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忙点头称是。
顾相檀转而看向一旁,问,“六世子如何了?”
赵鸢的手方才在抓鹯时不察也被那利刃豁开了一条口子,刚经由太医一起诊治了。
掌院道:“也是外伤,灵佛的比较深。”
赵鸢轻道:“我无事。”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瓶东西,递给太医看:“这个外伤药可否适用?”
太医把瓷瓶放到鼻尖嗅了嗅,眼睛一亮,点了点头,“蜂蜜、鸡子皮、石榴花……都是止血愈合的好东西。”
赵鸢“嗯”了声。
太医还要来给顾相檀处理伤口,赵鸢朝安隐看了看,安隐便会意地上前把掌院领出去开方子了。
待屋内只剩下二人时,顾相檀憋了憋,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不能小瞧了他,随时随地都让人不省心……”
话说一半,却被起身的赵鸢抬手一把掐住了脸。
赵鸢俯下身,转过顾相檀的头,凑近细查着他脸上的伤口。
顾相檀顿了下又勉力张开嘴含糊道:“……这下皇上又要寻我的麻烦了,之前好不容易才能不收他的东西,现在好了,这须弥殿才清净多久啊……”
赵鸢听着他叨叨地说着,眉眼却一眨不眨的把那伤处观察了个透彻。
似是终于确认无恙后,这才打开瓷瓶,用指尖沾了药膏往顾相檀的脸上抹去。
顾相檀往后微微避让了下,但一对上赵鸢冷冽的目光,那动作又缓了下去,他闭上嘴,片刻又忍不住轻道,“你自个儿用吧。”
赵鸢却不理他,冰凉的手指点上顾相檀的腮边,在那两道破皮处来来回回的抚过。
那微痒的触感让顾相檀想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药膏冰冰凉凉,敷在伤口上一下子就缓解了痛感,顾相檀遏制着要往脸颊上窜得热度,只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脑袋里思量着太子还有什么可数落的地方要对赵鸢说的。
好容易赵鸢抹完脸收回了手,顾相檀没来得及呼口气,赵鸢的手指又下移到了顾相檀的领口盘扣处。
顾相檀一怔,竟然呆呆地问了句,“你要做什么?”
☆、赏赐
赵鸢面无表情道:“我看看……”
顾相檀有些想拒绝,但在赵鸢如此镇定又淡然的目光下许多话一时反而说不出口了,只能任对方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襟扣。
方才太医已经把伤口清理过了,顾相檀也换了套衣裳,薄薄的单衣被揭开,其下削瘦的肩胛骨便露了出来,只见三道殷红的血痕躺在雪白的皮肤上,抓得极深,还泛出隐隐的血丝,很有些触目惊心,看得赵鸢眉峰又聚拢了起来。
顾相檀道:“我觉着那鸟儿也并非真想伤我,不过是被束缚久了,想要逃走而已,也不知京中这样的歪风何时能下去。”
赵鸢边听着他说,边又抹了药涂在他的伤口上,顾相檀说着说着径自闭了嘴,徒留耳畔那人浅浅的呼吸声和他小心翼翼在自己肩膀上动作的手。
半晌赵鸢直起了身,又将顾相檀的扣子一颗一颗重新系上了,待到全打理齐整后,阖上那瓷瓶把它推到了顾相檀面前。
赵鸢离得远些了,顾相檀的表情才恢复了几分自若,悄悄吐了口气,又摸了摸自己隐在发间莫名热烫的耳垂,面上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道:“莫非这又是观蕴禅师给的?连外伤药都常备?”
赵鸢没应,只说了一句:“收着。”
顾相檀沉默了须臾,还是将瓶子收进了袖中。
自殿内出来,顾相檀和赵鸢都径自让轿子绕到了这里,只差人去前殿和太子等人说了一声,告诉他们伤势无大碍,自己先行离开回须弥殿了,让他们不用挂怀。
走前,顾相檀又从苏息手里拿过方才太医开得药方看了看,摸着袖中的瓷瓶道:“按着这个抓两份,一份暗里给陈护卫送去。”
苏息对于自家公子总是惦记着太子身边的这个护卫觉得有些奇怪,不过那陈彩倒不似他主子和其身边的人那么讨人厌,日日干着这样的差事也真够为难他了,苏息对他反而有些同情。
……
正像顾相檀对赵鸢所言的那般,太子殿下这回又犯了蠢,而且还是在国子寺这样的地方,闹得鸡飞狗跳不说,再一次把灵佛给惊着了,皇帝老儿自然还是要想办法给他出面收拾场子,于是不过清净了几天的须弥殿就又热闹了起来。
这一日侯炳臣和薛仪阳前脚才到,后脚皇帝也带着太子来了。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顾相檀同赵谧的这位第五子薛仪阳都未有太大的干系,与几位勇武威风的哥哥不同的是,朝中对于他的风评多半内敛低调,薛仪阳的脾性有些像前右相傅雅濂,外表俊秀斯文,内里则锦心绣腹,实乃是个不可多得的大才子,只是他这人却淡泊名利,加之宗政帝对赵谧一脉的打压,如果不是牢记大王爷教诲,要为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撑起一方小天,他许是根本不会走上仕途,所以,平日里他只尽力谨慎处事,安分守己为上。
像如今这般亲近的与他对坐而谈,倒让顾相檀对薛仪阳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薛仪阳刚自都察院回来,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七月末的天气,穿着两层厚衣坐在那儿,他却看着仍是神清气爽。
薛仪阳一来就对顾相檀告罪,之前因着公务缠身未能随着三哥一同来看望他,希望灵佛海涵。
顾相檀笑着摇头,两人又随意说了会儿话,在聊到近日京中频发了好几起劫掠烧杀之事时,顾相檀不由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总是相信是非天地,自有公断的。”
薛仪阳能听得出顾相檀这话里含了多少悲凉,想到裕国公府那还悬而未决的案子,薛仪阳也觉有些于心不忍。可是现如今的刑部,水深得很,三王的人,皇上的人,你盯我我防你,谁都紧咬着不松口,他也曾试图打听过裕国公灭门的探查进展,得到的却都是些模棱两可的敷衍回答,薛仪阳也明白,只要一边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事儿都察院就暂时还管不得,只苦了一心等待真相的灵佛而已。
侯炳臣在旁哼了一声:“若灵佛想知细处,我自可去问。”这话说得仗义,又难得显出神武将军的一丝张狂来。
顾相檀心中感激,面上却摇头说,“不,不用劳烦将军,相檀只等着皇上给我顾家一个好好的说法。”
他眼眸若深水漩涡,沉不见底,侯炳臣对上时不由被那晦暗的目光震了下,只是眨眨眼再去看,见到的又是一张纯稚温润的脸,刚才一瞥不过只是错觉而已。
然而,这边话才落,那头宗政帝和赵勉就到了。
众人忙起身迎了出去。
一见顾相檀,宗政帝便亲切地关心起了他的身体。
顾相檀笑着有问必答,两人一同进了殿内。
太子随在后头,无意中瞥到了站在内室门边的衍方,皱眉问道,“你是谁?怎么守在这儿。”
听着动静,顾相檀回了头。
一旁的苏息道:“回太子殿下,我们公子近日晚上总睡不安稳,奴才想着有个人守院会安心些,便把他调了过来。”
睡不安稳一来极有可能是受了伤,二来便是受了惊,总之无论哪一个都是拜太子所赐,宗政帝不由狠狠地瞪了赵勉一眼,让他赶紧闭嘴。
顾相檀笑道:“这几个侍者我很满意,听说都是皇后娘娘从太子的乘风宫调过来的,相檀一直还没来得及道谢。”
“说这些做什么,你用着安心就好。”宗政帝立刻道,一边还指了指衍方说,“你,今日擢升为一等侍卫,以后便随身伺候灵佛,护佑其安危吧,伺候得好,不止朕要赏你,佛祖也会念你功绩的,只是若伺候得不好……你自己想必也该知道。”言下之意,便是你需替太子负责顾相檀的安全,顾相檀好,那也是太子的功劳,要是顾相檀再像这两次一样出了什么岔子,衍方也算是背黑锅的好人选之一了。
对于宗政帝的小算盘,顾相檀只回以感念的浅笑,宗政帝瞧他并未因受伤而对太子有何隔阂,这两日积郁心里的不快稍稍便散去了些,然而在瞥到一旁的侯炳臣和薛仪阳时,那淤塞又慢慢倒了回去。
君臣之间一派和乐的聊了几句,宗政帝便对赵勉说:“太子寻了些好药,今日特意来交予灵佛。”
侯炳臣和薛仪阳自然也知趣,晓得这是宗政帝给太子找的台阶,让他来给灵佛赔不是的,他们在这儿便是要驳太子的面子了,就算侯炳臣不怕,但也要为薛仪阳多想想,于是一番思量,两人起身向顾相檀告辞了。
他们一走,赵勉便一一开了自己带来的锦盒,献宝的指着里头的灵丹妙药给顾相檀说道起来。
顾相檀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对于太子的心意倒是领下了。
待赵勉说完,顾相檀看向宗政帝道:“不过是一只脱了困的鸟儿罢了,皇上和殿下无需如此介怀,亏得六世子帮顾,相檀也未受什么大伤,方才薛大人来了也说,众生平等万物有灵,我们若不伤它,它自然也不会来伤我们。”
宗政帝连连颔首:“灵佛果真慈悲,那驯鹯之术不务正业,又荼毒生灵,早就该禁了,朕会传旨下去,以后京城一律不得养鹯,违者严惩!”
愤慨地说完,又想了想道:“六世子果敢精进,技艺超群,助灵佛于危难,朕也会重赏!”
顾相檀笑着点了点头。
皇上和太子离开后,苏息高兴道:“公子,六世子会不会因此在朝中谋个差事做做呢?”
顾相檀一边吩咐衍方将那些礼盒都拿下去随意处置了,一边打了个呵欠道:“怎么可能。”
宗政帝这番姿态自然在他意料之中,皇上总要给那一日看到如斯场面的人一个交代,赵鸢是一定要赏的,只是不会大赏,因为他可是皇上的心腹之患,不赏赵鸢,自然也不可能赏侯炳臣或者远在边疆的曹钦,那剩下能赏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其实不用我说,他也会赏。”只是未必有这么快,且这么名正言顺。
刑部那边久久都无消息,宗政帝心里也急,此时,他当然需要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用得上的助力,而眼下不正是一个好时机吗?
果然,第二日赏赐的旨意便下来了,六世子赏金千两,另赐府院一座,弱冠封王后可居。
三品都察院副督御史薛仪阳则晋升为右都御使,官拜二品。
☆、冠礼
八月初八,大吉,宜祈福、出行、祭祀、纳采……百无禁忌,于是,这一日也是大邺皇朝如今的皇太子——赵勉的弱冠之日。
两位国公和三位上将军皆为上宾,三王、左、右相也列席祝贺,宗政帝更是亲自为太子加冠,厚爱之情溢于言表。
顾相檀自然也来了,他就坐在侯炳臣身旁,三王赵典的对面,。
三王今日可是有心,竟然亲手写了长长的祝词于礼前宣读,所用之语种种殷切不由使闻者动容。
赵鸢、薛仪阳和赵则坐于侯炳臣的下手,之前皇上让赵鸢和赵则一起暂居,不过从子到底比不得皇子,关系隔了一层,他又不是自小长在宫里的,难免有不便之处,于是前两日赵鸢上禀皇上想迁居到侯炳臣的住处,待神武将军府落成后,便和三哥一起居住,皇帝应允了。
所以最近的上下学赵鸢都是清晨直接前去的国子寺,顾相檀已经有几天没有见过他了。
眼下两人目光对上,不过互相点了个头,便没再多言。
吉时还未到,顾相檀心内百无聊赖,面上则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手中的紫玉佛珠悠悠的轻转,不时和一旁的观正禅师说上两句话。此时,却听得一旁传来小声喧哗,堂内不少宾客皆在相谈甚欢,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不过顾相檀还是回过了头去。
只见一主一仆样的两人不知何故被拦在了门边,守门的侍卫将二人挡了下来,那主子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倒未有生怒,只是冷着脸,一言未发。倒是那年岁更小的仆从急红了面孔,手舞足蹈地似要和对方争辩,但全被人用行动堵了回去,没一会儿功夫两人就消失在了门边。
顾相檀虽心中早有准备,但真正再见到那张脸时,还是不由怔楞了下,片刻才平复了起伏,他思量片刻,刚要开口对身边的苏息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人比他速度更快地起身,直接大跨步向着那头去了。
不多时,侯炳臣重回殿中,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就是方才的主仆,由神武将军亲自前去领人,侍卫当然不敢再阻挠,而这一次殿中不少人也都注意到了此处,纷纷投过来目光,继而引起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之声。
宗政帝自然也瞧到了,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言语。
主仆二人自顾相檀身旁走过,那少年主子的视线看过来时脚步明显一顿,嘴巴似乎张了张有些欲言又止,只是到底什么也未说,跟着侯炳臣走了。
侯炳臣将人安顿在了赵则之后的一个位置,又同那人说了几句话。
顾相檀收回目光,却听得身后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哼。
他侧过头,就见到小禄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见灵佛看过来,小禄子忙调整了表情,换上低眉顺眼的模样。
苏息在旁小声问:“这是何人?怎的之前没见过?”
小禄子见顾相檀没有说话,似也想知道,便主动解答说:“这位是东县辽府的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