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你如果真的不想我退学……我就不退。”
顾东源最后那半句话吐得十分缓慢,却十分坚定。
很明显,这学他是真的不想上了,可是他给沈云晋这简单的一句承诺,却是发自肺腑。
原本还犹豫万分的沈云晋看见他眉目里的认真,整颗心都在刹那间软了下来。
如果顾东源像对别人那样,死犟着说什么也不肯妥协,他大概会真的跟他别上一场。
可是顾东源面对他时的服软却每每让沈云晋无法真的狠下心。
额角感到一阵闷闷的疼,沈云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疲累:“先回家吧,退学是件大事,不是我们俩能做主的,怎么也得让家里人知道。”
虽然他的话软了几分,可是脸色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好。
但顾东源却明白,沈云晋能这么平静地跟他谈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
何况这件事确实不是他跟沈云晋两个人能决定得了的。
虽然他心里真正最在意的只有他的想法。
现在见沈云晋没有再坚持下去,他也小小地松了口气,再思及家里几个人可能会有的反应,也多少会有些惴惴不安。
既然已经不准备再瞒下去,顾东源也没有再回去套那些假石膏,直接骑车带上了沈云晋。
自从他假装骨折,沈云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被他载着。
现在沈云晋一语不发地坐在后座上,看着顾东源结实的背影,恍惚觉得他似乎又比之前高大了一些。
十六七岁的少年仍然在长身体的时候,会在短短的时间里窜上这么高也完全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就连沈云晋自己都觉得最近的衣服又小了一些。
只是这种速度的成长却让他的心底升起一种不确定感。
在他们都是小孩子的时候,他能够牢牢地把顾东源握在手里,不管顾东源要往哪儿走,都走不出他的掌控。
可是现在顾东源的羽翼却已经渐渐丰满,快要成长为能独自翱翔的雄鹰。
他害怕这只雄鹰在他的范围之外受伤,可是却也不敢阻止他的飞翔。
顾东源要退学的事情果然在家里激起了轩然大波。
退学这个念头倒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这个臭小子竟然敢骗过家长跟学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偷偷地借钱把网吧都开了起来。
这种行为简直可以用胆大包天来形容。
就是沈宏博也不敢在身无分文的时候借那么大的一笔钱。
原本网吧赚钱的事情整个清水县城的人也都看在眼里,眼红的人不只一个两个,沈宏博虽然一心忙着厂里的事,却也辗转听到一些传闻。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传闻中的“网吧老板”竟然就出在自己家里,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毛孩子。
顾东源在他的心里真的只是个小毛孩子,所以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沈宏博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这孩子赚了多少钱,而是他不务正业耽误了学习。
跟顾家两个人搭伙过了这么多年,沈宏博在心里早已经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而顾东源整天跟沈云晋形影不离,在他看来,也已经跟自己的儿子差不了多少。
现在儿子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沈宏博难得一见地严肃了起来。
只是严肃还是比不上顾奶奶的火气。
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对大学也没有什么概念,只是以前常常听人对她夸自己的孙子成绩多优秀,理所当然地也把上学看成了一件大事,一心一意地想给顾家培养个状元出来。
现在听见顾东源要退学,一下子怎么能接受得了。
只是老太太从来都不是会发脾气的人,骂了顾东源几句,就把自己关到房里抹起了泪。
苏春华当然是赶紧追了进去,客厅里就只剩下家里的三个男人。
沈宏博紧绷着脸,神色阴沉,看着突然变得威严了许多的父亲,就连沈云晋都不由得被震慑住了。
家里有孕妇,不能抽烟,沈宏博也已经戒了两三个月,可现在他不由得想抽上两口。他习惯性地往口袋里摸了一把,却摸了个空。
他也只能空吸一口气,沉着脸道:“东源,这么几年,叔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喊我一声叔,可是在我心里,你跟云晋也没什么差别,都是我儿子。”
顾东源平时感情内敛,可听见他这么说,鼻子也不由得一酸。
不可否认,在遇见沈家三个人之后,他似乎就真的有了归属感,早在不知不觉之间,把这里当成了他真正的家。
而眼前的这个人,跟父亲并没有什么分别。
父母去世的时候,顾东源还小,就算他努力想要记清他们的模样,也无法抵挡岁月的侵蚀。
到了现在,每当想到“父母”这个概念,亲生父母在他脑海中的形象似乎也逐渐被沈家两位家长代替。
虽然他从来没有煽情地说过什么,可是沈宏博和苏春华在他心里也早已是父母一般的存在。
“叔……”他喊了一声,瞳孔晶亮亮的。
沈宏博往老太太房门口看了一眼,沉声道:“你奶奶的反应你也看到了,上学是件大事,不能说退就退。你现在还是个孩子,学人做什么生意。咱们家的条件就算比上不足,可是比起一般人家也好了不少,哪里需要你去赚钱。这段时间就把你那网吧盘出去,把借杜翰的钱还上,不够的叔给你补。你就安心回学校学习就好。”
沈宏博的话虽然听上去平缓,却字字句句说得坚决,不容反驳。
作为一家之主,他说出来只是想让人照他的话执行,并没有半点征询意见的意思。
沈云晋早已经料到了家人的反应,这会儿听见爸爸的话,没有半点意外。
可是他也同样明白,顾东源不会轻易的就此妥协。
顾东源也想到沈宏博会阻止,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地就说出帮他还债这种话。
要知道,他们现在刚刚开张没多久,就算生意火爆,赚得那几个钱跟本钱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
而电脑一入了店,再想卖就已经折旧。
虽说网吧生意好,他这刚刚开张就要盘出去,就算人家有心想买,肯定也要再思量几番,再加上装修房租,这么算下来,赔个一两万都算是少的,远远没有继续开下去划算。
可是沈宏博竟然就毫不犹豫地做了这样的决定。
顾东源当然明白他是为了自己好,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骗人的。
可是他却不能真的再让沈宏博拿这笔钱。
对于上学,他真的没有什么欲望,学校里那点东西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挑战性。
他想要的,是依靠自己的能力让家里上上下下锦衣玉帛,钟鸣鼎食,让沈云晋能够毫无顾忌地跟他走到一起。
这些是上学给不了他的。
顾东源低着头,思虑再三,才终于在沈宏博的注视下开了口:“叔……我不是不想听你的话,只是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您也知道,上学不是唯一的出路,您也没有上大学,不是照样把咱们家经营得红红火火?其实我明白,你让我上学是为了我好,不想我像您这样吃苦受累。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想要成功,就肯定要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我不怕吃苦,也不怕累。我也知道上学轻松,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到时候考上大学,在外面找个工作,安安稳稳的生活。但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那点工资说不定连养活我自己都成问题。
我不想就那么凑合着过一辈子,我有家人,有奶奶,有你跟婶子,有……有云晋,以后还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我想自己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按照顾东源平时的性子,是断不可能把还没有实现的事情就这么跟沈宏博说出来的。
说得到做不到,在他看来是很不靠谱的表现。
可也许是因为现在的气氛渲染得恰恰好,又可能是面对着沈家人他的心防并没有高筑,他竟然自然而然地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只不过还没说多少,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早早地住了嘴。
可是他的话却已经让沈宏博心里一暖。
真的,有些话语,可能在外人听来,会觉得你这个人又假又空,可是在父母家人的耳里,却只能听到自家孩子满满的愿景与孝心。
沈宏博脸色缓和了许多,只是语气却还没有松开:“我知道你的想法是好的,我也相信你能做到,可是你现在才多大,有些事情可以等到你长大了,大学毕业再开始。”
顾东源摇摇头,打断他的话:“叔,有些话可能我永远都没办法跟奶奶解释清楚,但我知道你肯定能明白。机会稍纵即逝,不会等着我长大的。何况,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家里有云晋上学就够了。再不济……就算我真的赔了,我还年轻,总有翻身的机会,我还有你们这些……家人,不是吗?”
顾东源就算赔了,也不可能让沈家帮他还债,只是现在他这么服软地说出来,却让沈宏博瞬间感觉自己的肩头多了一份责任。
就是那种必须要为自己的孩子遮风挡雨的使命感。
年轻人有想闯一番天下的心态是件好事,可不管他去哪里闯,最后是成是败,自己总要成为他最后的盾牌。
顾东源看出他脸上的动容,又忍不住再一次开了口:“叔,这真的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你……能不能帮帮我,说服奶奶?”
83亲上一亲
一番谈话下来,沈宏博虽然依然没有松口,但是态度却已经软了很多。
可能是现在劲头十足的顾东源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股所向披靡的冲劲是现在的他再也不可能拥有的。
像顾东源说的,他原本不同意这件事,确实是觉得这一个半大孩子,就应该什么也不想的在学校里好好呆着。
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情分早已经不同以往,别说是供他上学,就算是以后给他娶上一房媳妇儿,沈宏博也不会心疼。
沈宏博失去父母的时候也还年轻,自己一个人奋斗至今,到现在带着老婆孩子幸福美满,期间真的领会到了许多旁人无法体味的艰辛。
理所当然地,他不想让顾东源再经历自己曾经受过的苦。
可是听着顾东源的一席话,他却又忍不住想,如果顾东源真的是他的孩子,自己还会在他想试着闯一闯的时候阻止吗?
如果……顾东源真的有一个爸爸可以依靠,又何必再害怕所谓失败。
有了这个念头,沈宏博的心思是真的软了下来。
沈宏博已经被说服了,家里的皇后跟太后却又得好好折腾一阵子。
苏春华正大着肚子,这段时间害喜的状况也逐渐严重了起来,一直都被全家人捧在手心,脾气更是见长。
她本来就不愿顾东源退学,再看见老太太抹眼泪,更是铁了心似的,怎么都不肯同意。
这么多年来,还第一次跟顾东源红了脸,直骂他脑子出了毛病。
顾东源却明白她是为了自己好。
对苏春华和老太太,他并没有像对沈宏博那样讲道理。
反正说退学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家人都明白他的心意之后,顾东源反而沉默了下来。
苏春华说得再多,他也只是乖乖地在一旁听着,偶尔还会忌惮着她的肚子,过去在客厅里乱转的她胳膊上扶一把。
抹眼泪的那个就更好对付,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已经大不如前,只要过去哄她一会儿,她也就暂时忘记了那回糟心事儿。
她们两位虽然闹腾的动静大了点儿,顾东源却也不怎么担心,女人嘛,嘴上再硬,心也是软的。
拖上个几天,自然而然地也就妥协了。
到头来,最让顾东源挂心的,还是沈云晋的态度。
自从那天在车棚里长谈过一次之后,沈云晋就再也没有跟他单独提过这一茬。
两人夜里睡下之后,沈云晋也沉默了许多,对他远远没有以前亲密得多,时不时地闭着双眼,却又安静地不像已经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