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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么一作态,猗苏原本想询问关于伏晏容貌之事的心思就淡了:他显然知道些内情,却不可能告知于她。
    猗苏跟着黑无常往冥君居住的上里行去。
    冥府方圆广袤,大致分为上里、中里及下里三片区域。旧城和蒿里宫所在的下里荒废已久,少有人驻足,但猗苏却已然造访数次;中里便是众鬼怪聚集所在,猗苏、阿丹便居住在其中的三千桥。唯有矗立着梁父宫的上里,此前她从未踏足。
    经过奈何桥,眼前巍峨的一道高墙后便是上里。与旧城伟岸之风不同,上里似乎走的是流丽路线,檐牙高啄,众塔林立,若非砖石皆是黑红色调,倒颇有人间富贵气象。黑无常领着猗苏到了梁父宫的书房外,冲她一躬身,便径自离开,留她在当地,面对空无一人的回廊发愁:
    这鬼地方居然连个侍者都无。猗苏咬咬牙,叩响了房门。
    “请进。”
    拉开绘有不知名花草的纸门,一道地狱变屏风横隔,猗苏缓步绕过去,便见着伏晏靠在几案前,不知在看什么,公事公办的腔调十足。他张口念道:“谢猗苏,自忘川九魇中而来,造成骚乱;身份不明,依赖戾气为生,两百年前因犯过,重新封印入九魇。”他停住,一抬眼,“嗯,你的确学艺不精,容易出事故。”
    一进门就接受自己黑历史的洗礼,猗苏被伏晏噎了一噎,才咬牙切齿地道:“不知君上有何贵干?”
    伏晏面无表情地撩她一眼:“这时候倒知道叫我君上了。”
    “昨日在下实在没能把君上的行径和冥君联系起来,失礼失礼。”猗苏的耐心几近耗尽,只希望伏晏尽快进入正题,言语间不自觉又刺了他一记。
    “你也知自己失礼,着实不易。”尊贵的君上立即坐直,开始反击。
    “人贵有自知之明,在下虽非人,也勉强有这么个优点。”猗苏一歪头,不耐烦地打量房中陈设,“还有一个优点么,就是说话直入主题、废话少。”
    这回轮到伏晏沉默,他冷淡地盯她片刻,一昂下巴:“那我就直说了,今日起,你全权负责规劝忘川住民转生。”
    猗苏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厮是把多大一个烂摊子扔过来了啊!她双手抱臂,质问他:“为什么是我?”
    “没有为什么,本座乐意。”
    啧!还本座,本座你个头啊!
    猗苏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缓缓分说:“君上也应知晓此事艰难,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担不起这重任。况且忘川住民大都无意转生,君上又何必强求?”
    “谢姑娘说话直入主题、废话少,如此口才,我若弃而不用岂不是眼无珠?”伏晏微微一笑,要有多贱就有多贱,“不过,谢姑娘不考虑隐情的毛病最好改一改。你又是哪里来的依据,说忘川住民无意转生?言语可未必便是内心真实想法。”
    话说到这份上,猗苏只有硬抗了:“恕在下不能从命。”
    “哦?”伏晏拉长声调的模样让她一瞬恍惚白无常从前也喜欢这般阴阳怪气地嘲弄人。他从容不迫地微笑:“如果我不择手段些,谢姑娘身边的阿丹姑娘,熟识的黑无常,我大可以出手威胁哦。不过还不至于到这地步,撇开其他,这任务,本就没有比谢姑娘更好的人选。”
    猗苏沉默片刻,冷然道:“烦请君上给我两个足以信服的缘由:忘川居民为何必须转生?为何我是最佳人选?”
    伏晏单手扶着发冠,淡淡反问:“恶鬼这称呼,你以为如何?”
    脑海中掠过旁人惊恐的、厌恶的神情,猗苏垂眼:“自然不喜欢,可也无计可施,毕竟在旁人眼中,忘川住民的确可怖。”
    “无计可施?”伏晏口气一瞬咄咄逼人起来,“我倒觉得,是无人认真想过要改变才对。恶鬼不过是愚蠢、无知和偏见的产物罢了。这种东西,我掌管下的冥府,不允许存在。”他竖起两根手指:“要消灭它,有两种方法:其一,让其转生;其二,让其和普通鬼魂无异。你能做到哪种,是你的事。”
    他向后靠在软垫上,微微歪着头睨她:“至于为何非你不可,既非所谓恶鬼,却对其最为了解,在冥府,你也勉强担得起独一无二这四字。”
    猗苏为他方才气势所镇,一瞬失语。
    他揶揄地笑:“无言以对,看来谢姑娘是同意了。日后,还请多多指教。”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话说在前头,我暂时不准备发你俸禄。”
    谢猗苏在恶劣冥君手下当苦工的日子就此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裁判:那个……出了点小问题……替补3号其实是我们球队经理来着……
    猗苏:……
    说明一下,后面基本没有大虐了,只有萌萌的傲娇与毒舌的日常…
    作者是棵树啊qaq有雨露浇灌才能更好地服务大众释放氧气啊(不)所以大家不要被前几章吓跑了_(:3」∠)_
    顺便奉上大魔王伏晏的人设,感谢bs的楼主
    ☆、上任三把火
    “诶,那还真是难办……”
    翌日,阿丹听猗苏讲完此番变动的始末,托着腮笑盈盈的,毫无同情之意:“丫头,加油哦。”
    猗苏就差仰天长啸了,双眉紧皱,脸上写满了苦恼二字:“阿丹!忘川真的没有谁有那么一点转生意愿的?”
    阿丹蔻丹鲜红的指尖在脸颊上擦了几下,嘟起嘴思索道:“容我想想……我记得有个叫向桐的小鬼头,小孩子心性变化快,说不准可以劝动。”
    心动不如行动,猗苏问清了向桐的居住处,就立即动身前去。
    向桐居住在忘川下游,离蒿里宫极近。
    “向桐?你找那丫头何事?”一个妇人这么回答,眼中有小心翼翼的疑惑,猗苏不好直说,便笑笑地敷衍过去,问下一个人。
    “啊,向桐那家伙啊,大概又在那边的树上。”
    向另一个居民一问,得到了这么个答案,猗苏顺着他指的方向汲水到一棵石榴树下,举目一望,便瞧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晃着脚丫子坐在高枝上。
    “是向桐吗?”
    听猗苏问话,那女童低头望她一眼,一撇嘴:“是,找我什么事?”
    犹豫一瞬,猗苏没直接把来意摆上台面,反而问她:“为什么要呆在树上?好玩?”
    “我喜欢。”她不耐烦地咂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到底要干嘛?”
    怎么这两日总遇见性格恶劣的家伙……真想把这丫头拎到伏晏面前让他们认个干兄妹,不,干爹也不错。腹诽归腹诽,猗苏却还是要办正事:“冥君让我来问你是否有意转生。”
    “我干嘛要转生?在这儿没人管我,多快活。”向桐晃荡着双足,一脸蛮横。她看了猗苏一眼,忽然就笑了:“诶,我知道你是谁,就是那个从九魇出来两回的奇怪家伙。”
    小丫头不要随便给人下定义好不好!猗苏扯出个笑:“真的不想转生?”
    向桐一口回绝:“都说了我没兴趣。嘛,虽说会害你没法交差,但我可不会愧疚。”语毕她双臂一撑,轻轻巧巧地落地,冲猗苏做了个鬼脸跑没影了。
    猗苏忍不住叹气,嘀咕:“好好好,我改日再来。”
    第二日,猗苏照旧到下里找向桐。
    见她来,小丫头皱着张脸嫌弃:“你这人怎么那么烦!都说了我不要转生!”
    猗苏化出空中阶梯坐到她身边,耸肩道:“为了交差,我好歹也要做做样子嘛。”
    向桐白她一眼:“随你便。”说着便扯着石榴翠绿的枝桠哼起小曲。
    “这是什么曲子?”
    “我也不知道,是……”向桐突兀地止声,冷然看了她一眼,扯开话题,“九魇是什么样子?”
    猗苏佯装没注意到她方才的异常,坦然回答:“里头什么都没有。”
    “诶?真没劲……那你在里头呆那么久不无聊?”
    “我根本顾不上考虑无聊不无聊的问题。”猗苏忍不住要去揉向桐的头发,被她别别扭扭地躲开。
    “听人说你现在四海八荒都可以去,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从她的目光中,猗苏分明读出了对一整个未知世界的渴望。
    猗苏垂眼笑了笑:“我在等一个人。”
    “谁?旧情人?”外表虽然只有七八岁,向桐却着实老练,张口闭口让人哑口无言。
    “小丫头你懂什么。”猗苏笑着睨她,转而反问:“你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向桐倔强地抿起嘴唇,宛如要将话语封在里头。她狠狠折下手边嫩枝,在指尖绕了两绕,才低声道:“我……也在等人。”她垂头,又沉默片刻,才抬头看猗苏,圆圆的眼睛里头是超出稚嫩外表的尖刻:“告诉你也没关系,总好过你从别人口中听到不靠谱的传闻。我死前是个弃儿。”
    猗苏噤声,一时无措。
    向桐嘿嘿笑了,笑声清脆而冰冷:“别高高在上地可怜我。我不知道母亲是谁,但似乎是她亲手把我扔在道边的,那时我才几个月大。我被无子无女的农户捡到养到六岁,养母却突然有了身孕,是个……男孩。”她双拳紧攥,身上戾气一瞬翻腾,显然想到了恨极之事。
    “家中本不富裕,那年又是饥荒,口粮自然要省着给弟弟。再后来,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是没东西吃,便把我卖给了牙婆。”她复笑起来,一脸天真无邪地问,“你猜我卖了多少钱?”
    猗苏木着脸摇摇头。
    她伸出两根手指,憋着嗓子说:“两袋米,再不能多了。”她仰头大笑起来:“这是原话,语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就这么被卖了,却因为风寒死在了半途。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留在这儿,没人在意我是男是女。若是能的话,我真想当面问一问生母,为何要假惺惺地把我带到世上,却叫我受苦挨饿?凭什么女儿就命贱?生母也好,养母也罢,都是这么想的罢,说不准我被遗弃也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女儿。”
    向桐笑得惨然:“如果转生就能成男孩,我早就去了,可他们只说看命看运气,那还不如不要瞎折腾。我就是个任人作践的命,在这里待着也该知足。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别再来了。”
    猗苏搜肠刮肚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沉默地点点头,下树离开。
    回到三千桥,她连脚步都沉重,精疲力竭之下,只靠在石壁上长长地叹气。方才向桐哼唱的曲子……想起这茬,猗苏便抓了阿丹出来依记忆哼了一段,对方思索片刻道:“似乎是什么哄小孩子的歌谣啊……”
    猗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抱着臂神思起来。
    向桐深入骨髓的忿怒不平,绝非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打消。要劝动她,大约只能寻找她生母下落,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可这种事,也不是动动脑就能办得到的,终归要借助伏晏的力量……
    不情不愿地跑去梁父宫,猗苏却在上里墙外被拦下来:“无君上召唤不得擅自入内。”
    “麻烦阁下替我通传。”
    那守卫坚决地摇头:“这有违规章。规矩不可破。”
    “这样可没法交差咯。那敢情好,我正好也不想干了,还省得我想借口。”猗苏抄了袖子转身就走,才迈出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
    “不想干就不干了?谢姑娘好大的架子。”
    猗苏噌地回头,就见着伏晏一身玄衣立在高阶上,摆着张臭脸俯视她。
    “知难而退方是正道。在下实在无能,想向君上借个援手都不可能,走投无路方出此下策,还望君上莫怪罪。”猗苏笑盈盈地说完,便准备撤退,伏晏却一抬手,扔过来样东西:
    “上里腰牌,弄丢了的话,你自己再一模一样做一块赔我。”
    猗苏扁扁嘴,瞥了仍一脸严肃的守卫一眼,踏上石阶,假声假气地道谢:“多谢君上恩典。”
    伏晏眼风一扫,不屑地哼了声:“恶心。”
    猗苏翻了个白眼,直接提要求:“我要查鬼魂生前家系。”
    “前方左转好走不送,跌沟里了自己负全责。”伏晏大袖飘飘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地继续口出恶言。
    猗苏依言走到栋高挂“溯世阁”匾额的楼前,叩叩门,半晌无人应答。一推门,没上锁,排满典籍的书柜映入眼帘,暗漆漆的瞧不分明。她手指一勾召出一团光,左右四顾,只见竹简绢帛也好、纸书也罢,都蒙着厚厚积灰。低头再看,踏足处被她的足印抹出两条清晰的印记:这里都多少年无人问津了?不过出入若尽皆鬼魂,没有足迹也是自然……
    摇摇头将无关的揣测抛开,猗苏随便取下本书,拍落灰尘,借着光线一看:《溯世书·卷三千〇八》,随手翻了几页,都是些名字和生平,细看之下居然还有:“柚子树,三十世界,婆洛河畔生,二十年水枯,死。”“蜘蛛,六百二十世界,屋檐生,三个月,击打而死。”之类的记载。又取了几本下来阅读,都是《溯世书》的分卷,其上花草树木、鸟兽昆虫和各种族类的生前事写得清清楚楚。
    向桐的记载也必然在其中。
    可是三千世界,时间渺渺,亿亿万人,该如何找起?
    猗苏向内走了几步,正准备再抽本分册下来翻阅,足下猛地踢到了什么东西。光线昏暗,她低头只依稀看到一个长条的轮廓,着实被吓了一跳,忙向后退了一步,将光球扩大,定睛一瞧,却是个着绀色衣裳的青年,横卧于地,睡眼惺忪,正揉着眼支起身,张嘴就是个哈欠:
    “唔啊……几点了?该上工了?”
    “具体时刻在下也不清楚,只是已经过了午时。”猗苏没反应过来,毫无犹豫地回答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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