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暖阳正盛,顾熹从来没觉得日头如此漫长难熬过。
宗信压根没有出现在顾氏的酒会跟准备好的订婚典礼上。
遣散诸位宾客后,酒店员工操作失误,不小心按到预备在顾家九少爷宣布订婚后,播放的影像资料。
幕布上的宗信西装笔挺,巍然不动地立在穿着及地婚纱的顾熹旁。
看上去多么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而今只剩下画面中笑靥如花的小公主,孤零零坐在她的主位上,笑容苦涩地对她阿妈说:“阿妈,我的初恋就这么结束了。”
恋了近十年的初恋,也盼望了十年的梦幻典礼,因为宗信的逃婚,一瞬间结束了。
爷爷气得用拐杖敲着地,说一定会给顾熹另觅一个好人家。
顾熹闻言下意识看向她阿妈,果然,她阿妈流露出的神情比她还不甘心。
沈茹婷就是想让她的宝贝女儿,嫁给顾恺的儿子,一尝夙愿。
只可惜,顾熹已经为她阿妈付出了她所能做的一切。
例如得知宗信创办【南诏】后,带目的接近他,得以去到茫蛮让爷爷找到他;例如她妄想勾引宗信要了自己,而将他挽留的那个荒谬夜晚;再例如这场被迫取消、不啻在羞辱她的订婚典礼。
她做这些,确实包藏私心,但沈茹婷做事总是极端偏执,顾熹不会再如她所愿了。
宗信跟她,已了断清楚,无需再多言相见。
她会听爷爷的,找个好人家嫁了。
或许商学参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知道顾熹辞职了以后待业在家,就常来帮她参考新工作,或者陪着她一起找消遣。
这天他跟顾熹打网球,休息的空隙,顾熹问他怎么不去追上次说的女人了,商学参神秘一笑,把运动饮料塞到顾熹手里。
“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还是想想你连面试offer都没收到,接下来要怎么混口饭吃吧?”商学参好心提醒,“你住的那个排屋,每年的物业费可就上万了。”
从顾宅搬出来住的顾熹唉声叹气的:“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生来就是金丝雀、菟丝花,最大的理想就是早日结婚生子做富太太,所以上学的时候也没怎么好好用功。”
“少来!”商学参可比别人了解顾熹,“你那个脑子,要不是你家阿妈非逼你跟宗信同专业学IT,你早就拿诺贝尔化学奖了!”
“哎哎哎!老铁!”顾熹打断他,“这瞎捧吹也是有个度的好伐!我这米虫属性,要学化学的话,落到我勤奋又天才的爹妈手里,估计早就被逐出实验室了。”
顾熹只有在商学参面前,才能无所顾忌地提及自己的身生父母。
顾熹在云州出生不久后,她的父母就受聘于加拿大名校,成为了化学系史上最年轻的教授夫妇。当年如果不是顾绍先夫妇意外过世,他二人的研究成果,或将得到诺奖提名也说不定。
所以顾熹的童年是在加拿大度过的。
八岁那年,父母逝世、无依无靠的小顾熹拒绝接受政府指派监护人与加入枫叶国国籍,被政府遣反送回中国。
顾熹这个倒霉蛋回了国也没有直系亲属,她的父母亦是双亲皆亡。
此后流离失所的顾熹在皆是独生子女的父母的远房亲戚间,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九岁那年的新春,她被带到顾家权势中心的顾股忠面前,照理按辈分她都该喊顾股忠“太爷爷”了。
但顾股忠听她小声唤他“爷爷”,反倒捧腹大笑起来。
他说:“好啊小顾熹,你既然要跟我孙子一样叫我爷爷,那以后就得给我做孙媳妇!”
顾熹懵懂,中文的“孙媳妇”什么意思都没听明白,就傻呼呼点头称是。
于是她就这样被带到了沈茹婷面前。沈茹婷那时候身体虚弱,精神状态也很差,她不知从哪里看到了顾绍先夫妇的合影后,很快就接受了顾熹,并且精神状态越来越好。
她把顾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事无巨细地为她安排好一切,谁都说这对母女有缘。
而两人第一次产生最大的矛盾,就是在顾熹高考完要选专业的时候。
原本顾熹想完成父母的遗愿继续生物化学研究,回加拿大上大学。可沈茹婷离不开顾熹,她以死相逼,让顾熹留在了云州。
等云大的录取通知书到家里时,顾熹才发现就连自己的专业志愿都被篡改了。
她去找沈茹婷理论,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沈茹婷心脏病复发前说:“小熹,你亲爸亲妈早死了,现在我才是你阿妈!你早就没机会孝顺你天上的父母了,就不能为了我的一番苦心孝顺孝顺我吗?”
“还是说,你打从心里没认我这个阿妈?!”
说完,沈茹婷全身发绀,昏倒在顾熹面前。
从今往后,她阿妈的话,顾熹岂有敢不从。
但她再也不在顾家人面前提及自己的父母。与其被曲解,害亡亲被亵渎,倒不如就此三缄其口。
“顾熹,你倒不如申请去加拿大念硕士呢!”商学参撺掇她,“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我刚刚不是说了嘛!我真正想做的就是结婚生子做富家太太!”
商学参莞尔,他猜顾熹想结婚生子是真的。
因为在这世间,已经没有跟她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她没有亲人,所以想要自己去拥有、创造一个新生儿,这样她的生命就有了依托与延续,不会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顾熹,”商学参紧张地握着网球拍,网面上晃动的网球昭示着他的忐忑不安,“那你不如嫁给我?”
正喝着运动饮料的顾熹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句呛到,差点当场背过气。
“商学参,你没发烧吧?”
“我现在很清醒。”商学参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噗嗤笑开。
顾熹被他逗得边笑边咳嗽,脸都涨红了还停不下来。
商学参捋着她的背,“你倒不如认真考虑考虑?”
“好。”
商学参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熹真诚地转头跟他对视:“如果你也想跟我一样转移注意力治情伤的话,我觉得真的可以试试看。”
这下轮到商学参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谁跟这小妮子说他有情伤要治了?!
“顾熹,我没有情伤,你还没有被男孩子追过吧?我会认真追你的,等你心动了再考虑,不必勉强。”
顾熹冲他假笑一下:“谁跟你说过我没有被男孩子追过了!”
“我说的啊!”
“商学参!你欠扁啊!”
两人打打闹闹的,气氛一下子就活络起来。
只是商学参不会知道,当他说顾熹还没有被男孩子追过的同时,顾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立冬凌晨,摆在她床头的那碗姜母鸭汤。
她尝过宗信的手艺,一吃就知道那碗汤定然是他煲的。
第二天她去厨房,厨娘偷偷告诉她,宗信前一天从准备食材到烹煮,一点儿没让旁人过手。他熬了大半夜的汤,就等着顾熹回去趁热喝。
可惜她回去晚,鸭肉都炖老了。
宗信临走前跟顾熹说了许多忆往昔,可就是不提她眼前那碗进补汤,是他煲的。
后来顾熹没人让动那锅汤,自虐般喝了两天,自己一个人全都喝光了。
她为的什么呢?
为的就是以后再有人对她好,她得狠狠记住这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记住哪怕有人前一天还整夜在为你煲汤,天亮了就有可能义无反顾地一走了之,将你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