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影交错,笼罩其上,远远望去,这片巍峨而庞大的建筑仿佛活了过来,屹立在此上百年,每一片瓦、每一块砖乃至屋檐下那每一个瑞兽雕物都是它的眼睛,冰冷的看着人世间无数兴亡与战争,看着人们被权利和贪欲吞噬。
“宋大人,请。”白发白须的老太监笑的不见眼,背部微弓。
他面前的男子身姿颀长,一袭绯色官袍,面如冠玉,但眉眼间蕴含了几分散不去隐不住的桀骜与戾气,令人不敢接近。
老太监不动声色的打量他。
哪怕是平日里常常进出皇宫的大臣,在面对皇帝召见时也会千思百转甚至心怀惴惴,哪怕掩饰的再好也能窥见一二,但这位大人无论是初入朝为官还是如今,他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敬畏也好,疑惑也罢,皆不曾有过。
宋和玉入殿内,瞧见那明黄身影,一掀衣摆,“参见陛下。”
皇帝将他虚扶起来,“爱卿免礼。”
“今日召爱卿前来,是为了朕的一桩私事。”
宋和玉微抬头,恰好看见皇帝不怒而威的脸上浮现的几分难过,心下有了猜测。
皇帝正值壮年,但坐上皇位已经三十几载,幼年登基,在腥风血雨中稳住手中皇权,非等闲之人能做到。
他们这位皇帝有铁血手段,但也不是冷血无情,皇帝与皇后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后宫除了皇后也只有两位嫔妃,都是在他十几岁就跟了他的老人,再无新人。
皇帝膝下的孩子,除去三皇子,其他皆出自于皇后。
——因着陛下的态度,朝中大臣也对正妻敬爱有佳,对子女的教养也颇为上心。
陛下唯一的弱点,就是皇后和他的孩子们,又或者说,能让他露出这般神色的,也只有他们。
皇帝却没有立刻说他要宋和玉去做什么,而是为他赐座后,同长辈一般坐在他对面,打量他一番,感慨道,“这些年,宋卿也变了许多。”
眸底不知名的情绪波动,宋和玉敛眸,“从前的宋和玉,已经同父兄一起葬在沙场上。”
皇帝又是一声叹,“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宋家和尹家只剩下你们两根独苗苗。”
宋家、尹家是谒国的将门世家,出过无数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如今却死的死伤的伤。
宋和玉恍然间发现,皇帝两鬓已经生出了白发,眼角、额头也生出了细纹。
“在微臣与兄长年幼时父亲便告知我们,我们最好的归宿便是战死沙场。父兄守住了边城,保住了无数百姓,他们死得其所,陛下切莫挂怀。倒是他们若知晓微臣并未跟随他们,上沙场杀敌卫国,恐要将微臣骂个狗血淋头。”
皇帝被他的话逗笑,摇摇头,“不会,为人父母,唯一盼望的就是子女安乐。你也莫要将自己绷的太紧,他们定也希望你过得自由自在。”
皇帝又瞧瞧他,“话说回来,你已二十有六——”
“陛下有何事吩咐微臣?”
若有外人在,定觉得宋和玉胆子大极了,竟然敢打断皇帝的话。
皇帝却不见怒,失笑道,“好罢好罢,你不愿听,朕便不提。”
宋和玉的父亲与皇帝是从小的好友,皇帝看着他长大,自从宋家夫妇连带长子战死,他便将宋和玉视为亲子。
皇帝收了笑,语气有几分冷冽,“你替我去一趟冼沔。”
宋和玉:“尹蕴卓他——”
尹家那棵仅剩的独苗就是尹蕴卓,和他不同,尹蕴卓走了父亲的老路子,七年前便在军队中打响了名头,而那时他才十三岁,说是天生将才也不为过,后来他便驻守冼沔。
话一出口,宋和玉就想到一开始皇帝说是为了“私事”,便止住了话。
与冼沔有关的私事?
宋和玉微微皱眉。
“你可还记得庆宁?”
宋和玉扬眉,“自然,只要见过庆宁公主,便很难忘记吧?”
庆宁公主,是皇帝与皇后的幼女,让人难以忘记的除了她格外明媚张扬的美貌以外,还有她的处事风格。
整个皇宫中没有人是不宠她的,也许就因为这个,她格外的任意妄为,也极为难缠,朝中大臣见她都是躲着走,不敢与其对上。
而除了她招猫逗狗的事迹,更为让人印象深刻的,恐怕就是她对尹蕴卓的死缠烂打。她十四岁那年对尹蕴卓一见钟情,便一直跟在人家身后打转,最后如愿嫁给了尹蕴卓,随他一起去了冼沔,如今也有三年了,因为离得远,没怎么听说过她的消息。
“尹蕴卓是个将才,作为朕的臣子,朕欣赏他,但要说嫁女儿,他不是个良人。但庆宁那性子不知道随了谁,不撞南墙不回头,朕和皇后怎么劝都劝不听。她出嫁前还同朕吵了一架,朕一怒之下还说再不会管她。她也同朕赌气,成亲后去冼沔时连从小陪她的侍女都没带。”皇帝思及往事,有些恍惚,“说的远了,今日有人带了她的消息来求见朕,她如今过的不是很好……”
皇帝抿唇,敲了两下座椅扶手,眸光微冷,“他不珍惜朕的庆宁,这桩婚事便罢了,你替朕将她接回来。”
宋和玉深知皇帝已经动怒了,并且怒气还不小,但他向来公私分明,不会因为私事迁怒臣子,若非如此,尹蕴卓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他和尹蕴卓合不来,只是点头之交,但他也大概知道那人的性子,就是石头一块,认定的事情便很难转变看法,对人情世故更是冷漠到无知,陛下说他不是良人,也是事实。
也不知庆宁公主看上他哪一点了。
虽然想了很多,但不过眨眼的时间,宋和玉起身拱手,“微臣一定将庆宁公主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