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来……到底是怎么了。
这样的暴露身份行为,他寻常从不会轻犯,而今反倒一连好数天……
不行,不行。
得空还是……回山庄一趟为好。
*
入夜,天色渐黑,奚画坐在桌前,拿着那几块断玉,抬袖擦泪,把手边针线篮子里的红线取来,小心翼翼从玉上穿过去。
然而试了好几次,仍是不成。
“小四啊。”
门外有人轻叩,罗青言语关切:“饭都凉了。”
“……我不饿。”她回头应声,“你吃罢。”
“不吃饭怎么行呢?要是饿坏了身子怎么好?”
“一会儿我饿了,自己出来热着吃。”奚画仍旧摆弄手里的碎玉。
罗青有些焦急:“小四,你开开门吧,要不……我把饭菜给你拿进来?”
“娘……我没事,你忙吧不用管我。”
罗青无法,只得道:“那你记得要吃饭啊。”
“我知道。”
灯下,她用红线仔细将三片碎玉捆在一起,左右看了怎么也不好看,轻轻一碰就会散开。
奚画忍不住咬咬牙,红着眼低声骂道:“关何这个混蛋!”
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偏生因为穿针引线,眼睛又疼得很,歪头瞧了瞧窗外,都快二更天了。
她遂将针线放回篮子里,玉佩随手搁在桌上,打水草草梳洗了一番,吹灯爬上床睡觉。
子时,更深露重,夏虫低鸣。
睡在院外的黄狗双耳忽然一竖,睁眼就跳了起来。
墙头有人轻身一跃,撑着床沿便在屋中落定。
乍然闻得些许声响,关何一回头,就见那条黄狗也屁颠屁颠跟了来,他微愣一瞬,忙伸手覆上食指向它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后者摇着尾巴,规规矩矩在窗边坐下。
见得如此,他方才松了口气,侧身打量四周。
屋内还和第一次来时一样并未有太大变化,隐隐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关何蹑手蹑脚从床头绕过去,他脚步极轻,几乎是半点动静也不曾发出。
桌上摆着一块玉,虽已碎成三片,却被人用红线系在一起,红青相间,颜色似乎更为鲜明了。
他抬手在玉上摩挲了半晌,低头拉了竹凳坐下,继而便自怀中掏出些零碎的工具,整整齐齐摆了一排,借着月光,咔擦一声,将那红线剪开。
四下里静得出奇,黄狗就在不远处,歪头好奇地望着他。大约是瞧得不耐烦了,于是抖抖毛,打了打呵欠走过来,趴在他膝盖上仰头就去看。
关何不着痕迹地又把它的头摁了下去。
它又抬起头来,随即再被摁下去。
一次两次,两次三次……
不知不觉,月已偏西。
听街上的梆子打过五声,他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困倦地捏了捏眉心。桦木桌底,黄狗睡得很熟,狗的呼吸声都要盖过人声了。
他仍旧是轻手轻脚地起身收拾什物,轻手轻脚地绕过床头,正准备跳窗出去,走到窗边又停了停,迟疑半晌后悄悄退了回来。
隔着幔帐看她,月华如水,朦朦胧胧的,显得十分不真实,他极力想看清她的模样,手终是忍不住打起帐子来。
奚画侧着脸,面朝墙,一双眼睛肿的像个核桃,眼角尚留有泪痕。
他轻咬了咬下唇,缓缓探出手去,蓦地又是一滞,只替她把被衾掩好,飞快退出来,足尖一点,眨眼间走得无声无息。
次晨,隔壁家的鸡站在栅栏上叫的响亮,奚画掀开被子坐起来,睡得迷迷瞪瞪。
脑中浑浊不清之际,忽觉得手上湿乎乎的,她垂头一瞧,那黄狗俩爪子趴在床沿,双眸炯炯有神,笑嘻嘻地盯着她。
“哇!”吓了一跳。
“你怎么跑进来了?”奚画甚是费解,拎着它两只脏爪就要往外走。
不想被一道亮闪闪的光刺得眼睛胀痛,她放开狗爪回过头走到桌边。
那断开的三块玉佩不知几时被人用金片嵌在了一起,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瞧了个遍也没见有异样之处。
“……这谁弄的?”
奚画喃喃自语,垂眸瞅了一眼身边的狗,蓦地……有几分明了。
她扬眉不以为意地哼笑道:“你又放他进来了?”
黄狗只是摇尾巴,巴巴儿地看她。
“你到底是我家的狗还是他家的狗啊?”
对方还是摇尾巴,不明所以。
奚画在它狗头上揪了一把,鼻中不屑地哼了哼,手上倒还是仔仔细细将玉佩收好。
☆、第40章 【郊游踏青】
今日适逢宋先生的音律课,原本喜在花池边抚琴的宋初竟意外地让众人去琴室中练习,虽和他素来习惯不符,但到底对这门课并不看重,大家也都懒懒散散地从花池边撤走。
奚画背着琴走进琴室,刚寻了个位置坐下,不多时身边却立了个人,她放下长琴抬起头来。
尚远眉头深蹙,满脸歉疚,正眸色担忧地望着她。
“……怎么了啊?”奚画不由奇怪。
“昨日……”他咬了下唇,犹豫道,“昨日是我太过鲁莽,不慎打碎了你的玉佩……听人说好像很贵重。”
“哦,这个啊,其实那也……”
不等她把话说完,尚远便从身后将手伸出,捧上一柄小巧的金刀:“此物是当年我随行护驾,圣上所赐的,你拿着。”
“不不不!”她忙起身,摆手又摇头,“这东西我怎么能要呢!”
“你一定得收下。”尚远把刀推到她跟前,正色道,“一物抵一物,我是找了许久才寻到这么一个能赔偿你的。毕竟那是你爹爹的遗物……我这不中用的刀又怎能及得上。”
“没事的。”见他一副紧张模样,奚画到底是宽慰不少,将刀推回去,笑道,“我那也不过是个玉佩,说什么及不上及得上呢。更何况,我怎么敢收你这个啊。我若是收了,往后要是官家问起来,还不得治你的罪么?”
“圣上日理万机,哪里会记得这个。”尚远固执地又推了回来,“你若是不收下,岂非让我一辈子内疚死?”
“哪有这么严重……你别担心。”奚画从怀里把那镶好了的玉佩取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你看,有人替我修好啦!”
她说话之时,关何恰从门外走进来,抬眼便见尚远拿着那枚玉佩翻里翻外的瞧,忍不住就握手成拳。
“当真是……这手艺还挺好的。”看了一阵,尚远点了点头赞叹,“谁给你镶的?”
奚画余光瞥得他进来,一挑眉,佯装费解:“不知道诶……”她冷不丁转过头去,对着关何煞有介事地问道:“你知道么?”
后者当即冒了一头的汗,讷讷摇头:“不、不知……”
“你也不知道啊?那可就怪了。”奚画拿着那玉佩,纳闷道,“我昨日就把它搁在桌上的,怎么一早起来就好了……难不成会是谁夜里偷偷到过我家么?”
“怎、怎么会。”关何心虚地移开视线。
倒是尚远一本正经地提醒道:“这几日不太平,你小心点,说不准是家里进了贼呢。”
闻言,旁边便收到一记冷眼。
奚画刚要解释,此刻不知谁嚷了一句“宋先生来了”,三人各自瞧了一眼,闭嘴噤声,这才落座。
琴室之外,与以往不同,宋初只拿了本小册子就走了进来,连一样乐器也不曾带。见他大步行至案几前,撩袍而坐,顺手就把册子往桌上一甩。
“诸位。”
宋初淡淡翻开一页,连眼皮也没抬,就道,“今日课试,题目便是上回所教的《阳关三叠》,一人一段,弹完就可家去。”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讶然,面面相觑。
要说宋先生平时可不经常考试,即便是要课试,也会提前告知,怎有今天这般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
尽管腹诽,琴还是要弹的,从上自下,挨个挨个的按顺序抚琴弹奏,尚没轮到自己,奚画以书掩面,偷偷打量。
从始至终,宋初也都不过是拿手撑着头,指尖时不时在案几上轻轻敲打,看表情……好像是心情有点不太好?
这首曲子他只教过一次,昨夜因为熬太晚又没空去练,到她弹时那音错得七七八八,零零落落,连自己都快听不下去,然而宋初竟都没叫停……无可奈何,奚画也只得咬牙胡乱拨完。
总算是等到结束,她放下手,松了口气。
“嗯,不错。”宋初提笔写了两画,漫不经心颔首道,“关何和尚远留下罢,大家若没事,自行散了。”
“先生……”那边有人提出质疑,“我这是头一遭听你的课,不会弹应当不要紧的吧?”
话音刚落,关何就接着道:“宋先生,上一次我是因故告假,未曾赶上,也让人传了话给你,不能酌情处理么?”
“哎呀,先生记性不好,没留意。”宋初拍拍袖子站起身,把乐谱往他二人桌上一摆,面带微笑,“不过规矩到底是规矩,正所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来吧二位——抄完再走。”
“……”
一百遍的琴谱,那还不得抄到手软?!
奚画托着腮,满眼同情地摇了摇头,“啧啧”两声轻叹,正把书拿出来准备温习一下,不想宋初却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小四,不回家去么?”
奚画怔了怔,指着前面道:“啊……我还要等那个……”
“诶,回去太晚伯母会担心的。”他眼中很是忧虑,“再者,那谱子也不短,等他二人写完,只怕也要到明日了吧……”
说完,倒是一脸惋惜地仰首看着窗外晴天。
“宋大哥……”奚画眼巴巴地扯了扯他衣袖,“那你让他们少抄几遍呗?”
宋初眸里尽是温柔,莞尔一笑:“小四也想陪着他们一块儿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