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次对话还是颜承衣问她:“和我解除婚约前,你幽会的是谁?”
“没有这回事。我真喜欢上什么人用不着偷着幽会,我会直接跟你说。”聂枣平淡道,“至于柴峥言,是在你退亲后我才认识的。”
到了柳城,聂枣先下马车,买了几样柴峥言爱吃的点心带着,才到他们住的宅子。
下车前,聂枣才像方想起来:“对了……阿言醒来的时候失去了记忆,所以可能记不得你是谁。”
“那你呢?他记得你吗?”
聂枣顿了顿,随意道:“……也一样。”
敲了敲门,开门的人一身熟悉的雪锦长袍,笑容温和无害,干净的像三月的春雨:“你是……”
而在看到门里人的那一瞬间,聂枣已经扑上去抱住了他。
柴峥言倒退一步,稳稳接住扑上来的女子,欣喜之色不假掩饰:“你回来了?”
“嗯。”聂枣在柴峥言的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头,鼻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柴峥言的声音柔软下来,绵长如雾:“那就好。”
站在一侧刚下车的颜承衣静静看着,眼眸漆黑透不出半分光来。
聂枣告诉柴峥言,颜承衣是他过去的朋友,来这做客几日,柴峥言不疑有他,也十分好脾气的招待了颜承衣。
颜承衣同柴峥言寒暄了两句,便问:“你的身体……如何了?”
柴峥言的脸色霎时黯淡,但很快他又笑起来:“……能过一日便是一日吧,劳烦颜兄担心了。”
想也知道,一进院子,颜承衣就看到那些摆着的名贵药材,空气里的药味浓郁的让人几乎不想多呆。
他也……确实不想多呆。
颜承衣早知道聂枣和柴峥言的感情,过去聂枣屡屡提及时,他不是没有过羡慕之情,但此刻的羡慕之情仿佛又多了些什么。
到了第二日,颜承衣示意,聂枣找个理由支开了柴峥言,道:“有什么你就直说好了。”
颜承衣道:“很遗憾,我不能把龙髓玉给你。”
聂枣并没有太失望,或者说,她早预料到了:“……我知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颜承衣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龙髓玉的什么吗?”
聂枣怔了怔:“不是你出生时便伴着的……一块玉?”
“它并非是一块玉,而是一枚药石,触之如玉,因气味神似龙脑香,又称龙髓玉。年幼时我身体不好,全靠这枚药石孕养,童年有一次丢了这玉,我整整病了三日,等族人慌忙找到给我佩上才慢慢痊愈,也因此我的体质很容易发热……”他顿了顿,“我不知道失去它我会怎么样,因为它从没离开过我的身体,父母族人怕它丢失,便将它嵌进了我的身体里。”
说着,颜承衣解开盘扣,扯松了襟口,露出些许白皙的胸膛,那上面有个拇指盖大小的浅红色印记。
难怪她怎么也找不到,原来……它在颜承衣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聂枣知道为什么颜承衣之前不肯告诉她。
虽然做了交易,但是他们一直彼此防备,颜承衣如果告诉她龙髓玉在他身体里,她说不定会冒险从颜承衣的身体上取下这块药石——谁也无法保证她是否会这么做,就连聂枣自己也无法确切承诺。
她真的非常非常想要得到它。
但同样,颜承衣对她坦言就证明了,他是真的相信她。
聂枣静静看着颜承衣重新整理好衣襟。
他没什么防备,而她的袖口腰间甚至靴侧,都藏着武器,抢身上去成功制住颜承衣的可能性有多高呢?
她不想辜负颜承衣这份信任,但……她同样想柴峥言活下去。
聂枣的手攥成拳,片刻后又一分一毫的松开。
最终她什么也没做。
“你会怪我么?”颜承衣理好,抬头看聂枣。
聂枣动了动唇,话还未出口,先听到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柴峥言缓步走了出来,他脸上的神情有一分了然和几分歉疚,“抱歉,我发现钱袋没拿,就回来取,没料到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无妨。”颜承衣先恢复淡定。
柴峥言走到聂枣身边,握住聂枣的手,对颜承衣道:“颜兄不用烦恼,既然这龙髓玉于你是性命攸关很重要的东西,不将它给其他人也无可厚非……而我……也并不是很在意我究竟能活多久……”
聂枣忍不住攥紧了柴峥言的手。
柴峥言转头,对她弯眉笑得越发抱歉:“我知道你不舍得,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如果注定不能一直陪你,我宁可你不要牺牲这么多。”他顿了顿,有些不知该如何拿捏自己的语气,“我的确是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可我知道,想让这样一幅躯体能支撑到现在,你一定很不容易……”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很担心……这次你回来后我就想对你说,能活下来固然很好,活不下了我也想多陪你些日子。”
聂枣对上柴峥言柔和的眉眼,像是突然泄下了气。
即便失去记忆,他依然光风霁月,干净清澈。
“我明白了。”
颜承衣出声打断,嘴角弯出一抹弧度,却骤然失却了温度,“那既然如此,我就此告辞,不打扰两位了。”
他绝无这样的涵养,看着眼前两人在他面前鹣鲽情深、互诉衷肠。
而且,他是个聪明人,也看得出,姜随云眼中已无他的位置。
来得太迟。
因缘际会,错过了就是错过。
***
虽说帝国正在攻打赵国,但这个边境小城并不在攻击范围内。
它的位置既不重要,也没有什么值得掠夺的价值,相对来说仍算安逸。
门扉一闭,外头的世事都与他们无关。
柴峥言的身体不好。
十日里有两三日都在咳血,夜半醒来,聂枣总能听到柴峥言撕心裂肺咳嗽的声音,她从隔壁匆匆赶来替他顺气,替他抓药熬药,不管药效如何,看他喝下去,总安心些。
但柴峥言的身体还是一日日差下去。
最糟糕的那次,她甚至看见柴峥言吐出的血迹里沾着小片似乎是脏器的东西。
宿疾在抽走柴峥言身体里每一分的活力和生气,而他努力挣扎,希望能再多陪伴她一些时日。
聂枣咬牙,道:“我再去找……”
手被柴峥言抓住,他缓缓摇头:“不用了。”病痛没能磨去他的温和,哪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还是显得很平静,唇上挂着笑,反过来安慰她:“只是有些虚弱,并不是很疼……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聂枣无法拒绝。
那只叫雪球的小猫还在,看得出柴峥言把它喂养的很好,它比聂枣离开的时候还胖了不少。
聂枣照顾柴峥言时,它就蜷缩在柴峥言身边的垫子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
也许是已经养出了熟悉感,柴峥言不是那么怕它,甚至偶尔还会轻轻抚摸雪球柔软绒毛,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雪球舒服得打了一个哈欠,亲昵而慵懒。
阳光落在柴峥言瘦削的身上,像浮起了一层浅光,他看起来闪闪发亮。
但聂枣知道,倘若他的身体恢复,倘若他握着枪,倘若他站在战场上,会是何等的气势逼人不可一世。
上天为何如此残忍。
她买了几本食谱,变着法子给柴峥言做菜,但柴峥言吃得下的越来越少。
她又找了几个大夫,依然是药石罔效。
聂枣双手交叠,趴在柴峥言的膝盖上,轻声问他:“阿言,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柴峥言握住她的手,浅浅笑:“你在这里陪着我就很好了。”
聂枣重重叹息,她无可奈何,什么都做不到。
柴峥言轻轻抚摸着聂枣的发,良久道:“不然……你念书给我听吧?”
“你想听什么?”聂枣抬起头。
“什么都行。”
捧着书册,聂枣轻声念诵。
她的声音很轻,很舒缓,如果愿意,她可以让自己的声音无比动听,温吞如深秋丛林泉涧里潺潺流动的水流。
她念,柴峥言便合着眼听。
微风透过窗外缓缓拂进,吹乱柴峥言的鬓发。
岁月安静下来。
念完,柴峥言的手轻轻覆盖上聂枣的,她恍惚听见他的声音,抑或又是错觉。
他说:“现在的我,很幸福。”
那一瞬间,聂枣很想落泪,但她忍住了。
她可以在他面前因重逢而喜极而泣,却不想因为悲伤哭泣而影响了他的心情。
念完最后一本诗集后,不速之客也猝不及防的到了。
***
“你们似乎过得很好。”
冷冷冰冰的声音像在温热的水中投进一根结满霜雪的冰凌,狠狠扎进心脏。
院门在他面前仿若无物。
而令主的后面跟着红袖,她惊愕地望着令主:“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令主头也不回的勾起嘴角:“我想找,自然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