激起千层浪,更有一张千丝万缕的巨网笼罩在朝堂内外。有人噤若寒蝉,唯恐波及自己;有人暗中运作,险中求生;还有人落井下石,乐观其变;人心百态,自有炎凉。
    百奈得知这一消息,震惊中混着惶恐,但最后,都化为一股柔肠的焦急。即使苏晟告诉百奈周佶舍她选了皇权,即使再相逢周佶没有认出她,即使周佶并未如前诺向皇帝邀功请赏半妖,百奈都还在心底留了最后一丝暖意给周佶。
    三年间雀鹰传回来的每一封信,百奈都好生珍藏。可现在,那些脉脉私语竟然都变成了谋逆的罪证,怎么可以容忍?!
    纵有千般辜负,惟愿君安。
    百奈思虑多日终下了决心,她小心翼翼的拿出那些承载无尽柔情与相思的信,趁夜,悄悄出了慎王府的后院。
    “站住!”周俍自院灯后的黑暗中走出,冷声问道,“你要做什么去?”
    “殿下恕罪。”百奈跪倒在地,“百奈有一事一直瞒着殿下。”
    “什么事?”
    “百奈……”百奈咬了一下自己的唇,才继续说,“百奈曾心有所属,如今此人受了冤屈,百奈要去救他。”
    “这个人……”周俍的心底燃起了一股看不见的火苗,“是不是长兄?”
    难以置信出现在百奈脸上,但稍许又退下,百奈呈上手里的锦盒,红着脸说:“百奈尚未转生之时,与奕王在神见之森一见钟情,后常有私会。奕王出征北疆三年,一直与百奈用雀鹰传情,奕王的那些书信都是写给百奈的,全是小儿女的私语,从未谈论过皇权,何谈谋逆?”百奈看着周俍,祈求道,“求殿下将书信呈给皇帝,以证奕王清白。”
    百奈说一句,周俍心底的火苗就更盛一些,他一言不发的打开百奈递过来的锦盒。周佶对百奈的柔情和相思从字里行间溢出,句句扎在周俍心上。周俍沉默着看完,脸上毫无喜怒,随后,将信扔进了旁边的石质院灯里。
    百奈大惊,忙去抢信,却被周俍一句言灵“别动”喝止在当下。
    “殿下……”百奈看着那些变为灰烬的柔情和相思,泣不成声,“这……是何意?”
    “本王是在救你,也是在救长兄。”周俍握紧了藏在身后的拳,“不管长兄是和御神通信还是和你,他与界灵殿有私通都是无法抵脱的事实。你现在拿出这些信,只能是将自己添做证据,还让长兄又多了一条与半妖私通的罪名,于长兄的清白有何用处?”周俍审度着百奈的神色,又劝道,“百奈啊,本王知道你重情重义,可你这样做值得吗?”
    “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周俍看着百奈如深潭般的双眸写满了无助,不由自主的伸手轻抚百奈垂落在脸颊上的泪珠,却觉察到百奈微不可见的躲闪。周俍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依旧轻抚着百奈的脸,柔声说道:“三年日思夜想,在四象殿和你再遇时却没有认出你;九死一生大捷归朝,父皇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也没有要你;奉旨娶了赵氏,转年就有了惜缘。比起你现在冒死相救,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你做过什么,百奈啊百奈,你这样,真的值得吗?”
    百奈垂下眼眸,轻声说道:“身为皇子,总是身不由已,百奈不敢奢求,只愿尽绵薄,惟换不悔。”
    周俍心底的火苗终于烧成了滔天大火,转过身不再看百奈,说:“长兄陈伤旧疾复发,在狱中颇为困苦,今日我求了父皇,准我前去探望。来,你跟我一起去吧。”
    百奈随着周俍下到层层诏狱最底,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见到了周佶。暗无天日、阴冷湿寒的牢房里,周佶只着夹衣,靠着墙壁不住的咳。听到有人唤自己,周佶扶着墙艰难的挪过来,见到是周俍,竟还挤出了一个笑脸。
    “俍儿?你怎么来了?”
    “周俍听闻长兄旧疾复发,特求了父皇,准我来探望。”周俍满脸的心疼,“长兄你怎么这幅样子?狱卒是不是苛待你了?有没有医官来请诊?”
    “罢了。”周佶苦笑一下,“我一个有罪之人,哪敢奢望这些啊。”
    “长兄是被冤枉的!”周俍笃定道,“他们就是见不得长兄才兼文武,才用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来诋毁长兄。”
    “此时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周佶摇摇头,低声说道,“父皇不信我,才是我最大的罪过。”
    “长兄……”
    “俍儿不必劝我了。”周佶隔着牢笼伸手按在周俍的肩膀上,说,“事到如今,我唯有两件事放心不下。”
    “长兄请讲,周俍一定办到。”
    周佶听闻,先艰难的笑了一下,随后说:“一是担心妻女,惜缘还那么小,若我……”周佶顿住,等着心里的千般不舍万般牵挂重归平静后又说,“此番劫难是逃不掉了,若我有何不测,请俍儿一定要多加照拂,替我疼爱惜缘。还有我的半妖常随锐儿,他跟着我出生入死,我不忍他随我而去,也不想他充了七杀军,白的埋没了他一身的本事,请你向父皇求了他去,让他以后跟随你吧。”
    “嗯。”周俍知道周佶心已死,再多的劝慰都是徒劳,唯有郑重的承诺。
    “奕王!”百奈见周佶从始至终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心心念念的皆是妻女和锐儿,终忍不住突然开口,“殿下可曾记得神见之森的素素?”
    “素素”二字仿若一道惊雷,将周佶心上的旧伤硬生生的撕开,周佶透过鲜血淋漓看向百奈,随后冷着脸说:“不认识。”不知为了强调什么,周佶又补了一句,“我只与界灵殿的御神有过私信,除此外,不知有谁。”
    百奈看着周佶的神色从震惊到漠然,心底仅剩的最后一丝暖意也被风雪覆盖。
    第17章 17. 惟余牵挂
    锐儿从不知道,界灵殿下竟还有这种地方。未知石材砌就的牢笼在夜明珠微光的映照下隐隐泛着暗红,细闻,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膻腥味儿。也不知左右的牢笼里关的都是什么样的半妖,锐儿听不到他们发出的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微不可见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消散般。地下牢笼不知昼夜,锐儿只能通过每日两餐估算出自己已经被关在这里两月有余了。与世隔绝、无尽孤寂这些都还可以忍受,最让锐儿焦心的是,在这里,他的妖法完全使不出来。无法和周围百物私语,就无法探听外界消息,周佶的现况无从得知,锐儿第一次体会到那种不着天不着地的焦虑和担忧。
    当这种焦虑和担忧折磨得锐儿就要失去理智,准备不管不顾硬闯出去时,终于见到有人来了。
    竟然是苏晟和白羽恒。
    “锐儿!”白羽恒几步奔到近前,看着锐儿焦急的问,“你怎样?有没有受过刑?”
    锐儿摇摇头,却更加焦急的问道:“殿下现在如何了?”
    “不知道。”苏晟开口道,“奕王被关押在诏狱,无旨不得探。”
    “那,什么时候能放他出来?”
    苏晟没有回答,只看向白羽恒,白羽恒却移开了目光。
    “怎么回事?”锐儿觉察出来不祥,急急的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皇帝已经定了殿下的罪?”
    “不是。廷尉和宗正还在会审,有些人一直在努力,可是……”苏晟长叹一声,道,“另一边也不松口。”
    “另一边?”锐儿不解的问,“是什么?”
    “一些不希望杨氏一党权倾朝野的人。”
    “可是……”这些肮脏的朝堂倾轧锐儿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还留有一丝善念,“皇帝总该相信自己的儿子吧?”
    苏晟沉默,好一会儿后无奈的说:“只怕皇帝就是最不希望杨氏一党权倾朝野的人。”
    这个答案太过震惊,锐儿愣了许久,才喃喃的说:“为什么,皇帝可是万人之上,他还怕谁能大过他吗?”
    “怕。”苏晟的语气冰冷得如同数九的风,“因为他的登极是杨氏一族铺的路,杨氏既可以给他铺路,也可以给别人铺路。”
    墙上的夜明珠突然黯淡了许多,四周微不可见的气息消失了,天威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有人用手掐住了锐儿的脖子。锐儿觉得有好长时间自己仿佛不能呼吸,直到白羽恒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他才惊醒过来,对上苏晟如寒风的双眸,锐儿终于觉出了冷,耳边听到的是苏晟轻轻吐出的八个字:“天家无情,只论臣敌。”
    “苏灵师。”锐儿像变了一个人般,异常平静的问,“皇帝要治殿下什么罪?”
    “谋逆之罪,重则诛九族,轻则流放,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嗯。”锐儿听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点点头说,“不管怎样,有我陪着殿下,总不会让他受苦。”
    “你要陪他去哪?”苏晟冷冷的问。
    “他若得活,我陪他流放千里,一起去那苦寒之地。”锐儿的神色异常坚定,“他若不得活,就让他在奈河桥边等我一等。反正,他不在了,我也很快就能和他泉下相见。”
    “锐儿……”白羽恒心疼的劝道,“你这是何必,主人不在了,半妖可以易主,最差也是充作七杀军。”
    “不。”锐儿摇摇头,笑着说,“锐儿今生只想有这一个主人。”
    “你想得挺好。”苏晟打断了白羽恒和锐儿的悲情戏,毫无感情的插嘴道,“但你以为你自己可以做主吗?”
    “师兄……”白羽恒看不下去苏晟的冷血,偷偷拽了拽苏晟的袖子。
    苏晟没有理他,继续冷冰冰的说:“若奕王流放,贬为庶民的他没资格拥有半妖常随;若是死罪,你就会易主。自周幽朝开国,还没有一个半妖殉过葬。”苏晟走进一步,盯着锐儿的眼睛,说,“我和白灵师今日来,就是带你易主转生的。”
    诏狱最底。
    医官季彦手搭在周佶腕间,眉头紧锁,许久后才慢慢收回了手。
    皇帝侍人李平见状忙问:“季太医,殿下的病如何呀?”
    季彦向着李平躬身一礼,愧疚道:“季彦学医不精,药石齐下,殿下的病竟未见丝毫好转。”
    “那怎么办啊?”李平急道,“殿下要是有个好歹,如何向陛下交待啊。”
    “是季彦无能。”季彦身躬得更低,“季彦这就向皇帝请罪。”
    “莫怪太医……”周佶虚弱的开口,“本王这是在北疆三年落下的阴寒旧疾,每年冬天都会发作,也未曾十分在意过,就是吃些寻常驱寒的药,待到春天,自然就好了。”
    “哎呦,要这么说,这牢里阴冷湿寒的,殿下更加受不住了。”李平忙吩咐狱卒多拢两个炭盆来,又劝道,“殿下再多忍耐几日,等陛下气消了,就会放殿下出去的。”
    “多谢你的吉言。”周佶苦笑道,“只怕这次父皇是真恼了。”
    “不会的。”李平笑劝道,“世上哪有父子仇啊,陛下说的都是气话。”
    “父皇……”周佶心下生疑,“说过什么气话?”
    “哎呀,就是气话呗。”李平自知失言,打着哈哈道,“气话都算不得数。”
    “还请李侍人相告。”周佶温言说道,“本王许久没有听到父皇的消息了,就算是气话,也是父言,聊以安慰。”
    “这……”李平犹豫一下,凑到周佶身前,压低声音说,“那日廷尉和宗正来向陛下复命,没说几句,就听见陛下怒道,‘传嫡传长,早晚都是他的,现在就等不及了?是不是嫌弃吾还不早死?’。”
    紫微宫里刀刀见血的寒风突然又起,呼啸着闯进诏狱最底。周佶只觉得比那日更冷,冷得周身都在微微颤抖,冷得失了五感六觉,连李平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炭云氤氲,充满整个牢房,将周佶笼罩其间,前后左右均不见路,惟余烟火。烟火中似乎有白裙一闪,银发轻飘,周佶柔声唤着“素素”伸出了手,却抓了个空。
    界灵殿下。
    “跟我走!”苏晟不由分说的抓过锐儿,拖着他往转生湖走。
    “我不去!”不知是因为苏晟武技太厉害还是这里对半妖有天然的压制,总之锐儿挣扎半天也未能脱开苏晟的钳制,只能大叫道,“我不要换主人!我不认!”
    “容不得你认不认!”苏晟怒道,“区区半妖还敢挑三拣四!”
    “师兄!”白羽恒忙劝道,“我们好好讲一讲,锐儿会明白的。”
    “有什么好讲的?”苏晟意外的停下脚步,瞪着白羽恒道,“我和你讲的你何时听过?若早听我之言,何至有今日?!”
    “师兄……”白羽恒自知理亏,可又实在不忍心,只能依如儿时,轻轻摇着苏晟的袖子,哀求道,“之前是我天真了,只这一次,再容我劝劝锐儿,不然这个样子也没办法转生啊。”
    苏晟见状,冷哼一声放开锐儿,走到一边,眼不见心静。
    “我不要换主人。”锐儿急急的说,“殿下待我如手足,我不想负了殿下。”
    “可是……”白羽恒难过的说,“你知道的,半妖转生订血契言灵,妖魂归位,阳寿就不再遵人间数了。常人的十二年才相当于半妖的一年,对于常人来说,半妖近乎永生。可如果主人逝去,血契反噬,就变成了常人的一年相当于半妖的十二年,你会很快衰老死去的。”
    “我知道,我不怕。”锐儿坚定的说,“我只想陪着殿下,无论是人间疾苦还是黄泉路远,我只想陪着他。”
    “锐儿……”白羽恒看着锐儿笃定的神色,心痛如刀绞,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以为你如此做就是忠义?”苏晟看不下去白羽恒的无语,走过来薅起锐儿,冷嘲道,“连他最牵挂什么都不知道,他真是白疼你了!”苏晟不由分说继续拖着锐儿走,话对着白羽恒说,“不要再跟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狼崽子废话了!转生的时辰就要误了!”
    “我不去!”锐儿挣扎道,“你放开我!”
    苏晟没再多言,回手给了锐儿一拳。原本只是想让他安静一下,未成想锐儿竟咳出一大口的鲜血。
    “师兄你干什么?”白羽恒大惊,忙抢上去扶住锐儿,嗔道,“怎么下如此重手。”
    “不是。”苏晟看着锐儿痛苦万分的委顿模样,只觉一股寒凉升起,语气中再无一丝热度,“他这是血契反噬,奕王他……”
    武兴二十年腊月,奕王周佶病逝诏狱,其妻赵氏自戕殉情。皇后杨氏闻此噩耗,惊魂失智。恂王周偈怒闯紫微宫,责问武兴帝,大不敬。然帝念其年幼,未降罪,令其闭门思过。杨煊黜界灵殿御神,谪守皇陵,在朝杨氏族人俱返封地,永不出仕。奉川翁主留封号,过继慎王周俍抚养。半妖常随锐儿亦易主周俍。
    锐儿从乳娘手里接过惜缘,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四个月大的小婴孩尚不知自己已永失父母之爱,仍睁着一双墨黑的大眼睛看着锐儿。许是因为锐儿如水的碧眸让小婴孩十分惊奇,惜缘竟冲着锐儿咯咯笑了起来,而锐儿却望着惜缘无邪的笑脸,泣不成声。
    第18章 18. 水穷云起
    武兴二十五年,冬节将至,百官绝朝,商市暂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百姓,都在忙着阖家团圆、走亲访友。虽北风正寒,仍挡不住都城内喜色匆匆的脚步,可走过恂王府的人,却都不由自主的稍缓了缓。吸引他们的不是那通体油光的高头大马,也不是那挂着“慎”字灯的华丽马车,而是站在门前的两个人。
    一个是长身硕体的英俊青年,一个是粉雕玉琢的玲珑女童。不知他们在门前站了多久,小女童似乎有些冷,往青年身旁凑了凑。
    “锐儿。”惜缘轻轻摇了摇锐儿的手,奶声奶气的问,“我们还要等多久?”
    “再等一等。”锐儿蹲下身,为惜缘紧了紧外罩的帽子,笑哄道,“翁主是来拜冬节的,恂王不会不让我们进去的。”
    “可是……叔父每次都不开门啊。”惜缘圆圆的小脸上笼起了愁云,踌躇半天,还是踮着脚凑到锐儿耳边,轻声说,“锐儿,我怕。”
    锐儿原本扶着惜缘的手一下子握成了拳,好一会儿后才松开,仍笑看着惜缘,柔声说道:“不怕,锐儿陪着翁主呢。”
    惜缘抿着小嘴点点头,将头埋进了锐儿的怀里。锐儿拢起自己的外氅,为惜缘遮住北来的寒风,看向紧闭的恂王府大门,心中是不可抑制的哀苦。
    府内,恂王府长吏吴长安急匆匆的穿过回廊,一眼就瞅见周偈只穿着单衣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吹西北风,眼睛却瞪着面前石桌上一柄有些旧的佩剑,而旁边墙根底下站着周偈的侍人,正抱着周偈的貂裘瑟瑟发抖。
    “哎呦我的殿下啊!”吴长安抢过侍人手里的貂裘不由分说的将周偈裹了个严实,埋怨道,“这么冷的天,殿下这是做什么啊!”
    “冷吗?”周偈伸手扯下貂裘,问吴长安,“是那川西隘的朔风冷,还是诏狱的牢底冷?”
    “都冷!”吴长安坚持将貂裘裹了回去,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的说,“殿下胡闹作践的可是自己的身子,回头冻病了,明日的宫宴又去不成了。”
    “那正好!”周偈抽出石桌上的佩剑,一道寒光自剑刃上溢出,却没有冷过周偈的声音,“本王正不想见那些腌臜败类。”随后舞起了剑。
    森凉剑意里裹着周偈无边的恨,那神武睿智的父亲、端丽慈和的母亲,还有那文修武治、无所不能、让周偈引以为傲的长兄,都在那个冬夜消失不见了。一并消失的,还有一个从束发礼上偷溜出来的少年。神见之森里从天而降的金色身影,千落庄里的言笑欢欢,还有那看见美食就流光的微垂眼眸,都被周偈埋进了冬夜的积雪里。一个又一个的寒冬,周偈反复磨砺,积雪终成坚冰,再无一丝缝隙。
    闭门不出的岁月里,周偈在恂王府内默默筑起了高墙,高墙内外遍布荆棘陷阱,一边宣告着周偈的遗世独立,一边又将周偈刺得遍体鳞伤。墙外的锐儿,从自己的佩剑上感受到阴阳剑另一半传来的绝唱和怒吼,轻轻将惜缘拢进怀里,低声说道:“翁主,我们回去吧。”
    转日的冬节宫宴,周偈因病未至。武兴帝听完周俍的禀告,冷哼一声说道:“如此寒冬,惊梦跑到院子里坐了一夜,他的常随是死人吗?”
    “回禀父皇。”周俍敛身说道,“恂王并未有常随。”
    “什么?”武兴帝心内微恼,看向一旁的石章之,“御神,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界灵殿御神石章之伏身在地,回禀道,“按制,皇子年满十五行束发礼可得半妖常随,界灵殿自两年前就已为恂王拣选半妖常随,可是……”
    “可是什么?”武兴帝看着石章之欲言又止的样子,缓声说道,“你直说无妨。”
    “是。”石章之拜谢,随后接着说道,“可恂王几次三番拒绝进行转生,束发礼前日又突患重病,因此就错过了。”
    “真是死板。”武兴帝听完更加恼怒,“你们不能等他好了再举行束发礼吗?”
    “陛下圣明,界灵殿确实如此而为,可是……”石章之为难的说,“每次重新选定日子后,恂王总是恰巧生病,几次三番后,章之不敢再惊扰恂王。”
    “胡闹!”武兴帝的微恼彻底变成了气愤,突然伸手指着周俍,怒道,“这一个是为了充七杀军不要半妖,那一个竟然靠装病拖了两年。一个个的都不让吾省心,岂有此理!”武兴帝猛拍了一下几案,对石章之说,“既然恂王如此顽劣,那束发礼就不用给他办了,你回去只给他挑一个半妖常随,尽快订契。”武兴帝又转向周俍,“你去传吾的旨意,押也要押他去转生湖!”
    “是。”周俍和石章之同时领命。
    宫宴散后石章之回了界灵殿,连夜就唤来了千落庄半妖总教白羽恒。
    白羽恒深夜被传,不知出了什么事,心内惊疑,待听完石章之的意图后,更加不安,忙敛身道:“皇子半妖常随的拣选一向都是由御神和御殿商议决定,羽恒不敢谬议。”
    “之所以大半夜的叫你来,就是不想让梁泽生参与。”石章之开门见山的说,“至于为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石章之的坦诚让白羽恒一时有些难以消化,稍等了一下,才说:“不知御神想让羽恒做什么?”
    “若我没有记错,你自授阶后就在千落庄任管教灵师,后来升任总教也是有些时日了,你应该对千落庄里的管教灵师和半妖们都了如指掌吧。”
    “职责之内,不敢懈怠。”
    “那好。”石章之的话说得很直白,“选一个背景干净的管教灵师带出来的半妖。”
    根本不需要费力拣选,即是恂王的半妖常随,那洛洛最好。唯一要做的,就是如何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人选最佳。白羽恒忍住内心的焦躁,偷偷长呼一口气,又稳了稳心神,恭声说道:“若有如此顾虑,人选非洛洛莫属。”
    “管教灵师是谁?”
    “是我。”
    石章之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你准备怎么服众?”
    这个问题白羽恒刚刚已经想好了,但是他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将答案又细想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说:“按惯例,半妖常随多从年满二十岁的半妖内拣选,洛洛自满二十岁后,只遇到四皇子束发礼,而那一次并未被拣选上。如今洛洛已逾二十四,若此次再不能拣选,就要充七杀军。可如今的千落庄里,论文修武技洛洛都是最佳,如此人才充军,实在可惜。”
    白羽恒所言都是事实,石章之想了想,也觉得没有任何疑漏,点点头道:“嗯,你说的这些理由都是实情,估计梁泽生也反驳不了,明日我就告知他。你回去也准备一下,转生仪式很快就会举行。”
    “是。”白羽恒躬身退出,望着满天繁星,如释重负的轻松中夹杂着窃喜又夹杂着一股被造化玩弄的无力。恂王束发礼之时,白羽恒人微言轻无法推荐洛洛,好在恂王借着重病把半妖转生和束发礼一起拖了两年,当时的人选也就不了了之。后来就是八皇子的束发礼,泽生御殿亲自为自己的外甥选了半妖,也没有轮到洛洛。白羽恒原本还在心疼洛洛就要充了七杀军,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兜兜转转的,两小无猜还是撞在了一起,果然是天意难测啊。
    “太好了。”白羽恒双手合十,向着天上的星官絮絮叨叨的祝祷,“愿这一次上天能垂佑,别再有这样那样的磨难了,让洛洛能陪着恂王圆满一生,不求权倾荣耀,但求平安终老。若上天能允,我白羽恒愿……”
    “一辈子都听他苏晟师兄的。”苏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凑在白羽恒耳边幽幽的接上后半句。
    深更半夜的神见之森小路上,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头,白羽恒的三魂七魄顿时吓没了一半,手忙脚乱间连佩剑都拔了出来,又被苏晟握着手插了回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白羽恒这才看清是苏晟,魂魄回身腿却软了。
    苏晟见状,伸手抄起他拉进自己怀里,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御神为难你了?”
    “没。”看着苏晟大尾巴狼的样子,白羽恒不敢怒也不敢言,一边用内息安魂一边说,“是好事。”
    “什么好事?”苏晟奇道,“都能让你发愿一辈子听我的了。”
    白羽恒听闻愣住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苏晟,随后双手合十,继续刚才的祝祷:“我刚才求的不算,我只求上天能赐我神力,让我能打得过……啊!”白羽恒还未说完,就被苏晟在腰上狠掐了一把。
    “羽恒你这就不乖了。”苏晟俯视着白羽恒,阴笑道,“祝祷怎么能心不诚呢?来,重说。”
    “师兄……”白羽恒感受到苏晟居高临下的威压,哭丧着脸求饶,“我错了。”
    苏晟心满意足的挑了一下嘴角,放开了白羽恒,正色道:“心愿得偿了?”
    “嗯。”白羽恒终于笑了出来,“我回去就告诉洛洛。”
    看着白羽恒傻笑的样子,苏晟也轻轻笑了一下。
    “咦?”边说边走都要到了千落庄,白羽恒才发现问题,不解的问苏晟,“师兄你大半夜的怎么在神见之森闲逛?”
    “这不是怕你不敢走夜路么。”苏晟神色自如的说。
    白羽恒呆在当下,好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的说:“师兄,夜路上有你,才最可怕。”
    “啧!”
    作者有话要说:
    【脑内小剧场】
    锐儿:周偈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周偈:别烦老子,滚!
    锐儿:别废话!快开门,惜缘要冻死了!
    周偈:(扔出一件貂裘)拿走,快滚!
    惜缘:……
    第19章 19. 故人何在
    不知石章之是否怕夜长梦多,洛洛的转生举行得异常仓促,几乎没留下准备时间。按惯例该赐给半妖常随的恩赏全部没有,礼服新衣也赶不及缝制。好在洛洛和白羽恒的身量相差不多,白羽恒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件昔年礼服,有些歉疚的对洛洛说:“这件我只穿过一次,你且试试看。”
    洛洛听话的将礼服套在身上,宽窄倒是合身,就是袖子略短了几分。白羽恒看看,无奈的说:“先凑合一下吧,事出有因,你别在意。”
    洛洛先是好脾气的摇了摇头,随后指了指几案上自己的双刀,有些不确定的问:“这个怎么办?按规矩,千落庄的份例都不能带出神见之森,可是……我也没有别的了。”洛洛不好意思的和白羽恒打着商量,“要不,算我借的?等我有了新的再还给白总教。”
    “拿走!”白羽恒抓过双刀,不由分说的塞进洛洛怀里,怒道,“连两把刀都送不起吗?白总教还没有那么小气!”
    洛洛笑了起来,微垂的丹凤眼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越发显得乖巧。可这份乖巧看在白羽恒的眼里,却是心酸。
    落日时分,阴沉了一日的天终于下起了大雪,入夜,雪已积了寸厚。洛洛跟着白羽恒走在神见之森的小路上,既看不见繁星也看不见灯火,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四周只有落雪的声音。
    时间过得好快啊,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当初一起胡闹惹事的伙伴们一个个的都离开了神见之森,再未曾回来过,只剩下自己和白羽恒。而过了今夜,自己也将离开这里,那这个神见之森,就真的只剩下一个白羽恒了。看着白羽恒冒雪前行的背影,洛洛的心底忽然生出不舍,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抱住了白羽恒。
    白羽恒却没有吃惊,相较个性鲜明的小澈和素素,温顺乖巧的洛洛从小就更为黏他,儿时多有这般亲昵的行为,长大后虽已不再如此,但今夜特殊,白羽恒如早有预料般温言问道:“怎么了?害怕吗?”
    “不是。”洛洛将脸埋在白羽恒颈间,瓮声瓮气的答,“就这样,一会儿就好。”
    白羽恒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只静静的站在雪天里,可是脖子上却传来一片湿凉。
    “别哭啊。”白羽恒忍住心里的难过,强笑着说,“一会儿你的秋阳公子看出来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别提他。”洛洛忍不住抽泣出声,“他怕是早就不记得我了。”
    “不会的。”白羽恒哄道,“不然早就过了束发礼的他为什么要拖来拖去一直等到人选是你才同意订契?”
    洛洛没有答话,白羽恒轻叹一声,从洛洛怀里挣脱出来,转过身,轻轻替他擦着脸上的泪,柔声说道:“洛洛啊,恂王十二岁的时候突遭变故,一夜之间失去了至亲的人,脾气就变得不大好。可是,这不是他的错。你懂吗?”见洛洛点了点头,白羽恒继续说,“朝堂险恶不是你我能想象的,这么多年,他身边没有亲近可信的人,每一天都过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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