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浮动的人心开始渐渐安稳下来,与亲朋失散的开始小声寻找亲朋,受伤的人也一一排队到治疗者那边去治伤。
而巫夔随后则同样排开众人,往船舱外走去,在翻涌的风浪中,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熟悉的颜色倏忽闪过,随后就不知被卷去了哪里。
刚刚还一脸自信的男人皱起了眉,略显忧愁之色。
他们这位皇……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在意那个人类。
而蓝夙渊几乎是在被杨深送进楼船的第一时间就没有丝毫犹豫地重新跳回了海中。
杨深会死,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怒意甚至比之前看见那几个人类丑恶的嘴脸更甚。
就算是天灾,这种事情,他不允许。
只是纵然他是鲛人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皇者,面对大自然恐怖之力依然渺小如斯,只能竭力保持着自己的平衡,一往无前地向着那个正在消失的小小一点全力游去。
生怕慢一秒,那个人,就再也抓不住了。
随着波浪起伏跌宕的杨深眼前一片朦胧,只觉得有种种幻像一闪而逝,如同自己正在冷眼旁观自己一生的故事。
这是,蓝……夙渊?
眼前出现那个模糊却熟悉的身影的时候,杨深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
事实上以他人类这血肉之躯,他早就该随风化为飞灰尘埃了,能挺到现在,还多亏他身上的衣服。
还记得刚送来的时候巫夔曾经说过,这是蓝夙渊特意嘱咐为他做的,以鲛人皇室最珍贵的鲛绡纱制成,枪炮不入水火不侵,能抵挡当今世上大部分攻击和深海重压。
就是这件看似恶趣味的衣服,把他的命留到现在。
蓝夙渊……
从前世到今生,暗中仰慕了太久太久,不知不觉在时光的洪流中溶入了血肉,到最后无论是换一个身体还是分割了灵魂,最初和最终果然都还是这个人。
那些即便躺在同一张寒玉床上也不曾敢于说出口的话,现在反而毫无负担了,毕竟只是自己的幻觉,还有什么不能表达。
感觉整个人好像被温柔而强硬地环抱,那种温柔与不久前在龙绡殿大殿上被蓝夙渊拥抱的感觉一模一样。
杨深扯了扯嘴角,微微抬手想去抚摸自己制造的幻象里那个男人的脸,可惜毫无力气,只能轻轻垂下。
蠕动嘴唇,他轻声说:“蓝夙渊,我喜……”
“抱紧。”冰冷而简洁的男声打断了他虚弱的低语,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强劲有力,杨深一震,努力睁大眼。
这个蓝夙渊,是真的?
是蓝夙渊来救他?!
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类,不顾自己鲛人之皇的身份?!
冰凉的鱼尾缠上他的双腿,无情的温度,却替他抵挡着风浪和尖石利物。
巨大的喜悦汹涌而上淹没了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忧虑,这样不行,这样他和蓝夙渊都会死的!
他必须把他们送到那艘楼船里……可指挥那艘楼船消耗的仿佛不单纯是他的力气,简直像在吸收他的生命力,而他却已经几近虚脱。
如果不够——至少要把蓝夙渊送回去,他身在这里,绝不是为了要拉这个人共他陪葬的!
感觉到了怀中人的微微挣扎,蓝夙渊仿佛明白他在想什么,那些鲛人们云里雾里以为这一切是他们的鲛皇做的,他却很清楚,楼船的突然发光一定与杨深有关。
他以自己为代价救了他的族人,他怎么能放任他去死?更何况——“别白费力气,我们不会死。”
伸手压住如同在微微颤抖的杨深,蓝夙渊沉声道,尽管他已经看到,他们两个马上就会落进深海风暴的风眼里。
“咳咳……”杨深却已经因为太过勉强压榨自己的余力,忍不住咳出了血来。
鲜艳的红色顺着他的唇角滴落下来,摇摆中一滴滴融化在他胸前的鲛珠之上。
原本绿色的鲛珠被染上了一层蒙蒙的血雾,竟产生了一种妖异的美感,好像本身有了意识一样,如同一颗心脏,正在蓬勃地跳动,生机无限。
蓝夙渊像是遇到什么难题一样,看着那枚萦绕满杨深血液的珠子,目光深沉,不知在考虑什么。
如果说遇上深海风暴是九死一生,那么落进风眼,那绝对是十死无生,无一生还!
不会死么?
杨深也知道蓝夙渊是在安慰自己,刚才那句话也许他们相处至今以来,出于这个男人的最像安慰的安慰了,到最后结局竟然会是这样,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刚才那句被打断了的话,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但也幸好被打断了,要是当时知道眼前这个是真人的话,他绝对不可能这么孤注一掷。
万幸他没有听见,不必到如今还太过尴尬,那点藏在心底的小秘密,只要安安稳稳地藏在心底,就够了。
事实上,蓝夙渊确实是在安慰杨深,但他也并不是在说空话。
从登上皇位至今,他蓝夙渊想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过;想要救的人,更没有救不成过!
无论是什么,想要让他妥协弯腰,绝无可能。这世上有一种人,就算是死,也要站着死!
颠簸摇晃中他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迅速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杨深的眼睛,声音平稳如昔,沉声说:“闭眼,别动。”
说完,他蓦地咬破舌尖,低头舔过杨深胸前那枚被他小心翼翼地好好戴着、却终究沾染上了人类血色的绿色鲛珠。
那鲛珠本已诡异,如今又沾了鲛皇的血,人类红色的血液与鲛皇蓝色的血液迅速互相纠缠交融,如同抵\\死\\缠\\绵一般。
这让小小的鲛珠上面生机勃勃的颜色愈发盈亮,与此同时,蓝夙渊的脸色却迅速苍白下去,倒快要显得比杨深的脸色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