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如此,外头的消息总也是难以隔断,宋竹还是断断续续地听着京城中疯传的小道消息,除了宋家和曾家这档子让人无奈的纷争,最近在民间、士林间都激起了不小的反响以外,如今城里流传最为广阔的,却是陈珚即将‘选妃’的消息,据说在把陈珚纳入宫中为养子的同时,官家也是有意为他说上一门亲事了。
而这门亲事的内涵,当然也不仅仅是个王府世子那么简单,从北党在洛阳的那些耆宿,到京里的老牌勋贵,如今京中的‘太子妃’到底花落谁家,这说法可是一天三遍,就是宋竹曾经的同学赵元贞,和太后周家的周三娘,这两个宋学出身的大家娘子,也不知被谁家的好事士人给惦记上了,成为了传闻中的热门人选,传得那叫一个逼真。
虽说是已经放下了,但宋竹现在也体会到了陈珚当时的心情——这别人也还罢了,若是她不认识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可,赵元贞和周三娘……
唉,宋竹心里那叫一个不自在啊,要不是怕陈珚误会,她真想托人告诉他一句:“这两人你可都别选了,一个心机太深沉,还有一个我看着也不太好,总是配不上你的。”
不过,她也就只能想想了,现在她闭门不出,连一个外人都见不得,哪来的机会传话?
——无巧不成书,宋竹才刚有了这个想法,也就是酝酿了一日两日,还没想好要不要实践呢,此时宫中忽然间又来人传她入宫,说是要圣人问问她宋苓的事情。
虽然太后对于她隐瞒王城婚事很有意见,但当年宋苓入宫,也是得到她的赞许的,两宫赏赐给宋苓不少好东西,说来是要比宋竹得的彩头多,可见两宫对于美貌少女虽然也是喜欢,但却绝不像对才女一般的看重,因此她的婚事惹来两宫关注,也不算稀奇。再者两宫也未必知道宋苡进京,宋先生身上也还带了官司……
这杂七杂八的因素,使得宋竹再度进宫,也显得十分自然,不过目前为止,因为宋栗等人的信还没送到,她所知道的也并不多,虽然奉诏进宫,但在两宫垂询之下,也只能说着上回知道的那些消息。不过太后、圣人听了,倒是都对那曾家十分反感,连说‘这也太无情无义了,宋大娘嫁入这样的人家,实在太委屈。’
有了两宫表态,即使县官要以逆伦重判,传到京中也会被改判,毕竟官家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和太后对着干,宋竹本来因为王城的事,不大喜欢太后,如今对她也是多了几分感激,退下时特意对两人都行了重礼,太后也似乎看她顺眼了些,这一次等她回家以后,便送来了一份较为厚重的赏赐。
在太后,她这么做可能只是为了弥补一下宋竹、王城婚事带来的风波,也算是安抚宋家人的委屈。但这份礼送得不是时机——不过是一日以后,京里已经疯狂地流传起了宫里要采选宋竹为太子妃的消息:毕竟,宋竹又美,又有贤名,还是个大孝女,家里也是一门清贵。这回又得了太后的重赏,这个结论粗粗看起来,的确也非常靠谱……
如此一来,福王妃坐不住了,不过是几日的时光,她便遣人来王家,郑重和刚刚到东京的小张氏商议,要请宋家人到他们家去,郑重地把宋竹这个‘义女’,给认下来。
☆、第87章 闺怨
宫里这些女人之间的争斗,陈珚不是不知道,但除了糟心却也不能如何。——虽说不是生母,但身份放在这里,将来就是他即位了,对太后肯定也得毕恭毕敬的孝顺着,绝不能落下什么话柄被人抓着了。更何况他现在还没有正式过继呢,难道还能说什么不成?官家亲兄弟众多,偏生要过继他这个堂侄,原来有陈琋在,那几个大王也没说什么,现在陈琋回家了,倒是都动了些心思,正在老人家跟前吹耳边风。老人家还算是收敛,没有公然反对官家过继他,私底下搞些小动作,也只能是忍耐着了,就是官家问起来,也得说不知道,绝不能让他为难了去。
“如今认了干亲,倒是也好。”圣人心里也不是没点气的,只是以前,陈珚‘妾身未明’,有些话不好多说,现在过继的事已经算是成了一多半了,只剩下准备祭文告知祖宗,圣人对他,也就更像是亲娘对儿子,在姑姑那里受了委屈,免不得也就在陈珚跟前抱怨几句。“为了你过继的事,宋家遭了多少罪?说来都是六哥身上起的缘由,等咱们这里安顿下来了,就和福王妃商议着,一定为她说个再好也不过的亲家,也算是补偿一番——说起来,周家是不是有个叫周霁的小年轻,今年刚考上进士的?”
陈珚没想到圣人居然脑子一动,又想到周霁身上去了,他慌忙摆了摆手,“宋家择偶也是有讲究的……”
他按着薛汉福的标准说了一遍,尤其是强调了要家世简单这一条,圣人听了,也是若有所思,“不错,宋家不愧天下名儒,治家有方,这结亲的条件都是有深意的。他们家最严格的家教,养出来的女儿都是冰雪一般的,如何能看得下去大户人家藏污纳垢的事情?若是三娘有几分像她姐姐,只怕嫁入周家没几年,也就闹着要和离了。”
她忽然又笑了笑,“也就是这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你说若是换了别人家里,孩子都生了,怎么都要把日子忍耐着过下去吧。这个宋大娘,我心里也是喜欢得很,以后等她入京了,不妨时常接进宫中,教习公主。”
陈珚被迫和圣人谈起宋竹的亲事,心里本来十分不自在,听圣人说起嫁人了也要和离的说法,更是在心中想道,“阿姨这话有理得很,即使……即使我能娶了她,不论是宫里还是我们家,都是人多口杂的是非之地。岂不是委屈了三娘?就是前头的谋反之事,我爹娘也不见得多讲义气,说来我们家也没比周家好多少,远远比不上舅舅家规矩大,她原来不知道我是这样的身份,才钟情于我,现在明白底细,家里人又怎么肯答应呢?就算我不是皇子了,只怕也配不上她……”
这样一想,他反而好过一些,听闻圣人后话,更是起身谢道,“多谢姨姨照拂先生一家。”
圣人见他情分厚,心里更是欢喜,伸手将他拢在怀中,笑道,“再过几日,便可以叫娘了。——其实,从小看你到大,在我心里,你本来和我亲生的,也差得不多。”
两人正说话时,有人来报,是福王妃进宫来了——陈珚被收入宫中以后,若按皇子规矩,没有随便出宫的道理,不可能再每月回福王府探望亲人。圣人和福王妃姐妹情深,便时常召她进宫说话,并不避讳让陈珚和福王妃母子相见,今日陈珚在此,也就是为了等福王妃过来见上一面的。
几人一番礼过,福王妃先道,“刚才去了清仁宫,不巧太后身子不爽,不能得见,便早来了几步。”
三人对视了一眼,有些话彼此心照,也就不说了。圣人先问道,“不知前日收义女的宴,办得热闹不热闹?”
“虽说是有心大办,但三娘孝顺,直说大娘、父亲、叔叔身上都还有官司未完,也不愿办得太热闹,因此就只是家里人都认了亲。”福王妃瞅了儿子一眼,说着说着,忽然就笑了起来,“说起来,这孩子也是真让人心疼,才刚认过来,我觉得就和亲生的一般亲了——很会为家里人打算,知道最近京中有些谣言,都说要为七哥找新妇了,才改口叫了义母,私底下便是怯生生地拉着我,和我说些贴心话,都是为你这师兄、义兄打算的,七哥你可是要听?”
宫里呆久了,都想听新鲜事儿,圣人的兴趣比陈珚还浓厚,“这却是说什么了?难不成她心里还有人选么?”
“倒是没人选,只是传闻中声名最盛的赵家娘子和周家娘子……”说到第二个人名,福王妃的声音明显就放得小了,“其实也都是在宜阳女学读过书的,说来还是她的师姐妹。可三娘就硬是和我说了实话,言说这两个小娘子,毕竟心胸有些差了,怕是不那么合适。”
圣人哟了一声,“这倒是难得了,若是她的同学中选了,对宜阳那边的名声也是有利无害,明知如此,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倒是真心实意的——我就说了,那孩子生得美还是其次,最难得是眉宇清朗,灵慧温润,品行是没话说的。”
“不错。”福王妃也不忌讳当着儿子说起婚事了。“我就问她了,为什么要说呢?她说她虽然没见过七哥几次,但深感他的恩德,心里实在是把他当亲哥哥一般看待的,现在成了我们家的义女,更盼着他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儿,不愿看着一家人娶错新妇。倒是满心为七哥打算,真和亲兄妹一般——只可惜这样好的小娘子,姻缘上却是有些不顺,王城那般的好婚事都不能成。我说起来,她倒也豁达,笑言多亏了圣人为她溢美,现在孝顺名声传遍天下,家里已是陆续有多人前来提亲,想来要再挑个比王城更好的,倒也不难。我看她说起来那神色,真是又期又盼,惹人爱得很。”
圣人听了,自然高兴,也是喜欢宋竹得很,她忽然有了个妙想天开的主意,“这般好女儿,可不能错过了,弟弟家里,不是还有个三十四是没定亲的么?若是能说了这一门好媒,那倒也不错……”
陈珚张口就想说话,福王妃看了他一眼,先行说道,“那三十四哥身子不好,倒也不算良配,宋家只怕未必满意……”
她又笑眯眯地逗陈珚,“如今且先问七哥,想要说个什么样的新妇。我倒也问了三娘,哪家的女儿好,她说觉得范家女儿教养最强——姐姐你要知道,范家和宜阳那边可没什么交情——说来你也是见过范家表妹的,可有瞧着谁好?”
陈珚如今,在乎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婚事了,他一向熟知母亲说话的神色,一望就知道母亲今天并没有说什么假话,一切言语,全都是宋竹的原话转述。想到她不但认了自己母亲为义母,又为他的亲事赞画,还那么盼望自己再说一门亲事,心底也是渐渐回过味来:人家这是已经不把他当回事,真正走出来了啊……
他当然知道自己应该为宋竹高兴,更该向宋竹看齐,可心底到底还是绕不过这个弯,气不顺得厉害,哪里还有心思关心自己的婚事?差些就冲口而出:“爱谁谁,随便划拉一个拉倒。”
不过,毕竟是在圣人跟前,陈珚到底也没敢这么任性,只是摇头道,“范家毕竟是北党……到底如何,还得看姨丈的安排吧。”
圣人和福王妃对视了几眼,福王妃抿嘴一笑,也不多说了,圣人倒是有些深思,过了一会,方才让陈珚,“回去好好读书吧,我和你娘再说一会话。”
陈珚勉强应了一声,只是回到燕楼以后,又哪有心思读书?坐也坐着不舒服,走也走着不舒服,横是想要大发一场脾气才能舒服。——只是没来由的,他上哪发这一场脾气去?
倒在床.上思忖了好一会,陈珚其实也找不出自己到底气什么——这不正是他一直希望的么?从宋竹对他说出那一番话开始,他就一直盼着她能快些明白过来,两人就和没发生过这么一回事一样,还是回到以前那兄妹般的关系里。现在宋竹倒是回去了,他有什么好不为她高兴的?难道还指望着她一辈子喜欢着自己,一直都不嫁人?那这也未免太自私了吧,陈珚自认还不是这么坏的人。
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这许多儿女情长?就算他对她也有几分欢喜,可这又能如何了?不是早就想好了,这点心思,该放就放?放不下除了折磨自己以外,又有什么好处?
可话虽如此,但这事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放下的?陈珚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心痛——那日以后,他才知道,原来真的情绪到了那一步,身体也是有反应的,所谓的心痛,并不只是个形容而已。就是现在,想到宋竹也许已经把他放下,开开心心地预备嫁给别人了,他的心还真就像被人捏了一下似的,有种让人忍不住瑟缩的痛楚。
哎,这正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若是还有一点办法……
心里有事,便觉得屋里呆不下去,陈珚心烦意乱,也不顾避讳,只是带了几个随从,便从燕楼闲走而出,在御花园一角赏玩景色解闷。
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现在看一朵花都是带了愁绪的。在一丛花下站了许久,偶然一回身,见到一行人从远处匆匆而来,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这几眼,就看得他心中一动。
——被几个黄门带着一路匆匆而归的,正是太医院医正。
国朝后宫,自有规矩,除了圣人以外,没有谁的大病小情能惊动太医院的医正,毕竟太医院可是为官家一人服务的,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后宫妃嫔,在没有恩典的情况下都请不动医正出手。
太后、皇后的住处,也都不在这个方向,医正肯定是奉命去内宫给妃嫔诊脉的……这几日,可没有听说哪位受宠的妃嫔生了重病。
难道……
他当然没有拦人盘问,只是不动声色地回了燕楼,找到一个宫女,低语了几句。
不过是半个多时辰,圣人那里也就送来了消息。——陈珚的猜测并没有错,医正之所以入宫,的确是因为金鹿殿的邓妃,诊出了喜脉。
☆、第88章 试金
在贤明太子以后,官家几乎就再没有一儿半女,就是有了喜讯,最终也都没有坐住,再加上他身子骨不好,国朝这几任皇帝活过五十岁的并不多,不论是宫中还是朝中——甚至就是官家自己,也都绝了再要个皇嗣的念头。邓妃的这个好消息,自然是个绝对的意外,只是到底是意外之喜,还是意外的噩耗,那就看听众自己的心思了。
陈珚的心思,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这个太子,当然不是他自己想当的,要不是贤明太子把担子压到他肩头,陈珚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但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了……
其实这样也好,他还是很善于调节自己的:这要是都正式上谱了,那边再诊出喜脉,可不是更尴尬?等邓妃那里生了个小皇子,他被退回福王府,那才叫好玩呢,都是过继出去了,现在还要回来认门,东京城的刁民们,私底下又不知该怎么议论他的‘命数’了,想必不会比现在说王城更好听。
当天时日晚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圣人跟前请安,顺带着提出了回家居住的要求。
“盼了这些年,忽然有个好消息,甥儿也是为姨姨、姨丈高兴,”他这话说得也是真心实意,这皇帝又不是什么太好的差事,他去当,一辈子都有个血缘太远的枷锁铐着,反而处处腾挪不便,他要是不当,由邓妃子继位,那么虽然要受一些限制,不可能过问朝政,和士大夫们密切往来,但只要立心做个走马观花的闲散宗室,来自宫中的荣宠也是少不了的。——再说了,就是邓妃子养大了,继位了,按姨丈现在的身子……他姨姨有很大可能要多年垂帘听政,陈珚的日子还能难过到哪里去?“既然如此,为免旁人多口多舌,甥儿以为,不妨就先回福王府,异日的事,异日再说。”
他虽然没有明言异日是什么时候,但圣人哪有猜不出来的道理?她望见陈珚面上一片坦然欢喜,心底也是颇为感动,暗道,“真是不枉六哥自小疼他一场。”
虽然她应该是希望邓妃能够生个儿子,让皇位传承在官家的血脉中,但圣人和福王妃感情深厚,倒也不愁将来或有什么尊生抑养的事情,圣人心里,便有一份难以宣诸于口的想法:其实,邓妃就是生了孩儿,能否养大还是两说,还不如陈珚都这么大了,活蹦乱跳的,过来就能当家……
但这份心思,她就是对着陈珚都不可能流露一星半点,面上呈现的只有欣慰和感动,圣人抚了抚陈珚的脊背,轻声勉励了几句,对他的说法却是不置可否。“你去上学吧,你说的事,我且先和你姨父商量商量。”
除了宋竹以外的所有事,陈珚既然拿定主意,便不会再患得患失,现在既然邓妃有孕,他便当自己这几年都是进来给阿姨、姨丈解闷的,给阿姨磕了个头,便欢欢喜喜地上学去了。圣人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待到官家下朝议事回来,便去福宁宫里,找他说话。
她还在路上时,官家已经是坐在福宁殿里,一边用点心,一边听着心腹内侍的说话。
“……脸上只是笑,一看就知道,心里实是欢喜,当晚按时睡了,今早起来就去给圣人请安,和圣人说了想要回王府住的事情。奴婢贴身伺候起居,没发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当年伺候贤明太子的张显,在官家身边轻声回话,“圣人说要先和您商量,七哥就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
官家听着,唇边也是浮起淡笑——邓妃有喜的消息,令他的心情也十分明媚,陈珚如此表现,他就更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了。
两人正说话间,皇后入宫的消息,已经被人传了过来,张显自然退到了偏房,官家这里也自行遮掩了过去,手里拿了一本奏章来看,待圣人进来,方才和她商议起了邓妃的产育事宜。
说来,邓妃也是太过年轻,信期一直不准,是以此番扶脉确定是喜,再倒推回去,便发觉已经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官家听张显那一番话,又得圣人如数把今早的对话告诉给他知道,心里也自然有了主意,“还是让他先住在宫里,若是邓妃生了个公主,一切便还如故。若是邓妃生的是小子,便送他回去,你要想他,日后常让他进宫伴随,也就是了。”
一般宗室子弟,一年能见驾一次都了不起了,陈珚可以时时入宫,实际上就是一种身份特殊的体现,也算是官家的优待,只是圣人仍不满意,“虽说这般好,可七哥做人谨慎,若是邓妃生了皇子,他出宫以后,肯定不会再进宫请安的,只怕就是妹妹,也不会进来了。”
瓜田李下,有些嫌疑是分说不清的。圣人会说出这一番话,可见看事清楚,官家也未必就乐意让陈珚那时还时时进宫来。只是这话要从圣人口中说出方好,听了这句话,他便正经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想给他讨些好处么。究竟这些事也不必急于一时,真要是邓妃生了个小子,那时再来商议也不迟。”
圣人心里却是存了个心眼:老年得子,本就爱惜,更何况是这样情况下生出来的孩儿?现在官家当然也把陈珚当亲生的疼,可就怕邓妃那边生了小子以后,心里就不疼陈珚了。因此要好处就得现在,等到五个月后,就不把稳。
“你这话说得,就是要赏他地,到那时也要着人去圈,那要拖到什么时候?况且到了那时候,如何独独赏他一个人?就是名分上也说不过去——回了福王府,他还有哥哥呢。”她早已想好了由头,此时也是说得理直气壮,“就是要这几个月内陆续赏了下来,倒是不送回去,那好说了,天下都是他的,就说多给了也不怕。就要送回去,就让他一道带回去,众人也没什么好说。”
官家听了,也是一笑,“依你罢,王府兄弟多,的确也不好行事。”
别看福王府富裕,但多数产业都是和爵位捆束在一起的,根本就无法分薄,陈珚若是回了福王府,福王没去世以前肯定是不分家的,就住在府中,吃喝也不可能短少。但将来福王百年以后,在爵位轮到他以前,日子过得就未必会有多滋润了,现在睦亲宅里住的宗室,许多都是将来的王爵,可也只能竭尽心力维持一份体面,辛酸处不足为外人道。以圣人对陈珚的宠爱,自然不能让他落到这个地步,一面和官家筹划着该如何多赏陈珚一些实惠长久的财产,一面在心中暗想:“这几个月内,自然是不会为他说亲了,将来要是他真的被送还王府,也务必要为他说一门殷实的好亲,让那个新妇多带些陪嫁入门。”
他们两人定下的主意,在天下也没有多少人敢于反对。福王妃来探过一次口风,圣人如此这般地和她说了一遍,福王妃连连称是,一转身就回了睦亲宅紧闭大门,再也不曾进宫。——皇帝无嗣,邓妃的肚子,现在也是天下人都在关注的焦点,作为陈珚的母亲,她要会频繁进宫,也就不是福王妃了。
邓妃有孕,不宜兴大狱,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谋反案,现在也激不起什么水花了,一场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弭于乌有,而朝廷上也是风平浪静,不论谁都没有多余的动静。
就在这风浪过后的平静中,五个月的时间,一晃眼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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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兄的信,爹爹给你看了没有?”一大早,宋苓就抱着大小子走到宋竹屋里和她闲话,“这一封信送得也不容易……王家那边总算是给了回话了。”
宋竹对这些事,现在也没了兴趣,上前先逗了逗小外甥,过了一会方才笑道,“其实也不算是晚,王师兄在关西是有正事的,离家何止千里?两边来回传话,一来一回就是几个月的功夫。横竖我们家也就是和王师兄一家往来密切,王奉宁家里,素无往来,不认门也很正常。”
过去五个月,要说最让宋竹高兴的,也就是大姐宋苓的官司,以及父亲、二叔身上的官司,都已经了结。
虽然没有明确地下诏了结此案,但起码宋家人是从这个案子里被摘出来了,宋先生虽然没有入宫教导陈珚,但已经回集贤院开始修书,两个月前,朝廷也因为素来的贤名赏赐了一套宅邸,供宋家人居住,而宋二叔则官复原职,还是回去担任知州。至于宋大姐宋苓,半个月前到了京城,她随身带来还有自己的放妻书——大概一个月以前,官司断下来了,宋苓正式重新用回了娘家姓,不再是曾家宋氏,重新成为了宋家大娘。
不愧是闻名天下的才女,宋苓就连自己的离婚官司都是操办得十分漂亮,她从宋家嫁出去的时候,带走的嫁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箱笼,可从曾家回京城的时候,装钱的箱子却是满满地塞了好几辆大车,就连宋栗和薛汉福,都是被她的身家给吓得一路提心吊胆,就怕走漏了风声,被人半路上劫了道。
——这些钱财,也都是她的嫁妆,当年宋苓嫁到曾家,默书为礼,现在既然恩断义绝,官司一断,宋苓就把这几年间自己手抄的书本全都在当地发卖了。她本来就是才女,如今更是名人,当地书商都是竞相争购,让她卖了个好价钱,就是现在回到娘家,也是有底气开口要补贴家用。只是宋家人谁也不肯用她的嫁妆钱罢了。
甚至于她和夫婿生的一双儿女,也都被宋苓带出来贴身教养,县令竟断曾家教养不得法,虽然二人都是曾家血脉,但留在父亲身边,只怕无法成才,便令宋苓将曾家子教养到行过冠礼,再回家继承家业、主持祭祀。至于女儿,则由宋苓发嫁,曾家只需要准备嫁妆,也就足够了。
这般理想的结果,完全是宋苓一个人操办出来的,哪怕审讯期间传来了邓妃有孕的消息,也没影响县令的断案,据宋栗说,“我和二姐夫就是跑腿,大姐心里早就有主意了。”
宋苓其人的能耐,可见一斑。自从她到了京城,虽然小张氏还是没来,但家里上上下下立刻就是井井有条,比宋苡、宋竹两人当家时还要整肃,宋竹从此就又清闲了下来,不过是半个月功夫,便觉得自己比在宜阳时还要懒了——在宜阳每天还有许多功课呢,可在东京,压根就没人管她,她自己也不爱看书,不爱做女红的,成天除了帮大姐看看孩子,余下也就是闲着无聊。现在,除了自己的亲事以外,和全东京城的老百姓一样,她最关心的也就是邓妃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了。
“你这一说我便知道了,爹爹还是没和你提。”宋苓快人快语,做事比宋苡甚至是小张氏都要爽气,“王师兄信里说了……”
她还没提小王龙图都说了什么呢,外头便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宋竹和姐姐对视了一眼,宋苓便唤来仆人,问道,“街外可是有喜事不成?”
那仆人出去一会,回来道,“却不是,是邓贵妃家里在闹腾呢——方才宫中来了使者,说是贵妃生了个胖胖大大的男孩儿,精神健壮得不得了,官家、圣人都极是喜欢……”
宋竹听着,心里就如同打翻了一个五味瓶,酸甜苦辣,将她一卷而入,到最后只沉淀成了一声悠悠的长叹。“唉,也是为难了七哥。”
说完这句话,又觉得有些过露,才要遮掩时,却见姐姐含笑望着自己,眼中神色清明,仿佛已经将一切尽收眼底。
“我劝你,还是听我说吧。”宋苓一张口,就是石破天惊。“别看他现在已经不是皇子了,你和他一样是没有姻缘,还不如多听听王家的事来得实惠……”
☆、第89章 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