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学参一拳出手后,随即抬腿就踹向重心下移的宗信,宗信回身时双臂交叉在胸前受住那一脚,同时屈膝从侧面出腿。商学参收脚闪避的动作极快,他下盘很稳,宗信一出脚他就感受到了腿风,灵活地绕圈式后撤,跟宗信换了一个对位。
宗信捏拳起势,他的拳脚功夫是跟外公学的传统南诏防身术,而商学参的路数显然是东南亚国家的几个流派的集大成之术,下手又狠又快,说招招致命也不为过。
两人从玄关一路交手,扭打到客厅时,宗信已经处在下风,商学参把他压在大理石地板上,他后颈的伤口涔涔泌出血,擦过地板时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顾熹看不下去了,两人缠斗的时候她不能上前,呼喊阻止也怕是白费力气。
现在他们僵持不下,顾熹才敢走过去拍拍商学参的肩,“别打了,我想回家了。”
此话一出,立场分明。
两个男人皆是一滞后,商学参笑容轻蔑地收手起身,宗信的伤口在摩擦对抗中扩大,狼狈不已地战损状仰躺在地上。
顾熹见他颈后流出温热鲜红的液体,眸光黯淡地盯着天花板喘着粗气,就像一个倒在血泊中的败者。
“宗信,”顾熹抽了张纸巾丢在他面上,哪管他要不要用来自己止血,他那个生无可恋的模样瞧着实在吓人,她可不想看了做噩梦,“我刚刚跟你说的未婚夫就是商学参。”
“你看,你根本打不赢他,就别再觊觎我了。”
商学参找到顾熹的行李箱拖出来,正好听到这句,他毫不客气地给手下败将补刀:“我们要正式订婚了,就下个月。”
顾熹信手捏来胡诌的话,他也瞎接。
她不再多言,推着商学参要走。
踏出宗信公寓那刻,他在后面叫住顾熹。
顾熹回眸,他用那张纸摁住了脖子坐起身,长腿支棱起一条,目光如炬,“下个月哪天?”
“冬至。”
呵。
跟节气杠上了还。
“不送。”
顾熹跟商学参下楼的时候,手脚冰凉,她抬头望天,没有月亮,零落闪着几颗不打眼的星星。
“商学参,”一阵寒风打过,让怕冷的顾熹厌烦起景陇的夜色来,“你说爱一个人可怕吗?”
商学参丈二和尚摸不找头脑,“爱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
顾熹掀唇嗤笑,“对啊,爱一个人没什么可怕的。”
真正让人害怕的是什么呢?
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辜负,却还是会对同一个人付诸真心。
“我再也不要关心他了。”
哪怕他真的倒在血泊中死去,她顾熹也不愿再为他多流一滴泪。
因为她诀别的这一次,他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
他问她最喜欢什么花她还没告诉他。
她最喜欢三河千鸟。
但是以后不会了。
一路回云州,商学参像是感知到顾熹的低落,亦是沉默寡言。
明明他才是干架打胜仗的那个,回去却垂头丧气。
他跟顾熹之间,什么旖旎的粉红泡泡都没有。
一如既往地相互陪伴,一如既往地打打闹闹,顾熹还是那个乖张娇俏的熹熹公主,商学参依然故我地胡作非为,做他的黑道大少爷。
两人提出要订婚,就像长辈眼中的过家家。
沈茹婷贼心不死,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顾股忠沉默半晌,把顾熹叫进了书房。
“爷爷。”
顾股忠食指敲了下梨花木的长桌,上面摆了形态各异、不同玉质的镇纸几枚,成色上乘,样样价值连城。顾熹最喜欢那方端砚旁的一只玄武砚滴,造型独特有趣,她跟爷爷讨了好几年爷爷也没松口赠予她。
那个时候她就忍不住酸酸的想,如果换成是宗信的话,爷爷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拱手相让吧?
甚至她还无边无际地遐想过,嫁给宗信以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撺掇他跟爷爷要这只砚滴,她便可将此物括入囊中。
幻想总是美妙的,现实的打击往往直入人心。
宗信的逃婚带给顾熹的不仅仅是羞耻,还翻搅出了藏在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顾熹八岁以后最害怕的,就是变故。
她饱受颠沛流离的那年,前一天可能还在表舅家为了舅母随口一句明天给她买洋娃娃的允诺甜笑入梦,第二天醒来,这一家人已经把她的行李箱整理好,把她独自送上去往哪位未谋面堂叔家的出租车。
不是没有人提过要把顾熹送去福利院,顾熹也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日子,可她坚决不去福利院。她逃离那户要将她送去福利院的亲戚家后,漫天大雪中,她翻出那本从火灾中劫后余生的电话簿,上面有父母在国内的全部联系人电话。
她把认识的人名中已经借住、打过电话的在脑海中划去。剩下几个名字里,都含了她不认识的中文。
她翻出口袋里的硬币,还剩最后一块,她把指尖滑向两个字的那个人名。
在打电话前,她跟小卖部的老板确认了好几遍,顾字后面那个字,念“恺”。
顾熹小心翼翼地把冻得通红的耳朵贴上冰凉的话筒,电话铃声枯燥反复地作响,顾熹数着拨号音,到第12声时,才被人接起。
“喂?!”
是一道年轻洪亮的男声。
“请问是顾恺先生家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八岁的顾熹怯生生地说明来意,“您好,我是顾绍先的女儿顾……”
“姓顾的?!”
电话那头的男生情绪一下子就转变得非常不悦,他语气恶劣地警告顾熹:“我们家跟姓顾的有仇,别再打来了!”
“可是我……”
“嘟嘟嘟……”
无情的忙音了断顾熹最后的希望,她把一块钱递给老板,老板跟她说还剩两毛,不找钱的话送她一根真知棒棒糖。
饿了一天肚子的顾熹当然要棒棒糖。
她还选到了她喜欢的葡萄味。
顾熹含着棒棒糖,弱小的身子拖着比她还大些的行李箱,举步维艰地走在云州的大雪中。
已经快过年了,外劳务工的人们赶春运都归了家,云州这座城好像眨眼就空了半边。
身后电话铃响起,顾熹想着在路上随便找个面目和善的借手机打电话给下一个名字难念的亲戚好,还是去警察局寻求帮助来得更快。
“小朋友!”小卖部老板从玻璃柜后探出身子叫她,“有你的电话!”
顾熹祈盼的信念被燃起,她小跑几步,踮起脚尖接过电话线不长的话筒,声音软糯甜美:“您好!我是……”
“喂!”再次被不礼貌地打断,那个又拽又容易生气的男生在电话那头不带喘气的宣誓:“我是宗信,我姓宗不姓顾,如果你要找我爸的话那是不可能的,除了寨子里人他谁也不见,但如果你想过来找我玩的话,就报我宗九哥的名号,我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可我不是……”
“挂了!”
“等一下!”
回应顾熹的,是苍白单调的忙音。
在必须接受自己是宗信的童养媳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顾熹给“宗信”这个名字的代号,叫作“Mr.Krabs”。
因为《海绵宝宝》里的蟹老板,是她见过最坏得明目张胆,又隐约有点善心、偶尔会良心发现的人物。
宗信那个暴躁又善良的蠢货,多像蟹老板。
后来顾熹在警察局,终于拨出了那三个字只中间一字她不会念的人名后,跟的电话号码。
顾股忠。
便是眼前这位敲了下桌子后,跟她说 “顾熹,想跟商学参订婚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的长者。
也是在她八岁后,为她遮风避雨、挡去所有变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