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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的睡裙,头发也未梳发髻,杂乱地披散在身后,铜镜里倒映出来的是一张消瘦得有些可怕的脸,颧骨高高凸起,眼珠子鼓得几乎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配上眼下一圈乌青的颜色,这哪里是平日里那个青春靓丽的宁萍儿,活脱脱就像一具了无生气的干尸。
    “姐姐,这血燕是娘花了大价钱弄回来的,她自己都没舍得吃,你好歹也吃一点吧,不然这样整天不吃不喝的,身子怎么扛得住。”宁倩儿将那盅血燕放在梳妆台上,还贴心地替她揭开盖子。
    燕窝还是热气腾腾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宁萍儿却只看了一眼,就重新转过头去,一声不吭地继续鼓捣手上的什么东西。
    宁倩儿这才发现宁萍儿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物件,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小人,而宁萍儿正用根绣花针,一下一下地往那小人脑袋上戳。
    “姐姐,你在做什么!”宁倩儿吓了一跳,宁萍儿才因为这些巫蛊东西遭了一难,不想才刚刚过去两个多月,她居然又弄出了这些东西,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传话到父亲那里去,可怎么得了!
    “你没看出来我在诅咒那个贱种吗。”宁萍儿嘿嘿笑了两声,嗓音因为太久没有说话,粗哑得像个男人,“该死的东西把我害成这副模样,我便要咒死他,咒死他们两母子,咒死他们兄妹三人!”
    宁倩儿看得哭笑不得,她想将宁萍儿手里的小人抢过来,可宁萍儿的模样瞧着实在恐怖,她有些不敢,正为难着,外边的房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这回是刘妈妈搀着柳氏进来了。
    柳氏还是她一贯的模样,一身华贵无匹的纱裙,珠钗首饰一个不落,身为三夫人的尊严与傲气让他现在即便失了管家之权,地位已经大不如从前,依旧要穿金戴银,将她金碧辉煌的派头做足。
    刘妈妈将房门关好,便守在了外间,柳氏撩起门帘走到里间,宁倩儿赶紧向她行了一礼,“娘,您来了。”
    “她还是不肯吃东西吗?”柳氏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一皱。
    宁倩儿踟蹰地点点头。
    柳氏望着宁萍儿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自打被从祠堂里放出来,宁萍儿便一直是这个模样,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梳妆打扮,不见人,更不吃东西,一个多月来将整个人折腾得像鬼一般,若不是宁倩儿时常在旁边劝着,偶尔喂她吃些参汤补品进去吊着这口气,只怕宁萍儿这条命没有断送在家法上,到让她自个给折腾没了。
    “扎死你……扎死你……扎死你……”听到宁萍儿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话,柳氏疑惑地上前两步,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后,立刻面色一变,想也没想便冲上去将那小人抢了过来,宁萍儿尖叫一声,想反抢回去,却遭柳氏一个耳光重重甩在了脸上。
    宁萍儿多天没有进食,本就没什么力气,柳氏又一贯是个身强体壮的悍妇,这一巴掌直抽得宁萍儿身子一偏,软绵绵地扑倒在了地上,可她依旧是不甘心,爬了两下抓住柳氏的脚腕,呜呜叫唤着,“还给我……还给我……”
    “该死的丫头!还给你?还给你再让你进祠堂呆两个月吗?居然才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将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真是白养得你这么大了!”柳氏像是气狠了,一脚踢开宁萍儿,又把那娃娃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才往外一踹,“刘妈妈,把这脏东西拿出去立刻烧掉!”
    刘妈妈唯诺地把那娃娃拾起,出了屋子。
    宁萍儿愣愣地看了柳氏几眼,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女儿好委屈啊……”她哭得凄惨,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女儿简直没脸见人了……呜呜……”
    被关进祠堂,受了家法,这些便罢了,关键是从祠堂出来那日,居然被一大群人围观了一通屎尿在身,浑身发臭的狼狈样,这打击对于一个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千金小姐来说,简直是比杀了她还要沉重。
    “没脸见人?那你就去死啊!”柳氏好像完全没想同自己的女儿客气,眉毛一束,便冲车宁萍儿劈头盖脸地骂道:“我原以为你是我最聪明的一个孩子,想不到居然只有这点出息!你哥哥不中用便罢了,要是连你也不中用,娘这辈子还能有什么盼头!”
    说完,柳氏看见了放在梳妆台上的燕窝,更气不打一处来,抓起那个小瓷盅便重重摔在地上,当即摔得碎片乱飞,上好的血燕就这般暴殄天物地撒了一地,“你要是有能耐就尽管去死好了,还吃什么燕窝!你要是有能耐,上厨房抓着把菜刀去找那个贱种同归于尽啊,在这里扎小人算什么本事?在这里不吃不喝折磨你的亲娘和妹妹又算什么本事!”
    宁萍儿被柳氏这通鞭炮似的话骂傻了,也停了哭,怔怔望着柳氏半天没回过神来,柳氏胸膛剧烈起伏着,宁倩儿赶紧凑上去,扶着柳氏到一旁坐下,“娘,你消消气,姐姐只是一时想不通罢了,等她想明白就好了。”
    “想明白?别人已经骑到咱们脖子上来啦!还想?难不成是要等我们娘几个都被那贱种给陷害出府了才想得明白!?”柳氏用力在身边的小几上拍了几下,几乎是用尖叫着在说话,“你们哥哥变成那副样子,现在还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了,你这丫头又在这里给我犯蠢玩自闭,你又向来是个没用的……”她手指依次从宁萍儿与宁倩儿身上点过,最后拍上自己的胸脯,“咱们都被陷害到这步田地了,你们还不知道争气,难不成还要娘这把老骨头自己去拼吗!”
    明明最先害人的是他们,现在却活脱脱装出一副被人陷害的模样,还说得义正词严,柳氏的脸皮当真厚比城墙了。
    柳氏吼完了最后一句,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接着才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娘……女儿好委屈……女儿好不甘心啊……”
    “既然不甘心,就要懂得反抗。”柳氏垂着眼睛看向依旧跌在地上的宁萍儿,“你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和为娘的赌气有什么用?扎个小人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真想用个小人就把那贱种给扎死吗?醒醒吧你!你越是在这里折腾自己,那贱种在外边就越春风得意,他现在得了老夫人欢心,你们父亲对他的态度也大不一样,眼睁睁瞧着他的地位就要越过你们哥哥了,再这么下去,哼哼。”柳氏没往下说,因为她知道宁萍儿只是暂时被屈辱蒙了心,以她的聪明肯定会想得明白,一旦与他们积怨已深的宁渊真正得势,那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奋起反抗,听了柳氏一席话,宁萍儿抹了一把脸,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娘,我明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柳氏瞧宁萍儿似乎是终于打起了精神,她才微微舒一口气,弯下腰去亲自把女儿扶起来,“这便对了,我柳惠依的女儿,怎么可能被这一点小小的屈辱之事击倒?娘知道你受了委屈,也知道你这委屈是替娘亲还有你哥哥受的,你受得冤!可如今娘失了管家之权,你哥哥又在你们父亲面前不得脸,这争气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你的身上,娘今日过来便是来告诉你,行宫发来的请柬,已经送到大夫人那里了。”
    “行宫?”宁萍儿眼珠子一转,“行宫春宴就要开始了么?”
    柳氏道:“就在几日后了,原本这次宴会是我陪着你们父亲去的,但是现在请柬既然送到了大夫人那里,你应当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宁萍儿立刻心领神会,“去的人变成了大夫人吗?”
    柳氏点点头,“从你们父亲从我手里拿走了治家之权,我便料到事情会这样,好在入府这些年我同大夫人一直交好,她也答应了带你同去,想来她多少应该会照顾你一二,只是……”说到这里,柳氏忽然顿了顿,“只是大夫人说,这次宴会十分难得,天家恩德府中诸位少爷小姐应当同享,她决定每个姨娘的孩子他都会带一个去,所以除了你,包括那个贱种,二夫人的宁茉儿,甚至宁香儿也会去。”
    宁萍儿愣了愣,“他们凭什么!”这分明只是她一个人的机会,柳氏原本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给她找一个乘龙快婿,却不想去的人换成了大夫人,竟然也让那群家伙有资格来分这杯羹!
    柳氏也为此懊恼,别人便也罢了,自从上次砒霜的事情后,又见自己失了势,张氏便与自己断了往来,宁香儿也将宁萍儿与宁湘视为仇人。同宁香儿一起去,搭上宁渊,还有一个素来神神秘秘的宁茉儿,这样一群人凑一块,还不知道宁萍儿会不会应付得吃力,但她依旧冲宁萍儿安慰道:“你不要懊恼,大夫人既然决定了,这事就没得变,不管谁去都好,反正既然你去了,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尽情施展你的才华,让你成为在场所有小姐中最瞩目的那一个,成为那些华京贵公子们钦慕的对象,娘也相信以你的资质,一定能够做到。”
    “嗯。”宁萍儿用力点点头,搀着宁倩儿站起来,“我明白了,娘,我要吃东西,再把春兰叫进来吧,让她给我梳妆打扮。”
    “明白就好。”见宁萍儿终于恢复了精神,柳氏才安心地长出了一口气,又侧过脸对宁倩儿道:“照顾好你姐姐,她这段时间险些将身子折腾坏了,得好好补一补,快些让人把屋子收拾干净,再重新煲一盅血燕送过来。”
    “知道了,娘。”宁倩儿一福身,眼神却闪烁了一会,不过很快又被她隐去了。
    034 行宫春宴【补缺】
    春宴那几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江州城内城外春花开了个遍,柳絮也跟着满天飞,由华京来开的船队几乎沾满了京华运河的河道,数万军队两岸戒备,保障着这一群达官贵人的安全。
    数百年前,大周皇室司空氏发迹于离江州不远处,一个当时还名叫漠池镇的小城,后来太祖皇帝得了天下,原本的漠池镇却早已随着绵延数年的战火而烟消云散,不远处靠近水岸的江城却随着京华大运河的兴建而迅速发展起来,逐渐演变成如今气势宏伟的大城江州城。司空氏虽然将国都定于华京,但对于他们祖先曾经的家乡却并未忘怀,因此每隔一些年,都要摆足了排场往江州走一遭,办一场所谓的春宴,遍赏江州春景,顺便忆苦思甜。
    前些年因为太后身体抱恙,这样的春宴已经许久未曾举行过了,近来太后身体康健,皇帝才下令重新拾起了这一茬,为此江州城的贵胄们早已摩拳擦掌地等待着这个好不容易可以亲近京城贵族的机会,更大力训练自家的女儿,以求能在宴会上一鸣惊人。
    曾经的几次春宴中,靠着女儿飞黄腾达的人可不在少,最出名的便是那温肃候,他女儿一曲技惊四座的“飞天舞”,不光得了皇帝垂青,赞赏她“堪比月中嫦娥”,成了宫中如日中天的月嫔娘娘,带着他一家子人鸡犬升天,父亲得封侯爵;其他一些与各路贵公子们看对了眼的姑娘,无一不靠着各自姻缘为家门谋了极大的福祉。
    何况这次春宴不比往次,京城三公中,孟国公世子孟之繁,景国公世子景逸,都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宁国公家来的少爷宁仲坤虽然没有得封世子,却也不容忽视,万一被看上了,同国公府结成了亲家,那可真是祖上积下来的福气。
    当然,对于小姐们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于各家少爷们同样也是。如今几名成年皇子都有招募门人的习惯,若是成为了皇子门人,当别人在秋闱与春闱上挤破了脑袋,想靠着科举谋一个一官半职时,皇子门人却可以直接入仕,甚至走在外边别人还不太敢得罪你,不然就是得罪你背后的靠山。只是皇子们对自己的门人要求极高,要么出身权贵,为求拉拢,要么就是有实在的真才实学,可以为他出谋划策,其余人他们是决计看不上的。
    时辰尚早,行宫门前已经候了一大片的人,宁渊站在一众少爷中间,旁边几个与他同一个学监念书的公子正把脑袋悄悄凑在一起议论几位皇子的优胜劣汰。
    只听一人道:“要说如今已经成年的四位皇子,大皇子自是不必说,皇后娘娘嫡出,不光身份尊贵,手底下的奇人异士也极多,估计看不上咱们;二皇子速来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性子,对门生的要求要的是善于吟诗弄曲,于仕途无益,不适合咱们;三皇子好武,向来只与武将亲近,素来看不上文臣,咱们去了也是自讨没趣;唯独最后一位四皇子,却是个礼贤下士的主,听说对门人极其优待,且来者不拒,只要腹中有才吗,便可前去投奔。”
    又有人反驳:“但是四皇子不得势啊,出身不高便罢了,听说在皇上面前也不得脸,不然不会被赶到江州来看守行宫,跟着这样的主上不会有出路吧。”
    开始那人道:“糊涂,四皇子再不得势他也是皇上的孩子,皇族血脉那能有假?即便以后登不上大宝,总能得个郡王吧?即便是靠科举入仕,如果没有连中三元的命,以一个举人老爷的头衔,能混个什么官来当?给个县令都算是抬举你了,哪有做郡王的亲臣风光。”
    这番话一说完,边上几个人便也跟着点头,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宁渊眼睛抬起又放下,心底冷笑一声,那个替着司空旭大吹大擂的家伙本来就是他的手下之一,因为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和善于拍马屁,颇受司空旭看中,也算是个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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