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点点头,道“病入膏肓。”
他们说话这空当,对面的拥军果然已经反应过来,只听“哗啦——”一声,几十匹高头大马围将上来,将方才耍帅到飘逸的虞姓年轻人锁在中间。
根本就是团团包围!
年轻人手里还抱着孩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瞬间尴尬不已,却是不服输的性子,瞪着眼睛,盯着那些拥军。
被踹下马背的拥军似乎还是个头领,恼怒的高声怒喝“哪里来的小崽儿?!活的不耐烦了!啐!”
拥军头领说着,拎着矛戈走上前来,刚才还盖世英雄一般的年轻人,此时简直可以说是“四面楚歌”。
小女孩前一刻还很欢心,后一刻就着急的道“粑粑!怎么办?大哥哥危险了!”
自找的。
完全是自找的!
都说了不能去,不是钟离心狠,也不是钟离心冷,这种鸡蛋碰石头的事情,绝对只有傻子才会做。
是了,险些忘了,那虞姓的年轻人是个中二病,还是个会飞的中二病,傻子见到这样儿的都要绕道走。
钟离心里叹了好几口气,他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不过之前已经收了年轻人的金子,如今赶路才一半,还没送到徐州门口,若是钟离不管,就这么自顾自走了,往后口碑怎么办?
做生意,不就讲究一个口碑么?
那些拥军将年轻人团团围住,提着兵刃,骑着高头大马,高声呼喝咒骂,道“这小崽子,出来逞英雄?!叫他吃吃苦头!”
“对!”
“把他绑起来,剁成肉泥!”
“肉泥不错!老子们三天没吃过荤腥儿了,这小子看起来还挺体面儿,说不定肉嫩!”
那些拥军哄笑着,并不是开玩笑,真的手起刀落就要砍下去。
“等一等!”
就这关头,钟离突然大喊一声,连忙从辎车中出来,小女孩也跟着钟离从辎车中跳下来,紧紧跟在钟离身边,牵着钟离的衣角儿。
钟离突然蹚浑水,拥军们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看起来文绉绉的男子,带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娃娃。
那男子二十左右的模样,身量很高,但是并不魁梧,手上也没有兵刃,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力。
更别说身边儿的小女娃了,生的又粉又嫩,冰雕玉琢,精致可怜儿有余,拥军只是看一眼就划过去,根本没多加注意。
拥军打量的时候,钟离已经带着小女儿走过去,打起千百叠的招牌笑容,道“各位英雄好汉,千万别跟他计较,他年纪还小,脑子有问题,各位好汉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钟离说着,还作了一个揖,态度十分之诚恳。
那面儿拥军看着他的态度,顿时气儿好了大半,毕竟钟离把他们供成了“爷爷”,谁不喜欢溜须拍马?
年轻人却异常气愤,还瞪了钟离一眼,似乎不识好歹,觉得钟离的态度太过低声下气。
钟离不理他,又笑道“小人这里有点粮食,还有两颗金子……”
他说着,从怀中把两颗金蛋子拿出来,恭恭敬敬的奉上,态度还是十分谦和有礼,继续道“您看看,这些平头百姓,搜了他们的家当,也不值什么,粮食一共没有一把。就算抓回去做劳力,一个个骨瘦如柴,平白讨人嫌!不如收点粮食,回去打打牙祭?还有这两颗金子,就当我给这二百五赔罪的!”
年轻人不知什么是二百五,毕竟二百五这个词儿还没出现,古时候一封银子是五百两,半封银子是二百五十两,因此二百五是所谓的“半疯”,而如今金子都不是主流的流通货币,更别说银子了。
虽然拥军和年轻人没听懂“二百五”是什么意思,还有很多词儿都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不妨碍他们理解,因为钟离的语气和肢体语言已经表达的十分清晰了。
只一个词儿,谦恭。
谦恭的拥军很是受用。
而且钟离说的在理儿,那些平头百姓根本什么都没有,除了能惨叫取悦拥军,对他们来说,压根没有任何价值,不如钟离的粮食和金子来的实在。
那些拥军复又打量了两眼钟离,气氛缓和了不少,突然一个人高声道“哎,头儿,这不是之前在魏国出丑的那个丧家犬吗?”
他这么一说,就有人呼应起来。
“好像还真是!”
“那个魏国的?”
“好像姓钟?”
“不是,什么姓钟……是钟离,姓钟离的!”
“对对对,就是他,头儿,是他!”
那些拥军议论起来,年轻人怀里还抱着嚎哭的奶娃娃,不由也侧头看了一眼钟离,眸子中都是诧异,不过也只是诧异了一瞬,很快收拢了神情。
那个拥军头领突然来了兴致,道“你姓钟离?”
钟离赔笑点头道“正是。”
拥军头领又道“你在魏国相邦府上做过门客?”
钟离亦是点头道“正是。”
拥军头领“哈!”的大笑了一声,第三次发问道“你就是被兜了一头粪的丧家犬?”
钟离不知具体情况,反正他没体会过,都是原主儿的事,不过之前那贾人就曾经这么说过,仿佛钟离其实很有名气,大家提起来都津津乐道,当然,不是什么正面的名气。
若是放在旁人,定然怒火三升,就比如旁边的虞姓年轻人,不过别忘了,钟离可是佛系青年,这话对他来说,就像棉花一样软绵绵。
钟离第三次点头道“正是。”
一连三个“正是”,对面的拥军头领已经从笑,变成大笑,最后反而不笑了,因为他也没有找到笑点,钟离态度实在淡然,好像嘲讽的不是他,反而是拥军头领自己一般。
这让拥军头领没讨到好处,一挥手道“粮?金子?你看看老子像是缺这些物什的么?你的人打了老子,今天这里的每一个人,至少都砍下一双手,否则谁也别想从这儿离开!”
他这么一说,四周一片哗然,这些拥军比土匪还野蛮,说得出做得到,百姓都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年轻人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好心帮忙,反而适得其反。
年轻人怒喝道“你是我打的,与旁人无关,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咚!”一下,突然身子一歪,竟然感觉自己腿上被人踹了一下,诧异的回头一看,果然丝绸的袍子上,有一个灰色的脚印儿,异常的明显。
那年轻人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看到这肮脏的脚印,顿时眼皮一跳,额头上青筋抽搐。
钟离没废话,一脚踹过去,见年轻人看自己,便道“闭嘴。”
年轻人没想到钟离一直温吞吞,而且在拥军面前“没骨气”,如今说出“闭嘴”两个字儿,竟然十分有威严,令人无法违逆。
年轻人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闭嘴了。
钟离脸上还是一派微笑又淡然的神色,仿佛并不紧张害怕,慢悠悠的道“各位英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儿么?”
拥军突听他这么说,不知钟离是什么意思。
钟离也没想让他们回答,笑着道“西临魏,南临宋,北面是鲁国,前面是徐州……这里可是——是非之地。”
钟离这么一说,拥军一个个肃然起来,不似方才那般不屑,竟然听进去了钟离的话。
因为钟离说的没错……是非之地。
齐王和魏王即将在徐州相王,魏王准备率领各国诸侯,亲自赶赴徐州,徐州已经成为了所有诸侯,眼下最为瞩目的邑,如何能不是是非之地?
钟离见他们面色改变,又道“事情闹大不好。”
拥军头领冷笑一声,道“方才齐军在跟前儿都不敢管咱们的事儿,现在我就算剁了你们,还能有甚么事儿?”
钟离摇头道“这可说不准,您想想看,方才齐军不管,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若真出了人命,像您说的,剁手跺脚,还砍成肉泥,这么多条人命,又是这个当口光景,又是紧挨着会盟大营的,上面儿怪罪下来,要查个典型,那些齐军都心知肚明是谁做的,齐王一个发威,查到您的头上来,到时候来个天威难测,就……”
他虽然口气还是恭恭敬敬的,但是调儿已经变了,钟离又道“这年头,大家不都为了糊口饭吃么?我们有粮,又有金子,全都孝敬给各位,您也不吃亏,如何?”
他这么说完,拥军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有些动摇,就连虞姓年轻人,都不由多看了钟离一眼,那眼神和看之前的“软骨头”,分明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