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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住,什么事这般莽撞?”王夫人问。
    小吉祥打了个哆嗦,忙道:“赵姨娘快生了。”
    ☆、第 34 章
    王夫人脸色苍白,盯着小吉祥:“你说什么?赵姨娘要生了?生什么?”
    小吉祥惧怕的看眼王夫人,解释道:“太太去法华寺第二日,赵姨娘便诊出有孕三月,到今日正好足月。”小吉祥怕赵姨娘那边人手不够,冲王夫人福了福身子,这就进门去报信儿。不大会儿,鸳鸯带着几个嬷嬷同小吉祥一遭去了。
    王夫人立在原地受雷劈,被丫鬟提醒了好几句,她方回神儿进屋。王夫人全程敛气垂眸,头都不曾抬起,只隐约觉得上首方向坐着人,她便安顺地下跪磕了头。
    贾母打量王夫人,看似比以前乖巧老实了许多。这一次关她小黑屋,也算是起了点作用。贾母微微一笑,吩咐王夫人起来。宝玉早等在贾母身边,一见母亲便要上前扑进王夫人怀里。贾母咳了一声,宝玉身子顿了下,赶紧跪地给王夫人磕头请安。王夫人愣了下,情绪复杂的看着宝玉。宝玉起身,这才敢哭着亲近王夫人。
    王夫人哭声渐大,抱紧了宝玉。“我的儿啊,娘真想念你。这几月在法华寺,我这心里无时无刻都有你的影子。”王夫人老泪纵横,哭得凄楚。宝玉心疼极了,一边给王夫人拭泪,一边自己哭得厉害。“母亲既是想我,何不早些回来?”
    “这——”王夫人余光偷偷瞄向贾母,迟疑了下,跟宝玉解释,“既是决定了诵经祈福,必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好孩子,你以后读书做事也该秉承此道,持之以恒。”
    宝玉点点头。王夫人见儿子乖巧懂事,破涕微笑,亲昵的用手掌摩挲他的脸蛋。真是她的好儿子!
    贾母还要嗑瓜子,打发她们母子去。王夫人起身笑着应承,先哄着宝玉去外头等她。
    贾母猜出王夫人要问什么,这个女人的控制欲很强,怎么可能放任赵姨娘生子不管。
    “母亲,媳妇刚回来就听说赵姨娘有喜事,心中喜不自禁。好些年咱们府里没有添新丁了,这是个好兆头,明儿就过年了,真也算是双喜临门。”
    贾母点点头,等着她的后话。
    王夫人因笑道:“这孩子来的意义非凡,媳妇儿现在也不管家,每日闲着,我便想等着孩子出生了,放到我身边来养。”嫡母养庶子,于情于理都合乎规矩。老太太不是最爱‘讲理’么,这回她老人家怎么也反驳不了她。
    “嗯,你爱养就养着吧,且照看仔细了。赵姨娘那性子你知道的,她什么都不行,就长着一张利嘴,谁都能挑出理来。”
    贾母言外之意是在提醒王夫人:养孩子可以,但若敢苛责庶出,让人嚼舌根去,一样没好下场。
    王夫人暗自咬牙,倒有些后悔了。不过她一想到自己给刚生产的赵姨娘添堵了,心里也畅快。
    鸳鸯赶回来传信,笑着报喜:“恭喜老太太、二太太,赵姨娘生了个姐儿。”
    “是个姐儿?”王夫人略显失望,她还以为赵姨娘会给贾政添个小儿子。
    鸳鸯笑着点头:“正是,张御医先前的诊断一点不差。”
    王夫人闻得此言,快把自己的牙给咬碎了。合着老太太她们早就知道赵姨娘肚子里的是个姐儿,竟没半个人告诉她。自己提出要养他,意思很明显的,她老人家竟然都不提醒自己一下。
    “这样吧,暂且放在赵姨娘身边养两日,等来年开春暖和了,再抱养到你名下。”
    抱养名下?王夫人惊讶的看着贾母,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把赵姨娘的孩子挂在自己名下了。那孩子若真挂在她这个嫡妻的名下,岂不是跟半个嫡出似得,身份还高了呢。她这到底是给赵姨娘添堵,还是给自己添堵!
    王夫人气得七窍冒烟,再呆不下去了,匆忙辞了贾母,回身就带着儿子宝玉回房哭鼻子去。
    贾政刚瞧了自己的小女儿,高兴地不得了。他混到这岁数,还能中年得子,这是喜照,说明他老当益壮。小女儿还未出生,贾政便对其甚为期盼,今见女儿长得跟他有七八分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贾政真想多稀罕稀罕刚出生的女儿,因想到嫡妻今日归家,出于对其的尊重,他必要来问候王夫人的。
    贾政的苦瓜脸上难得扯出笑,他乐呵呵的去了正房,路过窗外时,忽听屋内有哭声。贾政隐约听出是王夫人和宝玉的声音,必是她们母子半年未见情绪激动所致。他示意门口的丫鬟别出声,快步进屋就要哄她们母子。他忽听王夫人在里屋提一句什么赵姨娘什么隐瞒之类的,贾政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立即转阴,他掀起帘子冲了进去。
    王夫人见着贾政,傻了,磕巴问他:“老爷怎么来了,老爷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贾政冷哼一声,甩王夫人一个白眼。“就许你给我生儿育女女,赵姨娘就不行了?真没想到,你竟是个妒妇!”贾政说罢,不顾王夫人的拉扯,拂袖而去。
    王夫人俩腿发软,一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宝玉赶紧扶起母亲,劝慰她别急,“儿子作证,母亲万万没有容不下小妹妹的意思,我一会儿就替您去劝父亲。”
    “真的?”王夫人欣慰的笑了,稀罕的把宝玉抱在怀里。还好,她还有个懂事的儿子。
    贾政没处可去,转路又回到了赵姨娘那里。他却见才生产完的赵姨娘卧床啜泣,贾政忙问她怎么了。
    小吉祥道:“才刚老太太派人来赏东西,知会姨娘说是这孩子要抱养到太太那儿的。老爷您别气,姨娘并无别的意思,她才生了四姐儿,忽听这消息难免受不住。”
    贾政点头,母亲情深的道理他懂。“好端端的,她老人家怎就忽然提起这个?以往环儿也养在姨娘名下,也没见她老人家说过。”
    小吉祥迟疑了下,壮着胆子道:“奴婢先前去通知老太太的时候,二太太正在,才刚打听说也是二太太提的主意。”
    “放肆!”贾政气得拍桌,这下坐实了王夫人妒妇的罪名。这王氏好生歹毒,在儿子跟前诉苦辱骂小妾就罢了,竟还要夺了赵姨娘的女儿!贾政不服,这就去找贾母评理,把女儿要回来。
    贾母正在与邢夫人、王熙凤说闲话,忽听贾政的提出要求,贾母摇头不许。
    “为什么?”贾政不服。
    贾母冷言道:“你忘了我先前警告你的第二条了?这是你跟你媳妇之间的事,求我作甚么。你一个大男人,自家媳妇都管不住了。你找错人了!”
    贾母说完话,就把贾政撂在那,笑着问邢夫人和王熙凤:“我听说你们婆媳俩开始教二丫头管家了?”
    邢夫人王熙凤双双点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王熙凤忙道是贾母的功劳,自己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以往是我这个做嫂子疏忽,该打!”
    贾政见状气得嘴唇发白,悻悻的退了,转而找王夫人算账。王夫人本来要给贾政道歉的,怎料他以来就怒气冲冲,把她的罪定死了,半句不容她辩白。王夫人起初委屈的哭,后来贾政把事儿又扯到她教诲探春失责,王夫人气急了。
    “老爷怎么连这事儿也怨我?我要把小丫头养在自己名下教导,你说我嫉妒。探春没养在我名下,你又说我疏于教诲。合着我怎么做都里外不是人,活着还有什么趣,老爷索性赏我三尺白绫,我这就吊梁上去。我死了,老爷也不用忌讳,尽管扶正哪个你爱的姨娘小妾!”
    “混账!”贾政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巴掌拍到了王夫人的脸蛋子上。王夫人应势倒地,趴地痛哭起来。
    贾政嫌弃王夫人哭声太大,骂她:“别装可怜,威胁谁呢!”
    王夫人恨今日的光景,好好地日子怎就到今天这样的田地。她心一横,索性爬起来,撞了柱子……
    屋子里顿时乱了,贾政没料到王夫人真会去死,吓得手脚麻木,傻眼了。丫鬟婆子们忙活着抬起王夫人,请大夫,请老太太,一切倒还井然有序。
    贾母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过了长长的夹道。她进屋时,贾政还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贾母腿不瘸,身子骨硬朗,她带拐来不是拄着的,是另有目的。屋里留下了两个亲信,贾母二话不说提起拐杖,照着贾政的后背打了几下。贾政猝不及防,头朝下摔地上了,贾母趁势又照着贾政的屁股补打了四下,方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斥骂他。
    贾政挣扎的发冠歪了,两鬓有几缕头发掉下来,灰头土脸,窘迫至极。
    “你们夫妻俩玩什么呢,啊?”贾母用拐杖头敲打地面,忽然发现贾赦送她着拐杖还挺好用的。
    ☆、第 35 章
    贾政被贾母揍得不说话了,别过头去不理她。贾母用拐杖头再次敲了敲地,示意贾政吭声。
    “母亲,儿子没错,是那个贱妇善妒,她竟妄图夺女谋害赵姨娘。”
    “老二,我就算再不喜欢你媳妇,也要说句公道话。嫡妻养育小妾之子,本就是常理中的事儿,这算哪门子的善妒。况且,你的小女儿挂在你正妻名下,名声也好听,将来会嫁得好。”
    贾政冷笑:“她哪会那样好心,我是亲耳听见,她背地里言语赵姨娘恶毒,又故意要了赵姨娘刚生的女儿,分明是有所谋划。”
    贾母嗤笑:“你想处置她,我没意见,证据呢?回头王子腾带人找上门来,你怎么说?”
    贾政坐下来喘气,他理了理衣衫,丫鬟帮忙戴正了他的发冠。贾政噎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贾母说的情况。他想了会儿,忽然纳闷的看向贾母:“母亲,你以往不是常骂王氏的么,儿子求情都不好用。今儿儿子站到你这边了,你怎反倒替她说话了?”
    “你不为自家人着想,我还要为孩子们的将来想。只要你保证不会不会丢荣府的名誉,不会给家里其他人添麻烦。你夫妻的事,以后爱怎么办怎么办。我才懒得管你们!”贾母白一眼贾政,恨其不争气。
    贾政立马道:“儿子保证!”
    “先别说大话,想清楚。”贾母抬眼,冷冷的盯着贾政。
    “母亲放心,我做官这么多年,这点道理不懂?连个女人都管不了了,我枉活这么多年。”
    “再想想”
    贾政气恼的红了脸,跟贾母急道:“我拿自己四十多年的为人人品作保,怎么,母亲还不信?”
    “人品什么的我不懂,我只认白纸黑字。”贾母说罢,叫人起草了契约,放在贾政跟前。贾政不可思议的瞥眼钱华,这位账房买办来的可真快。老太太才刚一嗓子,他人就到了。莫不是老太太一早就把他给带来了?
    “签了契约,按下手印,以后二房的事儿我不管,由你折腾。只一点,别给荣府添麻烦,别损了荣府的名声,不然,你媳妇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到时候我罚你去庙里或是庄子里,你要心甘情愿。”
    “这,”贾政犹疑了。
    “怎么,原来你不过是呈口舌之快,根本做不到?你刚说这话时候,可考虑过你四十多年的人品?”
    “儿子自然可以,只是没必要这么认真吧,还画押。”
    “既然你这么肯定,为何不敢签?”
    贾政被贾母讥讽的涨红脸,心一横,提笔签下了契约,按了手印。贾母开心的笑了,终于长吁了口气。她命人赶快把契约收好,生怕贾政回头反悔。办好一切,贾母便起身就走。贾政忙问她老人家,到底该怎么处置王氏。
    贾母回首,抬起她翠绿的衣袖,拍了拍贾政的肩膀。“好儿子,这是你二房的事儿,娘信你四十多年的人品。”
    贾政呆了呆,目送贾母离去的背影。王夫人醒了,大闹起来。小丫鬟急急忙忙来找贾政。贾政有了权,正要找她算账,一进门就见王夫人哭天喊地的叫人收拾东西,她要回娘家。
    “你此话当真?”贾政瞪他,真当她能威胁得了自己似得。
    王夫人哭红了眼,恨恨道:“怎么不当真,我不但要回去,我还要跟你和离!”
    和离?这怎么行!贾政脸色惨白,可知道他的官是受封而得。按照户律,官员若与妻子和离,其受封要一并割去。官就是他的命,没了乌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王夫人见贾政被自己吓住了,闹得更欢。她下了地,这就叫人收拾衣物和嫁妆回娘家。贾政慌了,尴尬了半天,终于拉下脸来拉住了王夫人。
    王夫人甩开他,哭笑:“老爷这是干什么!”
    “好了,别闹了。”贾政牵住王夫人的手,叹口气,厚着脸皮先跟王夫人服软。
    王夫人鄙夷的看一眼他,委屈的哭起来。她也不想和离,真要分开了,她一个老女人没了丈夫,无儿无女的,后半生有什么依靠?骄傲如她,怎可能拉下脸去讨嫌,真跟着她大哥过一辈子。
    贾政哄好了王夫人,破例先赔了错。王夫人虽心中有怨,也忍了。俩人暂且在面上和好了。贾政忍着耐性跟王夫人喝了两杯茶,说几句孩子的事儿。贾政便找借口走了。王夫人心里恨他,根本不会留他。
    贾政转路就去看望赵姨娘,赵姨娘正笑着抱着小女儿逗弄。贾政见这一幕颇觉得温馨,坐在了她们母女身边。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女儿留在你身边。”
    赵姨娘感激看贾政一眼,摇头道:“老爷,我也想开了。太太这是为了姐儿好,姐儿将来能挂在太太名下,是姐儿的福气。姐儿跟着我是没出息的。”赵姨娘说着眼眶红了,想起探春,哭道,“盼只盼姐儿能记着我的好,别像三姑娘似得,大了就狠心待我,不把我当个事。”
    贾政蹙眉:“竟是这样,回头我训训三丫头。”
    ……
    下午开始,荣府的厨房便开始张罗年夜饭了。邢夫人在王熙凤身边呆了会子,见她忙得眼睛不眨一下,邢夫人便起身要去了老太太那里。
    又是一年,新年新气象。邢夫人挺胸抬头走在路上,不知怎么的,心情越来越好,脸上不禁浮现出喜悦的笑容来。自从她们大房搬入荣禧堂后,大老爷的气儿越来越顺了,邢夫人便也跟着渐渐改了性儿。不过她老毛病还是没改,还是爱听贾赦的话。得幸贾赦吩咐的事再没以前那么混账,邢夫人慢慢体会其中的好处,也开始分得清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比如她亲近照顾林丫头就是好事,她可以得到老太太的赞美,有时还会有赏赐可拿。邢夫人也会照顾别的孩子们,兰哥儿、贾琮等等。慢慢地,她体味到被人尊重的感觉,‘好事’做的越来越顺,她在老太太跟前也变得越来越有面子了。
    邢夫人走在去贾母院子的路上,回想当年她走这条路的心境,从前的‘忐忑恐惧’到现在的‘从容愉悦’,跨度之大,竟恍如做梦一般。
    “可巧了,才出门就碰见太太您了。”鸳鸯笑这上前打礼,请邢夫人到一边说话,她交代了几句,便立在原处目眼送邢夫人离开。
    时候不早了,王夫人洗脸换好衣裳预备出发,却见邢夫人不请自来。邢夫人一进屋,打量四周的环境,露出一副颇为怀念的表情来。
    “这屋子里的摆设还那样,没怎么变。”邢夫人品评道。
    此话入了王夫人的耳,听着便像是个挑衅之言。王夫人不善的笑了笑,问她此来何意。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弟妹,咱们妯娌也有半年不得见了,我这个做嫂子的心里存了好多话要与你说。”
    王夫人看着邢夫人那脸的意思的笑,左手掐右手。
    “弟妹你心里清楚,老太太送你去法华寺半年,因什么。我不知弟妹在法华寺过得什么样日子,可瞧弟妹这段日子身子清减的厉害,也猜出几分苦来。弟妹受苦,可叫人心疼地紧呢,可不巧你一回来赵姨娘又,呸,瞧我这嘴,赵姨娘给家里添丁自是喜事。可咱们做主母的难处谁又知?这孩子不是自己亲身的,管多了管少了都是错……”
    王夫人听够了邢夫人的讽刺,冷言截话道:“嫂子,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我来是好意,想提醒弟妹一句,把眼睛抬高些,看准了老太太,别再干鲁莽的事儿惹她老人家发火了。不然,咱们一家子都得跟着遭殃!”
    王夫人咬唇,冷笑着点头。她明白了,邢夫人有胆子来自己跟前摆谱,一准是老太太在背后撑腰。她老人家可真行,想教训她当面说就是,何必叫这个上不得台面小户人家出身的货色说教自己。王夫人感绝自己受到莫大的侮辱!真没想到,自己在法华寺盼了六个月的结果竟是今天这副田地。回家这一日,竟过得比以往十年都要漫长。她与老爷的夫妻关系也被离间疏远了。此番回来倒不如不回。
    邢夫人不晓得王夫人发什么呆,笑了笑,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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