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珞还躺在床上,早就喊哑了嗓子。她瞪圆了双眼盯着房梁,似乎用视线可以拆掉这可恶的牢房一样。
“珞儿……”
“我不吃!”
思珞的反应并不在意料之外。宋知璃微笑着,眼中透着坚定。
“珞儿,跟你说件趣事吧。为兄刚才呀,下厨做饭来着。我给你……”
“下厨?你可是安阳郡王!你疯了吗?”
思珞坐了起来,怒视的对象也从房梁变成了她的亲哥哥。
“没有什么安阳郡王了,也没有什么晴川郡主了,珞儿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你出去!”思珞眼看着又要疯狂起来。
宋知璃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连忙松口道:
“好了好了,我错了,是为兄的不是。来,这是为兄给你赔罪的,快喝了吧。”
宋知璃一边说着,一边把汤碗往思珞面前递。
粗瓷碗,盛着一点都不精致的汤——食材没有配色,也未拼成图案,边上连朵花都没摆,这也能叫汤?思珞昨夜只看了一眼,丝毫没有胃口。而今天这一碗,似乎还更糟糕些。这是喂猪用的吧?
“不吃不吃!拿走拿走!”
思珞习惯性地用手推开那碗,差点就给打翻了。幸好宋知璃有练武的底子,才保住了这一碗淡汤。
“你小心些,别给弄洒了!”宋知璃心有余悸地说道。
他的样子着实反常,倒是勾起了思珞的好奇心。
“什么破东西,也值得你如此宝贝?”
“这疙瘩汤,可是我亲手做的。别的不说,安阳郡王下厨做的第一道菜,我问你,是不是宝贝?”
宋知璃的自豪感并非作伪。至于做与热的一字之差,这时候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哼!”思珞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什么疙瘩汤……名字就粗俗不堪。”
言语中透着鄙夷,但她还是把脸贴过来,小心翼翼地嗅了一下。
好像也没什么怪味。
“要不珞儿给起个好听的名字?我烹调,你命名,你我兄妹合做此菜,也是一桩美谈了!”
“名字啊……”思珞脸上的最后一点厌恶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认真思索的表情,“……既然是红色的汤,那就叫晴阳珞璃好了”
晴阳珞璃,不就是两人封号和名字里各取一字吗?宋知璃心想,就算我端出一碗黑色的汤,你也肯定会起这个名字的吧?这份执念,跟颜色能有多大关系?
“嗯,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宋知璃口是心非地称赞道,“名字都起好了,快把这晴阳珞璃喝了吧,趁热。”
思珞这次没再推辞,舀了一勺,缓缓地放在嘴边,轻启朱唇,吸了一小口。
也许是她饿了太久,也许是皇家的手艺确实神奇,这晴阳珞璃,还挺好喝的?
宋知璃拿着空碗回到厨房时,据他离开大概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沈其音前前后后的忙活着,浑然不觉。但对宋知璃来说,这段时间尤为漫长。
“多谢沈姑娘了。”
“哦?谢我什么?”沈其音正在切菜,连眼都没抬一下。
“按你说的去哄,舍妹果然吃了饭。”
“哟,真没想到你能成功。”
“是啊,我自己也没想到。”
宋知璃是由衷地感叹。他向来拿思珞没辙,刚才也只是灵光乍现,套用了沈其音忽悠他的路数:避重就轻,另辟蹊径,先绕个圈子,然后抓住对方兴趣上的弱点,出其不意,一举击破!
不过乱用别人的招数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一路上都没怎么跟宋知璃说过话的思珞,一边喝汤,一边拉着他讲个不停。什么京城的贵胄女眷都是白眼狼啊,没一个给她送行的;什么拉车的驿马已经很臭了,同行的兵士居然比马更臭;甚至还说进城的时候看见几个大宅院还不错,让他想办法换个地方住。
也是可怜啊,这些话,思珞已经憋了一路了吧,可惜没有人愿意去聆听。要不是为了劝她吃饭而多聊了几句,她可能仍然找不到倾诉的机会。宋知璃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兄长,没有及时察觉到她的难处,只当她是任性撒疯。
造孽啊!
“别愣着了!快去把这些碗刷了,早饭马上就好。”
沈其音拍醒了神游天外的宋知璃。
“刷碗?”
这又涉及到宋知璃知识的盲区了。
“那边给你留了半盆淘米水,倒个小半碗进去,用手转着圈把碗壁擦干净,再用清水冲两遍。用过的脏水浇到院中的番茄藤下面就行。”
“番茄……藤?”宋知璃往院子里望去,“那是狼桃吧?我只在画上见过,没想到实物竟更为美艳。”
“它也叫番茄,俗名西红柿。好看又好吃,疙瘩汤里就放了一些。”
“吃?不是说狼桃有毒吗?外如桃艳,内藏狼毒,故得‘狼桃’之名……”
宋知璃的脸色有点发白。
“那是谣传而已,一点毒都没有,生吃也行。我已经吃了好几天了,放心吧。”灶膛前的沈其音把炒勺一挥,气势如虹,“别耗时间啊,快去刷碗!”
宋知璃被赶到了院子里,他一边生涩地刷着碗,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神奇植物。番茄吗?怪不得昨晚的汤里有一种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宋知璃记得清楚,去岁在京城齐王府,某个文士献上一幅狼桃图,还讲了狼桃之名的由来。宋世清很是喜欢,把狼桃图转送给他,让他引以为戒。
“美丽鲜艳的事物,往往暗藏剧毒。如菌蕈,如鲜花,如狼桃……切记!”
宋知璃稀里糊涂地收下了狼桃图。后来经人提醒,他才明白,父亲是想告诫自己,离魏王家的漂亮堂妹远一点。
现在狼桃图不知落在谁手里,老缠着他玩的堂妹应该已经册封公主,而顶着毒物之名的狼桃,竟变成了他的盘中美餐。不过一年啊,真是翻天覆地!
宋知璃感慨着刷完了碗,正要回转厨房,忽然看见从旁边屋里走出一个青年男子。
“姐,我饿了!”
“阿羽乖,回屋等一会,姐马上就给你盛早饭,好不好?”
“好——”
沈其羽拖着长声应了一句,转身回屋,正撞上刷碗归来的宋知璃。见是陌生人,沈其羽二话不说,飞快地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是沈姑娘的弟弟?”
宋知璃有些好奇,沈其羽看起来和沈其音差不多大,言谈举止却还像个孩子。
沈其音不愿谈起此事,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碗拿来,开饭了。”
宋知璃虽没心机,却不至于连这点脸色都看不懂。他把碗交给沈其音,转而问道:
“不知道沈姑娘做了什么朝食?”
“盖烫饭。”
“盖……烫饭?”
沈其音揭开锅盖,把答案展示给宋知璃看。只见灶台上左右两口锅,右边那口是宋知璃刚才热汤时用的,锅中余下的红汤里此时浸满了米饭。左边那口锅里应该是新炒出的菜,紫的红的粘稠成块,配上星星点点的肉末,像是茄子?
沈其音拿起宋知璃刚刷好的碗,盛上大半碗汤饭,再往上浇一勺菜。这沈氏独创的盖烫饭,就呈现在了宋知璃面前。
“本来呢,盖饭是盖饭,烫饭是烫饭。但我把两样合成一样做,效果还不错。其实烫饭该用隔夜的饭,不过昨晚没做准备,只好用新饭凑合一下。菜是酱爆双茄,就是茄子和番茄,口感很好。”
沈其音说话间已经盛出了四大碗,一小碗。她用木盘装上三碗,指着剩下的两大碗对宋知璃说:
“这是你们父子俩的,吃完记得过来把碗刷了。以后的三餐,都是这个规矩。你若有心的话,我做饭时就过来学学,然后做给你家妹妹吃吧。”
沈其音交待完,就匆匆忙忙地端着饭离开了。
宋知璃还是有点懵?什么是盖饭?什么是烫饭?隔夜的饭居然比新做的要好?平民的世界,还真是神奇啊!
“为父不是让你去学庖厨之事的。什么盖饭烫饭的,与你我何干?”
主屋里,宋世清问起宋知璃这一早上的收获,对所得的回答大为不满。
“儿只是感慨,朝堂之上,君王大臣常把天下万民挂在嘴边。可对这天下万民,我们又了解多少呢?对他们吃的用的都闻所未闻,又怎能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所愿呢?”
宋世清愣了一下,他看着宋知璃认真的表情,随即冷哼一声:
“话是漂亮,却和腐儒无异。治术艰深,岂是仁义道德能说得清的?罢了,你能有此想,至少好过浑浑噩噩。”
宋世清顿了一下,神色又变得幽深起来。
“那沈家姑娘,你说她叫沈其音?”
“是。虽然沈姑娘只随口提了一句,但儿应该没有听错记错。”
“那她是不是还有个同岁的兄长?”
宋知璃摇摇头:
“儿只看见沈姑娘有个叫阿羽的弟弟,除此之外是否还有个兄长,就不得而知了。”
“阿羽……沈其羽吗?怎么变成了弟弟呢?……他们又怎么会住在这呢?……太奇怪了。”
宋世清喃喃自语,连饭都顾不上吃。
宋知璃可不一样,眼前的盖烫饭很香,一勺入口,热乎乎的鲜美,软绵绵的柔滑,汤水中满是滋味,双茄的厚实口感又带出了酱香,从舌尖一直流到心底。不知为何,这种民间的饭食就是比宫中的精美佳肴要好吃,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宋知璃一口接一口吃得痛快,那模样让宋世清都没法继续思考了。
罢了!宋世清把一大勺盖烫饭送进嘴里。有什么事情,吃饱了饭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