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私塾老先生叫木栋梁。村里人都敬重读书人,因望子他家穷,家里为了让他认得几个字,便送他去老先生身边做个书童。老先生待他极好,平时也不怎么支使他,说是书童,也当个弟子对待。
然而,前年村里又来了一位先生,是个秀才老爷。因为老先生并没有功名在身,便常常受到这秀才老爷的挤兑。虽然这秀才收的束脩更高,又要学生常常孝敬他些好酒好肉,对待学生也极为苛刻,一个不顺就是责打体罚,还美其名曰严师出高徒。谁知有些人就吃这一套,开始是一个两个,后来不知道谁乱传木先生是欺世盗名之徒,根本没有学问,只认得几个字就来座馆骗钱。
村里人渐渐都把孩子送去秀才家读书了。只有张望还跟着木先生。
这秀才是个自命风流的,村里的老财主家的女儿见他是个读书人,又清秀文雅,便看中了他,死活要嫁给他。但是姑娘看中了,姑娘的爹却看不中。认定他是个只会吃软饭的小白脸,硬拗着不答应。按理说这就是个风流才高的俊俏书生与温柔多情独具慧眼的富家小姐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当然老财主就是需要被打倒的万恶反动势力了。
结果两个人不等人民群众被他们的伟大爱情感动,自己先偷偷成了事。眼看女儿怀了胎,老财主也只能松口。
两人为了遮掩丑事,不知吃了什么药,硬拖到怀胎十二月才生下来一个畸形的女婴。稳婆说了,生下来看着吓人,却还是活的。但是没过几天,就听说这女婴死了。
今年端午后,老先生把张望叫过去说:自感自己大限将至。我们到底师傅一场,也算有始有终,如果以后遇到什么怪事,就去汴京城有味斋找木怀和兄弟,他们看在故人的情面上,必定会出手相助。又给他一颗松脂琥珀作为信物。
木老先生去了以后,村里果然便开始出些怪事。
先是秀才家每天晚上子时到丑时(即12点),就从炕眼滚出来一个红火团,在院子里滚来滚去,发出一声声幼童尖利稚嫩的叫声,整整闹到鸡叫。
秀才家找了好几个道士来看,就有道士出主意把灶台给平了,挖出来的灰土堆到了村里的大松树下。
开始是好些儿了,谁知今年六月初六来了一场好大的雷雨,居然把这棵几百年的老松树给劈死了。
于是这怪事儿闹得更凶了。
每天夜里正当村人都睡的香甜时,常常听见村里办社戏般的吵闹,有时是哭叫声,有时是歌唱声,有时还听到锣鼓声,把村里人一个个从梦中惊醒。有大胆的把头伸出窗外一看,见一个红肚兜兜的胖娃娃在对着他又拍掌又笑。又有的人说看到的是一个红衣的小女孩儿在窗户外边转来转去,吓得村人一个个惊慌失措,坐卧不宁。
说到这里,望子便端端正正的给槐大兄弟跪下了:“两位师伯,我知道木老先生是个有大本事的。他说的话没有不准的,求求你们救救我们村子吧?”
槐大还好,只槐二听到老松树被雷劈死了,就不禁泪眼汪汪。他也不敢求尊主,只泪眼汪汪的把四郎看。
四郎:o(╯口╰)o真败给这朵老白花了!大叔你先换张脸再来玩泪眼朦胧好吗?
☆、枕儿糕2
槐二泼出一张老脸不要,终究四郎还是心软。他自觉槐大槐二两个跟着他便不如在山林里做个野生的妖怪自在,且平时活又干得,吃的又不多,再没有这样好的伙计了。且他心下也体谅槐大兄弟与结义老哥哥几百年的情义,就算不管这村里的恩怨,也是要去道古村看看那棵被雷劈死的松树。
陶二听得张望所言,也生出几分兴趣。说不得又是一顿饱餐。
于是这日下半天就打烊,待槐大安好最后一块门板,留了刘小哥并几个木头傀儡看家,又请隔壁开水粉铺子的张氏夫妇帮忙留神门窗火烛。一行人租了北关门外刘记车行的一辆小马车,槐大做个车夫,赶着马车奔城外去。
槐二战战兢兢并不敢与尊主同车,张望也是个机灵小子,此时也知道这回村人性命如何,全在那个凶神恶煞的大个子身上,两个都自觉地坐在车椽子边上。
饕餮这种妖界高富帅自打诞生之日起就没坐过这种简陋的交通工具,在车里显得很是暴躁,干脆化出了兽体。他也不老实,见了四郎闭目养神忽视了自己,就偏要作怪,合身扑了上去。
他化出的兽体有半人高,合身扑上来时,四郎被他压得气喘嘘嘘,待扭动几下,便觉下边被一根粗大的物事抵住了。
四郎生下来时小小一只,半人半妖的不好养活,当年养在饕餮身边,其实地位并不高,山猪野猫也能欺负一番,饕餮又是个精分帝,要不是四郎生性开阔豁达,又有前世的一段儿经历,气都气死了。
偏饕餮爱他手艺,整日被折腾着给饕餮做美食也得不到个好脸。山中无岁月,两个一起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因饕餮早年也风光过,还有些天材地宝在手里,硬是把个原型一巴掌大的小狐狸拉扯到了两巴掌大。待四郎修为稳定到了能化形时,也不知这青崖山主哪根弦没崩对,就拉着人嫩生生的小狐狸去双修。
既然双修都修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四郎便也不是个爱拿乔的。此时饕餮有求欢之意,少不得要依他,只是车里却不便,只与他做个手活儿。
两人在车里气氛正好,那边槐二就煞风景的禀报:“主人,道古村到了。”
饕餮只得化回人型,下车时脸都黑了。只槐二不知哪里做错了,一脸无辜。那边赶车的槐大看出几分端倪,暗道一声:真是个傻子。赶忙把槐二叉到后头,不叫他再去主人跟前现眼。
张望头前带路,一行人走了不远就见到了村里又是锣鼓又是跋的,热闹非凡。
走近了一看,却是个道士正在驱鬼。这道士虽然年岁并不大,但手持拂尘,肩背竹剑,颇有点仙风道骨。
只见他对着大松树刷刷刷挥了三下拂尘,叫一声“破”。就有一道青光飞出来。槐大见了,手上暗暗掐个诀,那青光便往山里飞去。
道士见了也往山里追去。
村里人眼巴巴的指望这道士捉鬼,谁知他不知何故就跑了,心里都有些忐忑。
见了张望请回来的一行人,陶二像个游侠儿,四郎亲和可爱,还带着两个仆人,不似来捉妖的,倒似大户人家来郊外踏青的。那秀才脸上就带出来些不豫,只老财主颇懂经济世故,知道这样的人即使帮不上忙,也是不好得罪的。就好言好语的请两位到他家里偏院歇息。
这偏院正是以前秀才和娘子新婚住的,后来出了事,便荒废了下来,这时正好与那道士住,也试一试他的本领。四郎他们几个来了,自然也一发的都安排进去。
因天色近晚,四郎就提出借他家厨房一用。
带路的婢女虽然奇怪怎么这家的小公子亲自下厨,也不好多问,只带四郎去了他们歇息的偏院灶间,这灶间就在四郎房间的左边,再过去就是那道士的房间。看来这灶间也有些儿古怪。
婢女显然不愿意多在这晦气地方久留,带四郎来后,又说灶间的食材请随意取用,便打算告退。
四郎见她要走,便笑眯眯的对她说:“谢谢这位姐姐。”
婢女生长于乡野,哪里见过这样长的俊俏又亲切的小少爷呢。霎时羞红了脸道:“公子不必客气。”
想了想又低声道:“这间厨房不太平,公子请早点回房歇息。”
说完抬头一看,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矗到门边的那位大公子吓了一跳。天啊,这位公子长得也威武,就是眼神太凶煞了,吓得这婢女越发坚定的要告退。
四郎正想多套点话呢,谁知这婢女却机灵的跑了。只得悻悻然的指挥槐二去灶间先把火烧起来。
饕餮刚才没有跟着四郎,原是去陇南山上收保护费了。这时默不作声的进来,丢下来几只肥肥的山鸡。
单有山鸡是不成的,四郎在厨间翻看食材,思量着做点东西喂饱饕餮大爷。收罗一番,见有米面,刚收的茄子码了许多,还有几个鸡子。甚至还有一罐糖。显然这厨房也是常常用,但显然最近却不怎么用了。米面都只微微下去了一点儿。
一会儿外出的槐大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兜松仁。
民间有“立夏栽茄子,立秋吃茄子”的说法。所以这时节吃茄子正好。正巧厨房码了许多新收的茄子,于是四郎决定就地取材,做个两荤一素的炙黄鸡,肉酿茄和烧茄子。
这边槐大拾掇好了一只雌山鸡。四郎用手法在山鸡身上割了几刀,又取了小碗加些盐、醋、蜂蜜、茴香、花椒并槐二带来的肉酱拌匀,刷在鸡身上。第一遍刷好后就把鸡递给槐二叫他一边刷调料一边烤制。
却见正烧火的槐二并不过来接手,只神色惊讶的看着灶膛。原来灶灰堆里不知谁埋了个瓷枕。槐二原有些小孩儿脾气,这时也不嫌晦气,把个瓷枕用衣袖擦干净,抓在手里左看右看。
四郎也过来看,见是个烧的极好的孩儿枕。一个胖嘟嘟的小男童双臂环抱,伏卧在木榻上,头侧垫在左臂上,右手拿个绣球,双脚交叉跷起,神色天真,姿态顽皮。
四郎见了这娃娃,叹一回这样精巧的孩儿枕也有人舍得丢弃,遂决定今晚就蒸个枕儿糕做主食。
因要做枕儿糕,四郎便又寻了些米粉,加白糖和枣泥粒。把米粉盛入蒸斗中,置于瓮上蒸。
那边刚上瓮,这边却又为难油罐中剩油不多,四郎便打算先做费油的肉酿茄,而烧茄子因为省油,就放在最后收尾。
都道素茄子做好吃最费油,这里烧茄子为何又能省油?说起来就是厨师的手艺了。
物都有本性,不可牵强行事,若是一味穿凿,故意造作,譬如那爆发之家里做个茄子最后都吃不出茄子味来,就全无自然大方的气概了。善于烹饪的厨师只会顺应食材的本性,引导其自然散发食材本身的美味。当然,四郎自认达不到这个境界,但做个烧茄子还是能够的。
因这烧茄子原是极简单的家常菜,“老北京”家庭常用的,他读书时也不知道亲自动手操作过多少回了,自然颇有心得。与饭庄酒店过油的烧茄子比起来,这种烧茄子的做法具有省油的好处。且更能尝出茄子的自然味儿。用来炮制新收的茄子再好不过。
一时几个人洗菜的洗菜烧火的烧火。唯独一个陶二摆个大爷款站厨房门口,他自家丝毫不觉不妥,四郎也懒得说他,任他站着。
渐渐的暮色四合,月亮像个被人咬了一口的烧饼挂在树梢。田间阡陌被些轻薄的雾气笼罩,村民们都早早吃完晚饭,家家门窗紧锁,只秋虫在草丛间叫地嘶声力竭,反而更显得四下寂寂。
唯有这间厨房,蒸腾起一股股的白烟,伴着一阵阵叫人食指大动的香气,虽与整个村落紧张的氛围有些不搭,却叫人看着熨帖。
不一会枕儿糕熟了,黄鸡也烤好了。四郎留了一叠枕儿糕在厨间。槐大槐二端着菜摆在堂屋里。这时白天见过的道士也风尘仆仆的进来了,四郎便招呼他:“仙长请来一起用饭吧。”
那道长面相很是严肃,他直直的打量了四郎一番,见他是个没有半点法力的凡人,便缓了神色道:“谢谢这位公子的美意。此处不宜久留,还请速速离去。”
四郎听了就对他笑道:“我的哥哥……”说着示意陶二“是个收妖的剑侠。也会些驱鬼捉妖的本事。虽不如仙长本领高强,容我们在旁掠个阵也是好的。”
那冷面道士听了,就上下打量陶二一番,到底也弄不清他的底细,只点点头,径直回了他的房间。
槐二极为厌恶这等玄门道士,见他的做派就不屑的“哼”了一声。
几人吃完了饭,见一时无事,便各自回了房间。
陶二因为四郎说他“不如仙长本领高强”,也有些不开心,因在外边要端个饕餮大神的气度,只心下生闷气罢了。此时见四郎回了房间,正要跟上去,却看到四郎房间白影一闪而过。忙敛气守在门外。
☆、枕儿糕3
四郎因为是个不好养活的混血儿,到化形的时候就要比别人多吃许多苦头。
临到他化形前,自己都写好了遗书做好了3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打算,谁知饕餮跑外头胡混几天,搞得满身臭气的带回来一颗药丸。他吃了药丸,挨了道雷劈后,就能够保持人形,又常常被拉着与饕餮双修,身体倒一天好似一天,再不似当年出个门也得被饕餮捧在爪心顶在头顶的娇弱样儿了。若化回了原型,与山里的狸小猫打架也从胜负三七开到五五开。自觉也是个养得家打得架带的出去带的回来的男人了。【其实并不】
虽然人形不能随意动用法力颇为遗憾,但是这于他在人间行走却有大大的好处。至于何时能够恢复妖怪的神通,饕餮只说待他找到了生身父亲后自有办法。也就是说,他现在完完全全就是个身体素质较好但是皮薄防低的人类,也难怪刚才的道士被他这个刚化形的小妖怪糊弄过去了。
此时四郎因忙了一天,回了卧室就很疲乏。只坐在个胡椅子上休息。一时也有些迷瞪了过去。
都快要靠着椅背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在他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孩童,这小孩胖胖的脸,穿一个红兜兜,手里还拿着个十分精致的绣球,头上剃了个小光头,唯有头顶留了一绺头发。肤色白的好似细瓷,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就有几分眼熟。
这孩子围着四郎坐的胡椅转来转去,不说一句话,只自己跟自己较劲似的想要找个地方往上爬。最后终于看准了四郎的膝盖,于是踩着他的脚过来趴四郎的膝盖。
他一出现,门外的饕餮就注意到了,只不做声就想看看这小东西打算做什么,谁知他一声不吭趴四郎膝盖上去了。
饕餮天性使然,对自己的所有物占有欲极强。他早已默认四郎的膝盖是自己的地盘,就算自己不屑于去趴也容不得一个小鬼去趴。于是赶忙面色冷然的推门进来。
那小孩见他进来了便很害怕,使出了吃奶的劲想爬上四郎的膝盖钻他怀里藏起来。
人类对这种萌萌的幼崽戒心很低,四郎也不能免俗。此时见他爬的可爱,就伸手托着他的腋下把他抱将起来。他一到了四郎怀里,板的死死的小脸就露出个笑容,对着四郎喊:“娘娘,吃糕糕。”
四郎脸就黑了。他也不会看人脸色,还伸出小胖爪想去抓四郎的头发,又对着四郎笑。
饕餮不是人类,他这辈子除了觉得四郎的原型总叫他心里痒痒的想蹭一蹭外,其他的幼崽在他眼里都是还算嫩的食材,此时也一点没有被这小娃的萌煞到。所以小娃还没抓到四郎的头发呢,就发现自己升到了半空中,他颇有些趋利避害的本能,在饕餮手里就显得特别老实,一动不动小乌龟似的被饕餮提着。
四郎此时也看出来他就是那个瓷枕上的娃娃。就问他为何在枕头里,又为何被人扔到了厨房里。
这娃娃倒是老实,就是表达力不太好,杂七杂八的说了半天,四郎也只大概听懂了:
他娘对他很好,他小时候天天给他做枕儿糕吃。后来他就生了病,开始很痛很痛,后来很热很热,然后就待在枕头里了。每天娘都抱着他睡。
然后他娘带她去了一个新家,后来娘不见了,他就出来找娘,结果遇到个很坏很坏的人,坏人见了他就把他丢在了厨房,里边还有个红衣服的小姐姐。然后今天厨房有人做了枕儿糕,就知道娘回来了找宝宝了。
再问他什么样红衣服的小姐姐以及那个坏人长的什么样时。他就只会眨巴眨巴眼睛,吃着手指说:“宝宝不知道……嗯……吃糕糕。”
四郎也拿他没办法,只得去厨房给他拿糕。
刚起身就见窗外猛一发亮。忙走到窗边往外看。
只见厨房的灶膛里滚出来一个红火球,道士拿着一面镜子对着红火球,随后刷刷刷扔出去三根定魂针。全扎在火球上,火球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变成了一个红色襁褓。又从红襁褓变成一个红衣服的女孩子。这女孩子脸很清秀,却有四条腿四只手,是个没分开的连体婴。
看着十分怕人。
道士见她现了原型,喝道:“你这恶鬼,为何在此作乱?”
那女孩见打不过他,弟弟也在他们的人手里。忽然就哇哇大哭起来。
这女孩子看着比小娃娃大一些,也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此时一哭起来,那冷面道士倒有点不知所措。
那边槐二从房间出来,见了这幅情景就嘲道:“好威风好霸气,欺负一个小娃娃算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