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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都是小事。”陆绎朝她伸出手,“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今夏牵了他的手,乖乖在他身旁坐下:“什么事?”
    陆绎却又不说法了,把她的手拢在掌心中,翻来覆去地看,抚到手背上一块淡淡的疤印,这才问道:“这里是怎么受的伤?”
    今夏瞅了一眼,笑道:“被烟花烫的。小时候,我们那条街上,就数开绸缎庄的王家最有钱,过年还能给孩子买烟花爆竹。我那会儿还小,家里头没钱买,看见人家放烟花羡慕地不得了,使劲往前头凑。他们嫌我碍手碍脚,就在我近旁点烟花,手上就烫着了,身上棉衣还烫了几个洞,回家我娘给我上好药,之后就是一顿打。”
    不知不觉间,陆绎眼中起了一片朦朦胧胧的水泽,生怕被今夏看见,侧头将她揽入怀中。
    “你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头,是不是?”他问。
    今夏窝在他怀里虽然很舒服,晃晃脑袋道:“也不觉得如何苦,现下想起,好多事儿都好玩得很。我娘说,我才被她打了两次就知晓要窜上房,她又怕我摔下来,只得好言好语地哄着我,吓得脸都白了。”
    想起往事,她在他怀中咯咯直笑。
    “你爹娘待你很好啊。”陆绎轻声道。
    “那是自然!”今夏把手绕过他的腰,搂紧他,“所以我一直想早点升捕头,能多赚点银子,我娘就特别喜欢银子。”
    陆绎听着,手轻轻在她发间摩挲,过了好一会儿,又问道:“市井里头,会有人欺负他们么?”
    “以前有过,抢摊位的时候,有人把我爹给打了,躺床上喝了好几贴药。那时节,我功夫还不到家,趁着我娘抓药的时候,拎了把刀就冲出去,满脑子想得都是要给爹爹报仇,杀人我偿命就是!幸而路上被头儿拦了下来,把我好一通教训。”今夏嘻嘻笑道。
    陆绎听见,将她搂得愈发紧,低低道:“傻丫头,便要是报仇,也别把自己饶上。”
    听出他语气有异,今夏略略挣开他怀抱,细瞅他的面色,看见他眼底的雾气,微微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难过到这个地步:“早知晓我不说这些了,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你不用伤心……”
    将头埋在她肩颈间,陆绎心里难受,却什么话都不能对她说,只是将她搂紧。
    今夏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只得接着安慰他:“你知晓的,我有金甲神人护佑,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我才没那么傻,把自己饶进去呢,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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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到了近晚间时,戚将军派人来将陆绎请了去。
    今夏闲来无事,又总觉得陆绎近来似有说不出来的古怪,自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跳起来去就去找岑福。
    她没忘记从灶间端了盘大杨刚刚炸好的醋肉,就去叩岑福的门。
    “进来吧。”
    岑福正在屋中与岑寿说话。
    “好香的肉!”岑寿看见今夏没有丝毫诧异,跨上前一步就先拈了块肉吃,见还热乎着,“大杨刚炸好就被你端来,你手够快的!”
    “仔细烫啊!”今夏笑眯眯道,“岑大哥,你尝尝,醋肉可不是天天有的吃,大杨极难得才做一回,都是为了给你接风。”
    她说话这一会儿功夫,岑寿又多吃了好几块,口齿不清道:“还是肉……好,哥,你不知晓,前阵子……吃鱼都吃怕了。”
    好一阵子没见,原来还担心自家弟弟摁不住性子总和今夏掐,现下看两人这般熟络,倒是岑福未曾料到的。
    “哥,你吃呀!”岑寿催促他。
    “哦。”
    岑福拿起筷子挟了一块放入口中。
    “越嚼越香,是不是?”今夏顺势就坐了下来,望着岑福道,“岑大哥,你这回进京为得什么事?”
    就知晓她是为了打听事儿,岑福摇首笑了笑,没言语。
    岑寿泼她冷水:“我哥连我都没说,你就别指望打听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能说?”今夏看着岑福。
    岑福点点头。
    今夏颦眉片刻,望着岑福道:“你不说,自然是听从他的命令。可我觉得你来之后,陆大人就不太对劲,是不是他遇上什么难事了?”
    岑福长叹口气,仍是不言语。
    “那这样,你不用说什么事儿,但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们,我们得做些什么才能于他有益,或者让我们知晓什么事儿是绝对不能做的。”
    因岑福是北镇抚司出来的人,审讯套话那些招数他比自己还门清,想要套他的话,肯定是不能够,所以今夏只能说出心里的实话,盼岑福能够理解。
    岑寿在旁也道:“是啊,哥,你就跟我们说说吧。”
    岑福沉默良久,都不曾开口。今夏轻叹口气道:“岑大哥,那我就不为难你了,这醋肉你记得趁热吃。”
    说着,她便起身朝门外行去,还未跨出门去,便听见岑福的声音。
    “好吧,有件事我也觉得有必要和你们说一下。”
    今夏急忙转身,快步坐回凳子上,等着他往下说。
    “朝中有人弹劾大公子收受贿贿赂包庇奸党,所以接下来你们行事一定要谨慎,绝对不能作出落人口实之事来。”
    “收受贿赂,包庇奸党?”今夏寻思着,“贿赂指得是胡宗宪送来的那些东西?那么奸党,难道是指胡宗宪?”
    岑寿大怒道:“那些东西大公子明明已经尽数送回,怎得还有人敢弹劾?圣上怎么处置?”
    “圣上只把老爷叫去问了几句,并未打算追究大公子,但也没有追究上折子的人。”岑福皱眉道,“老爷说,这是有人在投石问路,试探圣上对陆家的态度,要大公子务必小心。”
    “不追究陆大人,多半是因为胡宗宪的罪名还未落实,不算是奸党。一旦胡宗宪被罢免,那么……”今夏有点发急。想到陆绎说有法子让圣上赏识胡宗宪,她却不尽相信,天子喜好本就难以揣测,若是件容易的事,也不会让严嵩把持朝政这么多年。
    “总之,你们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宁可吃亏也别占人便宜,和胡宗宪的人别走得太近。”岑福交代道。
    “我知晓了。”岑寿应着。
    今夏点了点头,未再说什么,默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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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渐深,陆绎在床上辗转反侧,终是睡不着,最后披衣而起。
    窗棂上,有人轻轻敲了两下,他拔出窗销,推开来,便看见蓝道行悠然自得地倒挂在屋檐下,衣衫飘飘。
    “俞大猷家传宝刀的事,我替你办好了。”蓝道行轻松跃下,靠坐在窗框上,自怀中掏出剩下的几张银票递过来,“这是剩下的。”
    陆绎也不与他客套,把银票接过来收好,道:“辛苦你了。”
    “跑腿而已,算不上辛苦活儿,倒是俞将军拉着喝酒,当真是辛苦活儿。”蓝道行笑道。
    陆绎笑了笑,问道:“俞将军还好吧?”
    “还行,忙着追击逃窜的倭寇。对了,岑港大捷之后,圣上把他们都官复原职了。”蓝道行无奈地直摇头,“你说说,这种差事,拼死拼活的,升职加薪没他什么事,不被撤职就谢天谢地,出了事还得背黑锅,除了俞将军这种一根筋的,谁肯接这活儿。我看胡宗宪就是欺负他。好在俞将军也不计较,他只要能打倭寇,就诸事足矣。我担心,他这样的性情,来日多半要吃闷亏……”
    他说了半晌,发觉陆绎一直没吭声,借着月光打量,才发觉他眉间不自觉地深锁着,似有什么忧虑之事。
    “怎得,出了什么事了?”蓝道行问道。
    陆绎摇头,淡淡道:“没什么……你最近就在新河城呆着,哪里也别去了,我会尽快安排你进京。”
    “京城里有动静了?”蓝道行何等聪明。
    “严世蕃开始派人投石问路,看情形,他真正想对付的是陆家。”陆绎道,“趁着风浪还没卷起来,得先把你弄进去。”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蓝道行悠悠吟道,侧头看向陆绎,“不过,你现下满脑子想的事儿,可不是这事,你何必瞒我。”
    “还有什么事儿比这更要紧的。”陆绎淡淡道,“我自然是在思量此事。”
    “别蒙我了!”蓝道行在自己脑门上点了点,笑道,“看你脸上天大的心事,其实就两个字,女人!”
    陆绎不自在地转过身,佯作去倒茶:“胡说。”
    “你看看,到现在你脑袋上都是这两个字。”蓝道行偏偏不肯放过他,取笑道,“怎得,那丫头又给你找麻烦了?还是她看上别人了?”
    静默了好半晌,陆绎才低低道:“我倒宁可她看上了别人,那样,至少她还好受些。”
    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蓝道行奇道:“……难道是你看上别人了?”
    陆绎瞪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低低道:“今夏很可能就是夏言的孙女,夏长青的女儿。”
    “……”蓝道行惊讶万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担心她的身份……不对……夏言虽然是被严嵩所害,但家师曾说过,陆炳对夏言怀恨在心,此事是不是?”
    陆绎不语,神情痛楚。
    “你是担心她得知真相后会恨你?”蓝道行问道。
    陆绎摇头:“我担心的是,她会恨她自己,这才是我最怕的事情。”
    蓝道行想了想,叹口气道:“还真是……依她的性情,确是不太可能会去恨你,甚至未必会怨你。但情绪无所着落,她除了恨天恨地,只剩下恨自己。”
    “我不想她变成那样,会毁了她的。”陆绎坚决道。
    “那就把这件事情瞒一辈子!永远别让她知晓。有些事,还是不知晓更好。”蓝道行出主意道。
    陆绎缓缓摇头:“瞒不住的,知晓此事者,不仅我一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现下,轮到蓝道行为此事烦忧了。
    屋内静默了许久,他才听见陆绎疲惫的声音——“宁可让她恨我,也不能让她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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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早。
    “陆大人,我家将军请您快过去!上回您说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一名军士匆匆赶到别院,在今夏的引领下,寻到陆绎,朝他禀道。
    陆绎喜道:“这么快!果真有眉目了?”
    军士笑道:“是,将军命人四处寻访,原本是想在海里找一只大的灵龟,可寻了好几只都不合意,正巧在舟山发现了一头白鹿,将军说白鹿是上瑞之物,虽然比不得白虎,但也是不易得,想请陆大人过去看看,是否合意。”
    “白鹿!”今夏在旁一听,便猜出这必定是要献给圣上的,忍不住朝陆绎道,“我还从来没见过白色的鹿,能不能也让我去看看?”
    陆绎看向他,似微微一怔,原来还面有喜色,转而却皱起眉头,沉声简短道:“你不必去。”
    “可是我……”
    今夏话还未说完,陆绎便已随军士走了,连看也未曾再多看她一眼,她不由沮丧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用脚去铲地砖缝。
    陆绎不必回首,也能大概猜出今夏此时的模样,心中隐隐作疼,却必须忍耐着让自己绝对不能心软。
    昨夜,他已然想得非常清楚,今夏真正的身份,她终有一日会知晓,若她得知了真相,那么……他宁可现下她恨他、厌恶他、甚至瞧不起他,也不愿将来一日她痛恨她自己,无法自处。
    一个完完整整、身心俱全的她,才是最重要的。
    往戚将军府的一路上,今夏失望的模样就一直在他脑中晃,连到了戚将军府,若非军士出言提醒,陆绎还尚未回过神来。
    “陆佥事,请!白鹿就在后院之中。”戚继光朝他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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