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翼欠身道:“是,大少爷辛苦。”
龙城冷冷道:“我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原想着让你与我分忧的,你倒日子过得舒服,便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也不知吗?”
“铁翼失察。”铁翼立刻屈膝跪地:“请大少爷训责。”
龙城淡淡地道:“锦绣宫有一批药物入京,这事你可知道吗?”
铁翼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道:“铁翼该死,愿领大少爷重责。”
“去刑堂领五十鞭子,然后把这事情给我查仔细了,每一丸药的下落都要报上来。”龙城忍不住踢了铁翼一脚:“跟没跟你说过,让你打铁斩手轻点,你还把他打得那么重,便是走路都直不起腰来。”
铁翼冤枉得,那不全是我打的啊,多是你爷爷打的,我真的只是轻轻地抽了一顿而已。可这些话,铁翼一句不敢说,只乖乖地应道:“是。”
龙城回到府中,福伯、喜伯和龙壁过来问了安好,禀告了府内的事情。
龙城命他们退下去,走出书房的门,今日当值的弟子小莫和燕文一起欠身行礼。
龙城不由想起自己的几个也被打了的徒弟来,如今还在院子里养伤呢吧,这次本不想理他们的,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也确实有些事情要吩咐他们,便先往燕月的院子走去。
燕月只穿着月白的小袄和长裤在院子内的藤椅上窝着,一边翻书,一边在吃西瓜,小丫鬟香溪和另两个年纪更小的丫鬟在旁侧的石桌石凳上正描着样子准备绣花。
龙城进来时,燕月正喊着要“喝茶”,香溪忙放了手里的针线,跑进屋去取茶,看见龙城进来,施礼道:“大少爷金安。”
燕月瞧见师父来了,慌忙从藤椅上跪落于地,道:“月儿叩见师父。”
龙城瞧燕月,刚满十五岁的小孩儿,个子却是极高,脸上的轮廓很是俊朗,因了这一年来在关外风吹日晒的,肌肤不似过去那样白皙,略带些古铜色,却依旧是粉嫩光滑,仿佛玉琢。只是眉峰太张扬了些,嘴唇微微一扬,帅气是帅气,用龙玉大哥的话说,则是“分外欠扁”的模样。
“看书就好好看书,吃东西就好好吃东西。”龙城斥责道:“瞧你方才的模样,五岁还是六岁?”
“月儿知错。”燕月垂头,身子却是跪得越发笔直。燕月最是怕师父的,所有弟子当中,便是他自小挨的打最多,也挨得最重。尤其是太爷爷傅怀还在时,挨打的次数多得数不过来。
写字时会挨打,练武时会挨打,吃饭时会挨打,走路时会挨打……更不用说,闯祸了挨打了,师父想要打他,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甚至觉得他呼吸不规矩了,都会被打的。
在燕月的记忆中,还真是去关外的这一年多来,挨的打最少了,不过也最重了。好比去年年底,第一次回府里来过年,师父也不问,见了他回来请安,以为他是从关外偷跑回来,直接命福伯先赏了一百鞭子。
后来才知道,这是关外武家的规矩,凡是有家可归的仆役,过年时皆有一月假期的。
这次回来,是两个月前了。因为天盟的事情,又是一顿昏天暗地的家法,燕月被打得几次昏死过去,才熬了过来。便是燕月这样的身手和体质,还在床上养了半个多月的伤。
这也就是刚能爬起来几天,只是不小心冒犯了龙玉大师伯一句,又被莫名其妙打个半死,还被罚在院子里禁言,禁足。
想到禁言,燕月不由哆嗦,这是第几天来着,是第三天吧,我说话了吗?完了,完了,师父听见了。
“让你禁言三天,你也敢不听。”龙城冷冷地道:“你那嘴里是好利落了?还敢吃上西瓜了?”
“燕月知错。”燕月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想起龙玉大师伯特意吩咐过师父的,打自己别打轻了……
可是龙城并没有降责,他瞧燕月已经哆嗦了,只是道:“你也在家耽误不少时间了,既然伤好利索了,明日就回关外去吧。”
“师父。”燕月不由抬头:“燕月,燕月还要一直待在武家吗?”
龙城冷冷地看着他:“不错,在武家尽好你的本分。若是武家上下有任何闪失,都别怪师父家法无情。”
“是。”燕月应了,心里好生委屈,说不出的难受,却不敢跟师父讲。
龙城已经起身去了。燕月还呆呆地跪在那里,香溪在旁边小声道:“月少爷,大少爷都走了,没有罚你跪呢。”
燕月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想着,若是自己再闯个什么祸事,让师父打得爬不起来,是不是能在家多赖上些时日。但是,很快,这个念头便被自己否定了。
去年被罚去关外时,自己刚被师父重责不过三天。那时的雪下得真大。自己带着一身的血污,跪在青石上,漫天的风雪,将本是漆黑的夜装点出异样的妖娆。
可是燕月并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只是觉得害怕,怕等风停了,天亮了,师父不用自己跪了,直接将自己撵出傅家去了。
可是,师父到底还是留下了自己,只是将自己罚去关外,去关外武家牧场为奴。
若是再犯错了,打过了,跪过了,师父便是连关外为奴之罚都免了,是不是真会将自己逐出傅家。燕月看着自己院中的那方青石,心里不由打个冷战。还是乖乖回关外去吧,哎。
☆、第40章 养伤(下)
龙羽的院子很安静,这几日,他一直在三哥那里,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几个丫鬟和含烟、月冷、随风兄弟在。
这个时辰,随风正在四知堂上课,含烟和月冷在院子里练武,刚收了式,月冷正要去奉茶,看见师父走了进来,忙跪下道:“师父金安。”
含烟也就地跪下,低下头去,却未敢出声。除了燕月,小卿、玉麒和含烟就一定不敢违了师长罚下的规矩。
“含烟可以说话了。”龙城微笑道。
“含烟谢师父。”含烟还是低垂了头道。
“看来你们大师伯下手也不重,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已能练剑了。”
含烟道:“是。”
月冷犹豫了一下,道:“是因为过几日就到考校武功的日子,弟子等不敢懈怠。”
龙城点头道:“那就好好练着吧,这次考校不合格者,为师都要重罚。”
含烟和月冷一起应了是。
“含烟多拘束些随风,最近课业表现不佳。”龙城吩咐完了,转身而去。
等龙城的身形出了辕门,含烟才站起来,只是望着辕门发呆,月冷也站起来,走到含烟身侧道:“师父不生师兄气了,师父一直都笑着呢。”
“多嘴。”含烟冷冷道:“去拿茶来。”
小卿趴在床上,各种无聊,一堆文牒摊开着,他也看不下去。院子里,小井和小万也是刚做完早课,坐在院子中的藤椅上喝茶,小声地聊天。
“老大的心情很不好啊。”小万摇头。
“是非常不好。”小井也摇头。
“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能让老大开心?”小万琢磨。
“能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老大还被禁足呢。”小井叹了口气。
小万不由偷偷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次老大被罚了,倒是十分安静啊。”
“是相当安静。”小井叹气:“安静得可怕啊。”
“我们的好日子要没了。”小万再往屋里瞄一眼,低声道:“明日老大就可以说话了……”
小井点头,正要再说,看见师父转过影壁走过来,忙起立跪地道:“师父金安。”小万亦跪了请安。
“你们师兄呢?”龙城问。
“在屋里看帖子呢,”小井恭谨回道:“徒儿去请师兄出来。”
“你们起来吧。”龙城举步进屋。这小畜生,倒跟我摆起谱来了,明听见我来了,还用去“请”来见我,还是我亲自去见他吧。
小卿自然是听见师父来了,想要下地,又忍了,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却侧耳倾听师父的脚步声,推门进来,走到外间,挑了珠帘,进了里屋,走到自己床头。
小卿偏不睁开眼睛。龙城瞧着小卿的睫毛轻轻地抖动,知道他是醒着的,便站在他床头看着,瞧他什么时候肯起来。
小卿等了一会儿,到底沉不住气,睁开眼睛,看见师父正瞧自己,嘴唇动了动,只好爬起来,又下地去,在龙城脚边跪了。
龙城瞧瞧他,也只穿着月白的小袄和长裤,脸上也看不出肿来,只是唇边有几处破裂,脸颊右侧尚有一道青紫,很是清晰,该是龙玉大哥用荆条抽下的。
龙城用手扳了他的脸,瞧那青紫,小卿略挣了一下,龙城微微一笑,收了手。便去旁侧的太师椅上坐了。
小井轻叩门,奉了茶进来,看见小卿师兄笔直地跪在床前,师父坐在太师椅上,翻着这几日师兄做下的课业。因为龙玉大师伯只罚了禁言、禁足,并没有免了课业,所以无论是怎样疼痛,该念的书还是要念的,该写的笔记也是要写的。
小井可不敢在此时说话,将茶盘放到桌子上,又欠身退了出去。
龙城翻过课业,又去看小卿处理过的文牒和帖子。那些分好的回帖,有呈给自己的,也有呈给其他几位叔叔的,还有一些是回江湖上或是官家的帖子,都很稳妥,没有什么差错。
因了天热,地毯已是收起,小卿的双膝便是直接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小卿的膝盖还青紫着,痛得厉害呢,这也就是刚刚消肿的样子,那些被荆棘刺破的肌肤也是刚收了口,初始跪着,还觉得清凉,如今时间长了,便觉得难挨,刺痛非常。
“跪这儿来。”龙城淡淡地道。
小卿想抬头看看师父脸色,还是忍了,暗里咬了牙,一步步跪过去,又跪到龙城身侧。
“我手痛,你奉茶。”龙城瞧着小卿,淡淡笑道。
小卿便忍不住抬头去看师父,盈满委屈的双眸对上了师父晶亮的含着笑意的眼睛。
小卿抿了抿唇,只得倒了茶,奉到龙城跟前。
龙城并不迁就着低头,小卿只得伸长了胳膊,将茶杯送到龙城嘴边,侍奉着他喝下去。
龙城喝了一口,道:“将你读的书拿来我看。”
小卿便把茶杯放下,跪行到旁侧的书案旁,取了书,再跪回来,展开,递到师父眼前,龙城看过去,道:“翻页。”小卿翻了页,再递过去。龙城看了一页,道:“茶。”小卿放了书奉茶。
龙城又看书,小卿一页页地帮他翻看,偶尔移开目光,就是让小卿奉茶,直看了盏茶的时候,龙城好像还是很有兴致。
小卿的腿本就痛得厉害,如今挺直了身子又伸长了胳膊,还不敢抖动,更感费力,腿上越痛,心里就更委屈,也埋怨自己,好好的又看什么《三经集注》,又厚又重。
龙城看腻了,道:“再去换一本来。”
小卿收了书,看着师父。
龙城忍不住笑道;“你那么瞧着我作甚?大师伯的板子白挨了?师父的吩咐,也敢不听吗?”
小卿瞧师父明明毫无怒气,偏还罚自己跪着折腾,一丝疼惜也没有,可真真是狠了心了。
“委屈吗?”龙城看小卿的泪珠在眼圈里转,淡淡地笑,还敢跟我拧着吗?
小卿咬了唇,硬把眼泪收回去。又跪行着去书案旁,再去换一本书来。
“把戒尺也取过来。”龙城淡淡地吩咐。
小卿微愣一下,还是依言,将书案上的一柄戒尺取了过来,再跪行到师父跟前,等师父吩咐。
“摆那么委屈的神色给谁看?罚十下戒尺。”龙城道。
小卿将手里的书放到旁边桌子上,将戒尺双手奉过去。
“我手疼,你自己打吧。”龙城自己端了茶:“先用右手打左手十下,再用左手打右手十下,不许打轻了。”
小卿就收回双手,跪直了,将左手伸平,右手拿了戒尺,对着自己的左手狠狠打下去,只打了一下,小卿心中就后悔,痛死了。
小卿的手心上还有些青紫未褪,是龙玉打的。龙城也看到了。大哥果真是偏心,那三个合起来,也不如打小卿重。
小卿的戒尺再打下来,也不敢太轻,总算他这房里的戒尺,他多用来打玉翔几个师弟用,很轻也很薄,不似师父书房里的紫檀木的戒尺,打得那么痛。
可是十下打过,左手手心还是有些肿了。再握了戒尺打右手,就更痛。好不容易右手十下也打完,小卿的两个手都是火辣辣痛,他暗中吸着气,双手将戒尺奉给师父。
龙城并不满意,道:“方才师父来了,也不知迎。再打十下。”
小卿不由抬头看师父,眼中又是雾气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