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应当的口气委实惹人讨厌,宋瑜还在与他置气,忽听他自作主张安排自己行为,当即不满地瞪圆了眼睛。但见他平平淡淡,无一丝商量的余地,宋瑜的气焰逐渐弱了下来……当丫鬟端着食盒布菜时,她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就当是感激他方才帮助自己好了,宋瑜安慰道。
宋瑜心情不佳,是以吃得不多,没两口便停箸转向内室床榻。
临走前忍不住悄悄看了眼霍川,便见他神色如常,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去留。她抿了下唇,倒在竹簟上茫然地盯了会儿床帐,不多时昏昏睡去。
分明昨日很累,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梦里颠沛流离,光怪陆离。她是被梦中场景惊醒的,醒来后已然傍晚,直棂窗外红光掩映,云蒸霞蔚。
床头有两个丫鬟候着,是阿母给她另添的陪嫁,分别唤团絮和燕阁,都是活络灵巧的人。团絮见她转醒忙递上茶水,宋瑜就着喝了两口润喉,她黝黑眸子滴溜溜盯着琉璃小插屏,好似要将其看透。
插屏后头确实有人,是段怀清在给霍川开药方,不时传来低低絮语,难怪惹得宋瑜好奇。
她推开茶杯,穿好鞋履缓步走去,踩在地上几乎发不出声音。
“两日一次,先尝试一番……若是见效我便继续为你医治。”段怀清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他前日才抵达永安城,在城内一家医馆当值。
陇州已无牵挂,宋邺经由柳荀老先生诊治后,身子日益好转,他很是放心。他本就是四处游历的性子,没有定居的地方,在永安逗留一段时间未尝不可。更何况……他想起霍菁菁娇俏的面容,往霍川跟前凑了凑,“菁菁在府上吗?”
霍川蹙眉,毫不犹豫:“不在。”
他是什么人霍川再清楚不过,心气浮躁,居无定所,根本不适合霍菁菁。虽关系不大亲,但霍川始终是为她考虑的。
段怀清不满地直起身,寒心地摇了摇头,余光瞥见外头立着的宋瑜,笑道:“嫂夫人醒了。”
两人谈话内容她不好插话,是以便立在一旁观望片刻,未料想被抓个正着。
宋瑜对他客气一颔首,目光落在一旁散落的药材上,便知他此行目的。她与段怀清不熟,只寒暄了两句便退开,不打搅他们治眼睛。
*
人刚醒总有几分混沌,宋瑜立在堂屋喝了两杯茶后才逐渐清醒。
将段怀清送走后,有下人陆续往内室添热水。宋瑜还当是给她置备的洗澡水,当即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转过一道描金牡丹折屏,便见霍川立在跟前,正由明朗伺候着脱衣裳。
外袍才解下两颗盘扣,她脸上一红忙往后退,可惜为时已晚。
霍川已经察觉她的存在,他面无表情地唤道:“过来。”
起初宋瑜不知他在唤自己,又往外走了一步,旋即霍川平静毫无起伏地念道:“三妹。”
若要排个不怒自威第一人,非他莫属。
宋瑜泄气般停住,转身无可奈何地问道:“园主要洗浴,唤我过去做什么?我不过是闯错地方罢了。”
可气的是明朗在霍川出声时便已离去,留下她独自面对这尴尬场面。
情急之下竟然又唤出园主二字,霍川沉下脸。
没了人手帮忙,他唯有亲手解扣子,修长匀称的手指上下动作,很快便褪下鸦青色长袍。“你不是也要沐浴?不妨同我一起。”
好不要脸,谁稀罕同他一起洗。
宋瑜往浴桶乜去一眼,瘪瘪嘴实话实说:“你洗的是药浴,同我的不一样。”
霍川脱衣服的动作顿了顿,少顷低声道,“确实不一样。”
他露出白皙精壮的胸膛,宋瑜目光禁不住被他吸引过去,诱人的曲线一直延伸到身下中裤。眼见他有继续脱的趋势,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宋瑜仍旧下意识背过身去,“若是无事……我就先出去了。”
霍川并没像她想的那般,而是举步来到她身后,抬手揽着她肩膀带入怀中,“为何生气?”
她鼓起脸颊,“因为不高兴。”
霍川抿了下唇,耐着性子继续问:“为何不高兴?”
本以为她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指责,谁知她憋了许久,居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楚兰身上是什么气质?”
霍川一顿,没明白她是何意。
回顾今日对话,霍川不过说了两句话,他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终于恍然大悟。他揽着宋瑜的手臂收紧了些,凑到她耳旁低低地笑,“我也不知道。”
宋瑜明显不信,“那你还说什么……”
“随口说的。”霍川咬着她的耳垂,听到她呼痛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旁人什么香味我管不着,我只记着三妹的。”
宋瑜敛眸拧了拧他手臂,“我还是生气。”
霍川扬眉,自然知道她是因何而气,但叫他如何开口?难不成说吃一个小姑娘的醋?
霍川静默片刻,极低地叹了声:“我错了。”
☆、第48章 音缈阁
药浴足有一个时辰,宋瑜自然不可能全程在旁,她遂退至内室。
忘机庭原本没几位丫鬟,除却宋瑜从家中带来的外,剩下六名便是陆氏送来的,另外还有两个看门的婆子。瞧着倒是挺会来事,做事也伶俐,没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
霍川药浴完毕后她再去洗浴,浸在热气腾腾的热水中,宋瑜趴在桶沿闭幕眼神,总算舒服不少。浑身惬意舒展,疼痛消褪不少,使得她都不愿意出来,直到澹衫在外头催促,她才慢慢吞吞地从里头出来。
随手披了件轻薄纱衣,光脚踩在洁净木质地板上,她转出折屏往内室走去。
床榻上懒怠地躺着一人,霍川松松垮垮地披着件玄青氅衣,更衬得皮肤白皙如玉,衣带未系,露出光洁的胸膛。宋瑜只看了一眼便默默移开视线,床榻被人占去,她只好屈坐一旁绣墩上,双脚踩着脚踏涂抹黄丹红玉膏。
从脚趾到小腿,一点点划开细心地涂抹均匀,可使皮肤滋润软滑,红白鲜洁。青葱十指才用水木樨染的蔻丹,红艳夺目,放在细白小腿上颜色鲜明。
大抵是香味太过浓郁,霍川抬手碰了碰眼睛上覆着的巾栉,“什么东西?”
宋瑜抬眸扫他一眼,复而低头,“黄丹磨成的粉,加鸡子清跟杏仁粉调和的,涂在身上很有效用。”
他方才老老实实认罢错后,宋瑜决定原谅他一回。毕竟仔细想一想,能从他口中听到“我错了”三个字,委实是不容易。
阿母常常告诫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谨记在心。
音落只听霍川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手往外探了探恰好碰到宋瑜肩膀,再往上便是她娇嫩的脸颊,毫不留情地捏了捏,“我的三妹将自己养得这么好,是特意为了我吗?”
宋瑜黛眉轻颦,避开他的手咪呜一声,“我从小就这样,早已成为习惯,你少往脸上贴金。”
仔细说起来,她也不清楚何时开始,对自己皮肤格外重视。幼时旁人夸她生得好,她会沾沾自喜,后来便逐渐在意起来……她揉了揉被捏疼的脸,不满地朝霍川瞪去一眼,自作多情就算了,还非要将她拉下水。
霍川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翻起刚才的旧账来,“叫我一声。”
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宋瑜穿好鞋袜正欲起身,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为何叫你?”
他不言语,端是没得商量的口吻。窗外月朗星稀,廊下灯光昏昧,昆虫鸣叫不绝于耳,愈发衬得室内寂静沉默。
澹衫薄罗已经烧了准备在室外等候,准备伺候两人洗漱。宋瑜因才洗过头发,发尾滴答的水珠浸湿了后背,隐约透出精致的蝴蝶骨。她不想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是以想了想便顺从他意,“霍成淮。”
这是宋瑜头一回叫他名字,带着试探和商量的语气,轻轻浅浅,吐气如兰。
平常的名字从她口中唤出,竟然格外好听。
霍川眉峰压低,情绪不明,“出嫁时你阿母莫非没教过,不能直呼夫主姓名?”
宋瑜极其认真地思索一番,“没有。”
是以霍川脸色益发难看了些,他重新躺回床榻上,巾栉早已被拿了下来。宋瑜这才看清里头裹着药渣,大抵是段怀清给他开的药方子,他却随手扔在脚踏上,“过来,我眼睛有些疼。”
宋瑜一动不动,十分怀疑他话里真实性。
方才还好端端地同她说话,怎的突然就疼了起来?然而除了这一声,他再无任何声音,好似真的痛极。宋瑜不敢让他真正出事,是以没多犹豫便走上跟前,立在床头端详他模样。眼窝一圈青紫,还残留着一些褐色药渣,睫毛被水渍打湿倦怠地垂下,看着竟可怜得很。
宋瑜拾起地上巾栉清洗干净,给他重新覆上双眼,却猛地被握住手腕——
霍川疏忽睁开双目,刹那间让人有种错觉,宋瑜几乎以为他看见了自己!她惊愕地张了张口,没来得及叫出声,便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脚下趔趄,毫无防备地跌入霍川的胸膛。
她下颔恰巧撞在霍川骨头上,上下牙齿咬在舌尖上,登时口中便溢满腥味。她眼眶泛起一圈红色,头顶是霍川冷淡提醒:“既然你阿母没说过,那便由我告诉你。女子出嫁后只能唤对方夫主,旁的一概不准。”
音落许久没得到宋瑜回应,他禁不住握了握柔韧腰肢,“可是听明白了?”
斯须宋瑜低声抱怨:“我咬着舌头了……”
有时恼怒了,霍川恨不得将她狠揍一顿,可是听着她可怜巴巴的语气,终究舍不得动手。
*
两人气息交缠,霍川将她紧紧压在身下,一遍遍啃噬她粉嫩的唇瓣,从里到外。
手渐次变得不规矩,宋瑜却无力挣扎,被他索求得头昏目眩。她身子止不住颤抖,试图躲开却无能为力,霍川不住地追逐她被咬伤的舌尖,统共那么点地方,她能躲到哪里去?宋瑜从来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如此近,仿佛互相融在对方的骨血中。
她嘤咛一声,修长脖子仰出漂亮的弧度,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仿佛稍微一捏便能要她的命。霍川从她锁骨一路向上,停在她唇瓣上,这才将人放开故意问道:“还疼吗?”
宋瑜一双水眸朦胧,氤氲着薄薄一层情.欲之色,格外动人。确实是不怎么疼了,盖因她全部心神都被霍川攫住,带往另一个世界。
说到底不就是想让她唤一声夫君,宋瑜抿唇别开头,她才不上当。
得不到她的回应,又瞧不见她的神色,霍川的手掌放在她脆弱的脖子上,“只要日后别再让我听见园主二字,其他都随你。”
宋瑜诧怪地咦了一声,原来他是介意这个?
这个要求着实容易办到,她轻轻地哦了一声,往里头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块地方,“好吧。”
感情还是勉强了?霍川平躺在她身旁,想起白日光景,“还记得他们口中的太夫人吗?她兴许没几日便会回来。”
宋瑜登时紧张起来,一改方才松懈模样,跽身在角落瞪圆了双眼,“不是说还得好些天?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她大惊小怪的模样委实可笑,霍川禁不住起了逗弄之心,“自然是回来见你的。”
宋瑜果真好骗,闻言更加忐忑,独自在床榻坐立难安。若不是外头灯光熄灭,丫鬟泰半休息了,她或许真会从床跳起来做准备,“何时回来?我是否需要做些什么,菁菁说她不难相处,可……可我还是不放心,她还说过侯夫人不难相处呢,你笑什么?”
起 初霍川只是不着痕迹地翘起唇角,后来拿弧度越来越大,轻易便被宋瑜捕捉。他无需掩饰,放肆地低笑出声,没见过这样可笑又可爱得令人心疼的姑娘,“你怕她做 什么,成亲那日她既然没回来,便是对着门亲事不大重视。既然不重视,更不会刁难你,她常年吃斋念佛,是个清心寡欲之人,你只需顺着她的脾气说话便无大 碍。”
他难得有说这么长安慰人的时候,可惜宋瑜仍旧不能安心,心情比见公婆还要沉重几分。大概因为先前见过庐阳侯夫妇,心中早已做好准备……然而这个太夫人不同,她没见过,仅凭想象勾勒她的模样,越想越不能心安。
宋瑜重复问道:“太夫人何时回来?”
霍川将她拦在怀中安抚,“大约四五日。”
从法音寺到永安城路上需耽搁一两日,再收拾三两日,算下来正如霍川说的那般。宋瑜睁眼盯着他下颔,似乎要看出窟窿来。
*
成亲头三日过去,霍川便有些繁忙开来。
今日端王府设宴,他也在受邀之列,辰初便已出门。彼时宋瑜仍在梦中睡得死沉,双手扒拉着他的脖颈,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霍川轻手轻脚地将她拿开,饶是如此仍旧惊醒了她。
宋瑜揉着眼睛钝钝地睁开眼,话语带着浓重鼻音,“你去哪儿?”
明朗在外头候着,以备随时待命。请函前两天便下来了,端王是个爱猫成痴的人,府里一只名贵白猫诞下四子,浑身雪白无一丝杂色,特意为此设宴邀请京中权贵前往,有意相赠。
不知为何瞧着宋瑜这娇憨的模样,霍川便想起端王府的猫来,可是有他的这一只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