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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平时,楚枭会不予理睬,含糊应付过去,可今日他有些头昏脑胀,也不知道犯哪门子晕,竟然应了一声,让阿乌去把折子呈上来。
    在接过折子的一瞬,他往青年那儿瞟了一眼。
    楚岳一身玄黑朝服,身姿潇洒的站在那,此刻垂着目,不晓得在想什么。
    手中力道不自觉加到一分,楚枭却不自觉,泰然自若的坐在龙椅上,翻开折子,道:“朕有意立柳贵妃为后,众爱卿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以柳尚书为首的众人面露喜色,加上昨日皇帝又去了毓秀宫,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可把柳尚书乐坏了,皇帝的脾气硬,说一不二的,既然这个时候提了出来,那立后之事十有八九就有戏了。
    庭下所有人的争论一字未入耳,楚枭状似听着,但阴霾昏沉的目光却一直锁在青年身上,多看一眼,心口无名火就窜高一寸。
    楚枭微笑起来,将折子扔到一边,声音朗彻:“哦?那六弟觉得呢?”
    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将这种问题交给一个王爷去答,可楚枭是打定主意要难为青年了,嘴边弧度不断加深,“嗯?”
    楚岳抬起脸,目光澄澈坚定,平声道:“臣弟以为柳贵妃端庄品性,知书达礼,贤淑温柔,柳家书香门第,柳尚书德高望重,柳贵妃若是为后,定可治理好后宫,让陛下专心致志料理军国大事……”
    好一个端庄品性,楚枭咬牙切齿的,轻轻磨了磨牙,从刚刚一开始,他就想将下头那个人,揉扁了,搓散了,一脚踹出他的视线,踹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那种。
    楚岳成了他现在唯一的眼中钉,拔不出,钉着疼,死死卡在那里,欲拔而后快,但又不知如何下手。
    既然这样,他就要对方难看,让楚岳难受,凭什么他昨夜辗转反侧,楚岳今日却还能精神抖擞的站在这。
    他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的:“朕的爱妃,六弟你倒是了解。”
    ————
    楚枭看清楚了青年脸上迅速划过的受伤神色,一闪即过,却命中他心。
    他竟然看不得楚岳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臣弟逾矩了。”楚岳跪下谢罪:“臣弟无意冒犯柳贵妃,还请皇兄赐罪。”
    “六弟不用急着谢罪。”他顿了顿,已有所指的:“是不是冒犯,难道朕心里不清楚么?”
    柳尚书咳了几声,他人老体弱,但老而弥坚并一直致力于将此刻偏离的话题拖回正轨,可惜效力始终不大,皇帝此刻像中邪了一般,不急不缓的朝王爷那儿扔着冷刀子,视旁人与无物,柳尚书好是心急,急得背越来越驼。
    刚刚明明就是在商议立后的事,明明就是!柳尚书差点一口咬碎那口摇摇欲坠的老牙,暗暗抓着身旁侍郎的手臂,使劲加力,年轻侍郎顿时明了,立刻出列,中气足足的吼了句微臣有事启奏。
    皇帝唯有怏怏暂停攻势,颇不情愿的哼了声:“爱卿每日都有事要奏,今天又有什么事啊?”
    年轻侍郎其实并不要事要奏,纯粹是被柳大人拖出来做替死鬼的,他原打算再提立后之事,但见现在皇帝脸色不悦,唯有硬生生改口,临时就扯出一件本无需呈报的小事。
    楚枭脾气原本就欠佳,加之今日身体不适,听后怒气就汹涌而来,眼中寒光逼人,带着雷霆之势呵斥道:“失收就待人去赈灾啊——一个小小的县盐田主管中饱私囊都要问朕——要你们来有何用!大话说得好——为朕尽忠排忧,是不是要把朕累死你们才心甘!”
    最后的暴怒是冲着青年那个方向去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视线早就钉在了楚岳的脸上,似乎怒意只是针对这个人而已,咆哮完殿上鸦雀无声,寂静的让他觉得胸腹间都跟着有些空荡了,一口气卡在喉间,连力气提不上了。
    盛怒之后,反而迎来短暂的平静,像暴雨之后的天,总会有片刻安宁一样。
    “退朝吧,朕今日不适,有事明日再议。”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能肯定青年脸上那闪过的,是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楚枭回到书房,将书架边上的大花瓶一脚踹碎了,花瓶碎裂的声音清脆带着爽感,稍稍的缓解了他心头无法熄灭的暴躁。
    “父皇——父皇——”
    童音从门口一路飘来,楚枭张开双臂,等着太子撞进他的怀里,怒意才慢慢地湮灭成一股青烟,他举起儿子,摇晃着:“怎么了我的小崽子。”
    太子黑亮带水的眼眸眯成一条线,万分自傲的:“父皇!我明白了什么叫爱屋及乌啦!”
    “…………”
    太子犹然不知的摇头晃脑,“太傅说‘瞻乌爰止,于谁之家’,就是说呢——虽然乌鸦那么的讨厌又不吉利,但要是爱一个人,就会连他家屋上的乌鸦都不会觉得不祥,不会觉得讨厌,深爱一个人,就会连带着爱上他周边和其他所有东西呢,对了,父皇,什么是乌鸦呢?”
    楚枭抱着太子坐回案台后的椅子上,抹了把僵硬不适的脸,将太子环抱住,赞道:“罂儿怎么那么聪明,那么长的一段话都记住了,太傅有没有夸你?”
    楚罂骄傲的鼻子都要翘起来了:“不光会说哦,我还会写呢!”
    楚枭想了想,道:“那今日父皇来教你写些其他的。”
    楚枭自己磨墨,专门挑了支小毛笔让太子捏住,然后自己的从后头包裹住孩子握笔的手,在纸上慢慢的划开痕迹。
    “这个词,叫狼心狗肺。”
    “咦……”
    “这个,叫寡情薄意。”
    “哦……”
    太子忍了一阵子,终于困惑非常的开口道:“父皇,那个寡字比划太多了,太多了,我可不可以不学了……”
    太子在无聊中,打了大大的哈欠,眼泪挤满了眼眶,忽然就自顾自怜的觉得异常的委屈起来。
    他之前的努力并没有换来奖赏夸奖,却换来这种非人的折磨,嘴巴一瘪,手上也没力了就任由楚枭摆布的在纸上工整的写满了刚刚那几个四字成语。
    太子见阿乌轻手轻脚的上前来,如同看到了希冀许久的解脱,眼忽的睁大,在楚枭怀中扭了扭。
    “什么事?”楚枭头也不抬的在纸上继续挥斥方遒。
    阿乌道:“陛下,岳王在外求见。”
    太子短小的手指被捏了一下,也气了,张口要去咬楚枭的手指头,被楚枭牢牢控制在臂弯里动弹不得,许久后,楚枭才不以为意道:“传吧。”
    他觉得,既然青年将他视作急切放下的重担,那他何苦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心。
    青年给他的尴尬和失落,他会一笔一笔的奉还回去,连本带利的。
    楚枭停住笔,看着楚岳由远及近的身影,其实他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可什么都不做,他就觉得对不起自己了。
    好像起起落落,忽喜忽怒的人只是他一个。
    没办法,楚岳也得跟着他难受。
    楚岳请了安,他也没搭理对方,一直就握着太子的手写字,一笔一划都写得极仔细,他不搭理楚岳,楚岳也只好不吭声的站在一旁,一炷香过去了,太子的脸都快沾桌了,楚枭都还没有搭理对方的打算。
    终于还是楚岳耐不住了,开口道:“皇兄,臣弟有事……可否让太子殿下先回避一下?”
    楚枭还未答话,太子就从昏昏欲睡中猛然清醒过来,像闲了太久了小老虎恨不得亮出所有的小爪子,顾不得对方是谁就要扑过去撕咬一番。
    楚枭按住开始张牙舞爪的太子,扬眉的同时冷峻问道:“什么事不能当着小孩说?”
    太子冒出脑袋,呼哧呼哧喘气:“是啊是啊!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本宫说!”
    楚岳似是已经遇到这个结果,只是颇为无奈的踌躇了一下。
    青年的脸英俊的毫无挑剔,流畅优美的下巴曲线,眸色分明的眼,为难起来的表情也非常耐看,不会让人觉得厌烦生厌。
    “那日,皇兄为何会去……二哥墓前?”
    太子又抢先一步的振奋起来,傲气十足的冲楚岳吼道:“我父皇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得着么——你管得着么——”
    楚枭手掌一抬,将儿子的脸压到自己胸口,楚罂败在父亲掌下,挣扎了半天都抬不起头来,支支唔唔的喊不出口了。
    楚枭神色漠然的看了过去,“他是你的亲哥,难道就不是朕的二哥?朕去那儿有什么不妥?还需要原因?”
    “怎么,你不想朕去?”
    青年回视他,也不晓得想明白了什么,倒坦白起来了:“是的,臣弟不想皇兄去。”
    回魂第二十八炮(啊哈完整)
    青年回视他,也不晓得想明白了什么,倒坦白起来了:“ 是的,臣弟不想皇兄去。”
    意料之外的答复让楚枭的手一瞬间停止了压动,太子趁机抬起憋红的脸,“你不想我父皇去我父皇就不去哦!”
    楚枭把太子放到地上,往对方柔软的屁股轻轻一拍:乖,自己出去玩会,父皇跟你六叔有事要谈。”
    太子泪眼汪汪抱住楚枭的腿,摇晃数下:“我也要听。”
    楚枭往青年瞧去一眼,楚岳正对着太子微笑,脾气老好,老神在在,淡定自在的样子。
    “大人的事小孩子听什么听。”楚枭一把抱起太子,将太子交到老宫女手上,最后还哄着逗着道:“ 好好听话,等会父皇带你去骑马,知道了吗?”
    太子在宫女胸前挣扎数下,露出委曲求全的神色,靠着宫女柔软的胸部,勉强的嗯了声。
    书房里总算是清净了。
    只要是两人独处,都会让他觉得狂躁不耐。
    “ 说吧,你有什么事。” 楚枭坐回椅子里,偏头看了过去:“ 你不想朕去二哥那儿,也总要说个理由是不是,人都走了,别搞得好似朕还欺负他一样。”
    “ 如果臣弟没有记错,自二哥去世后,皇兄并没有去过那儿。”楚岳语调平常:“ 臣弟不知道,为何前几日……皇兄会想去看二哥。”
    楚枭烦躁的把玩着案台上的小玩物,“想起来就去了,怎么——觉得朕不顾兄弟情义么。”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没有义务定时去拜祭楚潜,反正他又不亏欠谁。
    可是,他这样做,青年会不会对他心生不满?
    毕竟楚潜是青年的亲哥,就算楚潜对青年也谈不上好,但总归是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情意再怎么淡,有些事情不容抹杀依旧没法让人质疑。
    楚岳苦笑一声:“ 皇兄知道,臣弟从没有这个意思,若皇兄……不顾兄弟情义,臣弟如今也不会站在这儿了。”
    “……”
    “ 臣弟只是不想让皇兄难过。”
    “ 当年的事,并非皇兄的责任,是臣弟误手所致,臣弟知道皇兄并不想置二哥于死地,您一直对外说,是您自己杀了二哥,您心里肯定也不好过,但人死不能复生,臣弟是希望您日日都快乐,若是不好过的事,便不要再去想了,二哥那儿,臣弟每年都会去,是臣弟犯的错,臣弟就认,无论什么。”
    青年对上楚枭的视线,任由他看。
    原来青年这样镇定坦荡的模样,也能像跟针一样,扎得心又痒又疼的。
    听着这样顺耳又温柔的话,楚枭脸上自然也散去几分阴沉,把玩物件的手也放慢了频率。
    楚岳深呼了一口气:“ 臣弟并不后悔当年那一箭,从没后悔过,能保护皇兄,是臣弟一直以来的骄傲。”
    “ 只是皇兄那日的假设,臣弟没法回答,二哥已经逝世多年,在他坟前,臣弟说不出这些话来。”
    “他毕竟也是臣弟的哥哥。”青年一动不动,像是要对楚枭交代所有的事:“ 若时光能够逆回,臣弟宁愿死的是自己,二哥他……样样都强过臣弟,若他能留在皇兄身旁,皇兄定能如虎添翼。”
    楚枭嗤笑:“没有他,朕照样一帆风顺,缺了谁日子不照样过,世界上能耐大的人多的去,朕不稀罕他们。”
    楚潜和楚岳是没得比的,他只有在梦里才会看清,会想起了原来自己的二哥,年轻的时候是这般模样。
    拿楚岳这个大活人跟死人比,不好,他觉得不舒服。
    他不能容忍楚岳这样贬低看轻自己。
    明明青年就应该是独一无二,犹如珍宝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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