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的护院杵着一根棍子,呆呆地看着滚在地上的两个人,“爷,夫人……出什么事儿了?”
“夫人她把……”冷月一把狠掐在景翊的大腿上,景翊的舌头飞快地转了个弯儿,“把我弄疼了!”
“……”
“那……”打头的护院憋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才磕磕巴巴地憋出一句,“夫,夫人慢用,小的告退了。”
“……”
护院们一走,景翊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拉起印堂发黑的冷月,一溜烟奔回卧房,把房门从里面一栓,倚在门闩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日子没法过了……
“夫人……咱们把他送到衙门去不行吗?”
冷月坐在梳妆台前气定神闲地拆着首饰,也气定神闲地回了他一句,“不行。”
“夫人,你看啊……你不是老说死者为大吗,他现在是咱们府上最大的,让他委屈在一口箱子里,不合适的,对吧……”
冷月在镜子里看了景翊一眼,“你是说把他放出来溜溜?”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在咱们家里,就他一个不会喘气的,如此特别,还独守在一口冰冷的箱子里,他得多孤单寂寞啊,各衙门停尸房里有铺位有铺盖有熏香有灯火,还有很多他的同道中人……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他吧,行吗”
“不行。”
“那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吧……”
“等你不会喘气了,我会可怜你的。”
要是哭对她有用,景翊一定会哭给她看,可惜他小时候就试过很多回了,没用。
“真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
冷月拆下头上最后一根银簪,散下满头青丝,转头斜了他一眼,“这案子王爷交给我了,我爱放哪儿就放哪儿,你要是这么不愿意让我放在你书房里,我明儿把他挪回来就是了。”
“……我愿意!”
冷月满意地转回头去,声音也软了几分,“那你明天继续在书房里抄《列女传》吧,这事儿查清楚之前府上的人我一个也不信,你在那儿待着我还放心点儿。”
景翊愣愣地看着拆完首饰开始梳头的冷月。
她这话的意思是……
“你让我抄《列女传》……是为了让我在那儿看守尸体?”
“也不全是……还为了找个理由不让你吃东西,不然你今天肯定吐得还要惨,伤了胃怎么办?”
奶奶个熊……
他媳妇到底是跟谁学坏的!
冷月一缕一缕地梳着如瀑的长发,淡淡然地接着道,“也顺便饿饿府上其他的人,把他们饿到差不多的时候,我把他们全都叫到了厨房里,让他们看着我把一只羊腿从生烤到熟,还让他们每个人都吃了一碟,有几个人反应不大自然,我今天下午查了一下他们的底细,准备明天探探他们,你要是有兴趣,我明天可以把他们带到书房给你瞧瞧。”
直到冷月梳好头发,换好衣服,躺进被窝里了,景翊还杵在原地犹豫不决。
那床……毕竟是被当成棺材盖儿用过的……
冷月在松软柔滑的被子里翻了个身,转面朝里,露给景翊半片香肩,“你要是不想睡在这张床上,还可以睡在这张床下。”
“……”
比起睡在棺材里面,他倒是宁愿睡在棺材盖上。
何况棺材盖上还躺着他昨儿刚娶回来的媳妇。
那可是他惦记了十几年都没能碰过一下手,昨儿个清早却突然吵着闹着非要立马跟他拜堂的宝贝媳妇啊。
幸福来得确实有点儿突然,但景翊向来不是个好事的人,只要现状是安乐美好的,他才懒得去追究前因是什么。
现状……
除去那个不会喘气的不算,一切都很美好。
景翊更衣,上床,熄灯,落帐,在黑暗中循着一股暖香搂了过去,自语般地轻道,“能叫你一声夫人真好……”
话音未落,手下丝缎般的触感一空,脑门儿上硬硬地挨了一巴掌。
“唔……”
景翊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黑暗中传过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你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没觉得身上疼吗?”
景翊愣了愣,揉着一跳一跳发疼的脑门儿老老实实地答道,“嗯……疼。”
“哪儿疼?”
“哪儿都疼……”
“是不是觉得全身的骨头架子像是被拆散了又装上了再拆散了?”
“唔……是……”
“是不是还觉得腰酸背疼得像是骨头被人掰折了一样?”
“嗯……”
“知道为什么会疼吗?”
“唔?”
“我暴揍了你一顿。”
“……”
“记得我为什么揍你吗?”
“不记得……”
黑暗里冷月半晌没出声,突然翻了个身,叹了口气。
“你娘说得对,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
“……”
☆、家常豆腐(三)
第二天一大清早,冷月披衣起床的时候景翊也醒了,景翊打着哈欠软糯糯地对冷月道了声早,冷月黑着脸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下床,径自坐到了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收拾起头发来。
景翊被瞪得一愣,浓重的睡意散了一半。
他怎么觉得……
昨晚好像又发生了什么。
景翊从床上坐起来,透过梳妆台上的铜镜看着冷月那张阴惨惨的脸,发现铜镜里的人不光脸色很沉,连眼底的颜色也有点发沉。
冷月从小就是这样,一夜睡不好,第二天起来眼底一准儿是发青的。
昨晚一定又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还是想不起来……
但总不能天天有人往他床底下塞尸体吧?
景翊深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屋里没有任何不美好的气味。
景翊坐在床边弯腰穿鞋的时候还特地壮着胆子往床底下巴望了一眼,除了他前两天顺手塞到下面的一口箱子之外,床底下连层薄尘都没有。
这口箱子……
景翊隐约记得,昨晚就快睡过去的时候冷月好像对他说了一句关于床底下有个箱子的话,他虽然没睁眼,但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
景翊觉得,以这个箱子为引,应该可以比较和气地聊出些昨晚发生的事情来。
“小月……”景翊用成亲前对她的称呼漫不经心又自然亲切地唤了她一声,空手拢了拢散在肩上的发丝,带着晨起的慵懒徐徐地道,“我记得……你昨晚好像问过我床下那口箱子的事?”
冷月正在束发的手果真停了下来,在镜子前转了个头,冷森森地看向景翊,“你记得?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答的吗?”
景翊使劲儿想了一会儿,坦然摇头。
那口箱子里也没装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他实在犯不着在半睡半醒的时候还费着脑子对枕边人编瞎话。
对,冷月昨晚也是这么想的,人在将睡未睡的时候和醉酒差不多,不知不觉之中就会把大实话都说出来,所以她才特意等到他呼吸渐缓的时候,轻轻地问了一句,床底下的那个箱子是哪儿来的。
但算了半天也没算到……
“你跟我说那是齐天大圣从蟠桃大会上带下来的。”
“……”
景翊突然觉得,这个引子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和气,还是尽快跳过为好,“之后……我记得好像还有什么事呢……”
“嗯,还有,还有就是你在我耳朵边儿上数桃数了整整一宿。”
“……”
冷月咬着牙在景翊那张表情复杂的脸上狠剜了一眼,就转面看回了镜子,再多看他一眼,难保她不会一时冲动一口咬死他。
景翊揉了揉有点儿发麻的头皮,轻轻一叹,息事宁人地道,“其实那口箱子里面也没装什么……”
“嗯……你昨儿晚上说过了,那里面装的是千年蟠桃,谁敢偷吃齐天大圣就一棍子抡死谁。”
“……”
景翊觉得,关于齐天大圣和千年蟠桃的这个误会,只有把箱子打开让她看看,才能证明他的清白了。
景翊走回床边,蹲身挪开脚踏,掀起低垂的床单,把那口用红纸条仔细封着口的大木箱子从床底下拖了出来,一直拖到冷月脚边。
景翊在木质精良的箱子盖上轻轻地拍了拍,浅浅笑着道,“以后你要是想知道家里什么地方放的是什么东西,不用问我,尽管打开看就是了,反正我的东西都是你的,你的东西……”
景翊顿了顿,笑意愈浓,“还是你的。”
冷月透过镜子看着景翊嘴角眉间宠溺的微笑,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这箱子里装的什么,你自己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啊,这箱子还是我前天亲手塞到床底下的……就是亲戚家送的一箱瓷器。”
现在想想,如果用箱子把床底填满,以后床底下就不会被塞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