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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八姑娘
    西路营遇伏被坑杀之事一大早就传到了祁府。
    祁夫人还未怎样,祁老太太已经两眼一翻,先晕了过去。待醒过来后,看见在一旁服侍的大儿媳妇,抡起拐杖就往她身上打,一边打还一边哭嚎,“黑了心肝儿的啊!只管把自己儿子往死路上逼!我早就说过不让锦哥儿去那个什么营,谁听我的话了?都只当我是个死人哪!只怕我早死了才能衬了你们的愿!”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赶紧过来连扶带抱的劝祁老太太,“老祖宗息怒,看伤了身子,可就值得多了!”
    祁老太太哪里肯听,拐杖也不顾了,腾出两只手来,噼里啪啦一顿耳刮子,将周围的人赏了个遍。闹了一通才坐下歇气儿,两手一闲,立时又想起自己的孙子,又摔杯打盏的哭。
    祁夫人只好在一旁哭劝。又有二房婶娘黄氏,三房婶娘冷氏,也围坐在祁老太太身边抹眼泪儿。
    祁老太太一共三个儿子,只有大儿子最出息,祁大老爷学问做得好,为人又十分清正,在朝任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与通政史嫡长女结亲,门当户对,二人亦十分恩爱。祁家门风,不准纳妾,祁大老爷有两子,皆是祁夫人所出。祁老太爷临去时,又做主分了家,故而祁家大房人口极为简单。
    祁老太太一生也没经过什么风浪,唯一让她提起来就心堵的,便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祁英。她是生了三个儿子后,才得了这个女儿,自然是宠爱异常,祁英也不负众望,养成了一副任性放纵的性子。
    祁英十五岁时,偶遇了当时的严家二公子,年轻男女,互相爱慕,便一发不可收拾。严家门楣比之于祁家,要差上一些,祁老太太又一心想将女儿嫁入高门世族,便死咬着不肯同意。谁知祁英是个极有主意的,瞒着她老娘与严二公子暗通款曲,祁老太太最后无法,只得做主将祁英嫁入严家。
    好在严家的大公子也就是现在的严大老爷后来出息,自己挣了个前程,但严二公子只长岁数,本事却丝毫不长。祁老太太没半只眼睛瞧得上自己这个女婿的,后来是祁英肚子不争气,连生五个都是女儿,祁老太太自觉在女婿面前心虚,这才态度好了起来。
    这五个外孙女里面,论相貌伶俐,就顶数这个严八姑娘出挑。
    一想到严八姑娘,祁老太太嗷一声又哭嚎起来,指着祁夫人骂道:“你个丧良心的啊!竟活生生整治死自己的亲儿子,锦哥儿好端端的读着书,怎么就跑去那个什么营了?十天半月也不着回家,还不是你唆使的!如今锦哥儿没了,我花骨朵儿似的外孙女也成了望门寡,我也不活着了,这还怎么活得下去啊!”
    祁老太太撒起泼来,从来没有讲理的时候。祁夫人也不反驳,只是哭着道:“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儿媳原也觉得将菲姐儿匆匆定给锦哥儿不合适,奈何菲姐儿……”她顿了一下,也不用说透,严八姑娘做了什么,这屋子里的人都一清二楚。
    祁老太太果然噎了一下,脸上不大好看。
    祁夫人接着道:“反正也只是定了亲,如今锦哥儿去了,儿媳虽伤心欲绝,却也没有让菲姐儿做望门寡的道理,儿媳回去与老爷商量回子,瞧瞧是否将这亲事退了?或是母亲有什么更妥当的法子,教给儿媳来做,也是一样。”
    立在祁老太太身侧的黄氏掖了掖眼睛,她与那个跋扈的小姑子平时就不对盘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面儿上伤痛,心中却在衬愿,此时接话道:“大嫂说得在理,只可惜了菲姐儿,若是传出去,保不齐就被起子小人嚼说,菲姐儿要是有了一个克夫的名声,这往后可还怎么……”幸灾乐祸的话还没说完,劈头就被祁老太太扇了一耳光。
    祁老太太气极了,手劲儿也大,“啪!”的一声,直把黄氏扇得呆怔半晌。
    冷氏是个实心眼儿,被吓了一跳,顿时有些有足无措,安慰黄氏也不是,劝祁老太太也不是。她哭得倒真心实意,一双眼睛都肿了起来。
    闹了半晌才好容易安生下来。
    祁大老爷早就进宫去了,这会儿宫里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西北是个什么情形,谁心中都没底。
    祁家一直在等着宫里的旨意,如今西路营被坑杀之事还没有摆在明面儿上来,他们不敢擅自发丧。
    劝着祁老太太进了些汤,才收拾下去,就听见外头一长串的哭嚎由远及近到了门口,哭声尖利,“我的娘啊!你可救救女儿罢!女儿要活不成了!”
    也真是应了那句话了,有其母必有其女,连撒泼的开头语都一样。祁英进来就扑到祁老太太怀里,哭道:“娘啊,怎么竟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儿?菲姐儿这才与锦哥儿定了亲,锦哥儿就……”哽咽了两声,“这让菲姐儿以后可怎么办?这是要毁了她啊!菲姐儿怎地就这么命苦,竟就让她摊上了!”
    祁老太太刚才觉得给外孙女退了亲也就是了,已经在一心一意的哭自己孙子了,祁英来这一通哭,她立时就又抱着女儿念起菲姐儿来,“你也不用担心,刚才我已经跟你大嫂子商量过了,只是定亲,便就退了罢,总不能让菲姐儿守着,别说是我的亲外孙女,就是别人家闺女,咱们家也没有逼人守着的道理。倒是锦哥儿……”略一想起祁弘锦,就哭一场。
    祁英本来也就是想要把亲退了了事,否则还能如何?人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没用。但是,菲姐儿的一番话也的确很有道理,菲姐儿刚定亲未婚夫婿就没了,名声上指定就不那么好听了,况且又是退了亲的,严大老爷出息,可她亲爹严二老爷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以后也难再寻个好人家了。
    听闻祁老太太要退亲的话,祁英目光闪烁,含糊其辞,眼睛不停地往门口张望。祁老太太专心致志的伤着心,几个女人少不得又哭了几场。
    突然见严八姑娘身边的丫鬟珍珠急匆匆的进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祁老太太一见是珍珠,担心严八姑娘出事,严八姑娘在她心里是个极懂事规矩的,生怕她因为此事一时想不开,若真为祁弘锦殉了节,她可怎么对得起女儿!一想到这里,腾地就站起来,急道:“牙齿再打颤全都给你拔了去!吭哧你娘,还不快说!”
    珍珠立时就跪下了,又似乎说不出口,见祁老太太睚眦欲裂,不敢再耽搁,忙低头道:“奴婢……奴婢,是姑娘,姑娘在修竹苑……与,与二少爷……老祖宗夫人快去看看罢!”
    祁老太太还未弄明白状况,祁夫人脸上骤然变色,转身看向祁英,祁英有一霎那的心虚,不敢对上祁夫人的目光。祁夫人气恼非常,她只有两个儿子,严八姑娘倒好,先算计了大儿子,如今又来算计她的小儿子!她只觉一股子怒火直冲头顶,站起身喝道:“你把事情给我原原本本的说明白!”
    珍珠还从未见过祁夫人这等疾言厉色,瑟缩了一下,祁英站起来道:“大嫂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可怜的女儿啊……”预备了一大串子话要哭下去,她身边的一个丫鬟推了她一把,她才停住,过去搀住她老娘,道:“娘啊,快去看看你的外孙女罢!再耽搁一会子,菲姐儿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呢!”
    祁老太太一慌,忙道:“走走!快走,去修竹苑!”
    祁老太太走不快,幸好修竹苑离得不远,几个媳妇拥着,珍珠直接把路带到了二少爷的卧房。一进门就看见严八姑娘坐在床角衣衫不整的嘤嘤嘤哭,祁弘明则是尴尬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
    祁英找到了状态,立刻就扑过去抱住女儿,声泪俱下,“这叫什么事儿啊!衣裳都脱了一半了,以后你可还怎么见人!我不能活了啊!”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哭个没完。
    祁老太太没老糊涂,她这个孙子什么脾性她知道,只怕比祁弘锦还要老实,一见女儿跟外孙女这番作派,心里顿时门儿清!饶是她这样脸皮厚似城墙,也不禁觉得脸上*辣的。
    屋子里众人脸上都精彩纷呈。
    祁弘明前些日子骑马不小心伤了腿,如今左腿还不能吃力,只得扶着桌子一只脚站起来,给众人见了礼。
    祁夫人面沉似水,也不理会祁英哭闹,转头斥问珍珠,“怎么回事?”
    珍珠扑通一声跪下,磕磕巴巴的道:“奴婢……奴婢,姑娘听闻大少爷出了事儿,心中伤痛……”说了个开头,接下来就顺当了,“姑娘又担心老祖宗伤心,夫人前脚刚走,姑娘也想着来劝慰老祖宗,谁知刚进了后头院子,姑娘就不小心湿了裙子,姑娘穿得又不多,生怕被人撞见,那儿附近只离修竹苑最近,姑娘只好先进修竹苑避避,奴婢便去给姑娘找干净衣裳换,可,可奴婢一回去……便看见吴大嫂子受了惊吓似的从屋里退出来,奴婢担心姑娘出事,连忙进去一看……看见二少爷……二少爷也在床上……”
    严八姑娘嘤嘤嘤道:“都是我的错,求老祖宗大舅母不要怪二表哥,我也不敢求二表哥担当,老祖宗只当没我这个外孙女罢,外孙女以后再不能伺候老祖宗了……”
    祁英哭道:“你说得这叫什么话?你要是去寻死,我也不能活了!”又过来拉扯祁夫人,“大嫂你还杵着当摆件儿呢!一句话不说,你这是要逼死谁不成!”
    祁夫人简直气极,冲外头吩咐人,“把吴庆家的叫进来。”
    吴庆家的穿着石青衫子,满脸通红的进来,心想严八姑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竟比自己这样的年轻媳妇还放得开!一五一十就说了大概,“二少爷虽说是伤在腿上,是外伤,可毕竟还有些发烧,大夫也嘱咐了每日两顿汤药的喝着,因为前几日抓得药快没了,大夫开的方子在知桐手里,奴婢便想着来找知桐,一进院子就瞧见八姑娘在前面一拐弯儿,就往二少爷卧房的方向去了,奴婢想着哪有年轻姑娘往少爷卧房进的,以为八姑娘是走错道儿了,便想着跟上去把八姑娘叫住,八姑娘走路倒快……奴婢到的时候,就瞧见……八姑娘躺在二少爷床上……”不由得又看了一眼严八姑娘,心道摊上这么一个外甥女也真够受的。
    祁夫人立时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先将严老夫人请来,菲姐儿毕是严家的人,还是把事情当众说明白得好!后院那儿一排屋子,菲姐儿怎么就往修竹苑去了?修竹苑屋子亦是不少,菲姐儿为何就一定要往明哥儿的卧房里来?”
    祁老太太面红耳赤,却还强撑着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女孩儿家清白要紧,明哥儿也是,虽说是表兄妹,但毕竟也都大了,见着菲姐儿怎么也不知道避讳?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就……”她本来就是想将外孙女嫁给自己孙子的,如今大孙子没了,许给二孙子也合适,便道:“不如就将菲姐儿与锦哥儿的亲事退了,再将菲姐儿许给明哥儿岂不就两全齐美了!”
    祁夫人也不打算再留情面了,冷笑一声,道:“母亲糊涂了,先许给兄长,再许弟弟,儿媳没听过这等不要脸的事。”
    祁老太太顿时恼羞成怒,大骂道:“反了你的!把老大找回来,他媳妇忤逆不孝,这就把她给我休了!我没有这样的儿媳妇!”
    祁夫人立刻跪在祁老太太面前,面不改色的道:“母亲要让老爷休了儿媳,儿媳没甚话说,但儿媳现在是祁家宗妇,在休弃儿媳之前,儿媳要召族人开祠堂,请母亲当着全族人的面,说明休弃儿媳的原因。我蒋家虽是小门小户,但家父一生清正,家中从未有被休归家的姑奶奶,儿媳不孝,也断不能让家父受人耻笑,开祠堂说明情由之后,儿媳就撞死在祁家祠堂。明哥儿勤谨老实,儿媳死后,还求母亲为明哥儿寻一门清正的亲事。”
    祁老太太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这个儿媳妇一直都十分听话,从来没有违逆她的时候,没想到这一次竟如此强硬。
    祁英见祁老太太也犹疑,顿时急了,扑过来要抓祁夫人,黄氏冷氏连忙在拦着,祁英大哭,一边骂着:“你什么意思?如今我女儿这样了,你还想当没事儿人!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明儿你就得八抬大轿迎我女儿进门!”又逮着祁老太太哭了一通,“我要找我大哥,他的外甥女都要被人欺负死了!”
    严八姑娘依然坐在床上抽泣,她知道祁夫人不会同意,她关心的是祁弘明的态度。祁弘明学问做得好,都说读书读多了的人,难免有些迂腐,被孔孟大道理束缚住了,最为守礼,如今他们都躺在一个床上了,就算没发生什么,也是说不清的。在她的整盘计策里,祁弘明碍于礼法要对她担当,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若他硬是要娶她,再有祁老太太做主,就算是祁夫人不同意,也无法。
    所以她一直在观察祁弘明,可他脸上除了尴尬,一丝其它情绪也没有。他就立在一旁,事不关己一般的看着她们闹。
    她这才有些慌了。
    然后就听祁老太太问祁弘明,“明哥儿,你怎么说?”
    她几乎紧张的口中发干。她相貌也是数一数二的,又是这般投怀送抱,她就不信祁弘明一点儿没动心。
    她波光盈盈的朝祁弘明望去,祁弘明还对她笑了一下,然后一拱手道:“祖母就不要操心此事了。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孙儿岂能胡言?孙儿的亲事如何定夺,自然是由爹娘做主。”然后又对祁夫人笑道:“娘要开宗祠只怕现在就得派人去族中递信儿了,这一来一回,只怕还得耽误两天功夫。儿子站久了,腿疼,儿子就不陪祖母母亲还有婶娘说话了,儿子去偏厅歇会子。”一个小厮麻溜进来,就背着他走了。
    严八姑娘面色瞬间煞白。
    ☆、第68章 春禊
    祁夫人并没打算掩着此事,况且那么多丫头仆妇瞧见了,也不能一一堵了她们的嘴。
    祁英是祁家的姑奶奶,是有目共睹的不好惹。她赖在祁家哭闹不休,千言万语滚过一遭,就是要个说法。
    祁夫人也不管祁老太太如何哭骂,只同意了严八姑娘与祁弘锦退亲,关于让祁弘明娶严八姑娘之事,却抵死不松口。被骂急了,就一句话,要开祠堂。
    真是个油泼不进,水浇不入。
    祁家大老爷又在宫里还没回来,祁英闹到最后险些散了精气神儿。末了还是惊动了严老夫人,严老夫人亲自过府,将严八姑娘接了回去。
    严家百十来年,从没这么丢人过。自家姑娘上赶着,人家不要,还撒泼放赖让人家担当,严老夫人自尊了一辈子,自忖这种事情做不出来。严家姑娘多,被严八姑娘拖累得,一家子都抬不起头来。
    严八姑娘回到家就病倒了,直挺挺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望帐子顶。她想不明白,她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自觉自己足够漂亮,轻薄的春衫被水打湿,半含半露的扑在祁弘明怀里,他竟然只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从小祁弘明对她都颇为照顾,而这一次,他连半分怜惜都没有,他像是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可能。他竟然如此笃定!
    如今她的名声已经这样,她只能寄希望于祁大老爷,祁大老爷是她的亲舅舅,或许还能顾怜她,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也不用刻意宣扬,这种事最是令人津津乐道的,又不是自己家正经主子,下人们嚼说起来也愈发没有顾忌。不出两个时辰,也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墨烟时常跟着萧慕在外头跑,各种消息来源自然不少,此事知晓得极是详尽,连严八姑娘穿的烟粉色通袖袄和头上戴着几朵花钿都一清二楚。因着是在萧慕跟前儿,他言辞颇为收敛,但说到精彩处,眼睛里的神彩却掩饰不住,也就只差没手舞足蹈罢了。
    谢琳琅倒有些好笑,墨烟一个半大小子,竟然对八卦尤为热衷。转头又瞧见青杏伺候在一旁,两眼睛看着墨烟,听得一脸认真。
    墨烟又道:“奴才这些年跟着王爷跑前跑后,再不济也算有些见识了,这位严八姑娘竟还是让奴才大开了眼界,前脚未婚夫婿刚没了,后脚就来勾搭小叔子!也不知道这脑袋瓜子里倒底是怎么长的,也真够有本事,别人顶破大天儿去,想想也不敢做啊,偏她不仅敢想,想了还就敢做!可把她的亲姐姐亲妹子坑苦了,严家嫡五女早就与吴总兵庶子定了亲,虽说是庶子,但却是个上进的,又能带兵,还有那样一个爹,将来保不齐有大出息呢!若不是吴夫人瞧不上他姨娘,这桩好亲还轮不到严五姑娘头上呢!这回子可好,吴总兵今早进京,中午就听说了严八姑娘这事,也不顾还是在宫里,劈头就把吴夫人训了一通,说她给庶子定的好亲事!依奴才瞧着,严五姑娘这桩亲事怕要黄了。”
    谢琳琅也暗道这严八姑娘实在不堪了些,未婚夫婿才没她就开始给自己找下家儿,如今在外又隐隐有了些克夫的名声,任是哪家的婆婆也不会愿意给自己儿子找这样的媳妇。也怪不得祁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想来也是气极了罢。
    墨烟回禀完就退了下去,青杏仍是一脸没听够的模样,谢琳琅笑道:“难为墨烟说了这大半晌,连口水都没喝,他跑得倒快,我还想着赏他一盅杏仁酪呢,他倒跑了个没影儿。”又看向青杏道:“你去给墨烟送去罢。”
    青杏笑得眉眼弯弯,应了声是,抬头又见谢琳琅笑着看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奴婢也顺便再打听一下后续如何了,回来也好禀王妃知道。”说完就跑了。
    晚上小厨房煮了一锅八宝粥,因不能放桂圆,便多放了些红枣跟莲子,直接摆了个红泥小火炉在小炕桌上,将八宝粥连锅坐在上面,嘟嘟冒着热气。
    谢琳琅胃口好,一连用了两碗,吃了几个脆皮豆腐卷儿,又吃了四五个剥了壳儿的虾子。
    萧慕用完晚饭往外书房去了一趟,最近宫中事多,来王府求见之人也不在少数。等他回到谨兰院,进了内室,就瞧见谢琳琅躺在罗汉床上,缎子一样的长发散在枕畔,旁边的小几上摆着盏戳纱灯,床上幔帐垂挂,两尾红穗子丝丝缕缕的坠下来。
    他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她,躺在她身侧轻手将她揽在怀里,抚着她黑鸦鸦的发。
    她身上热乎乎的,闭着双眼,睡得无知无觉。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心里有种异样的温暖,仿佛这一生,如此就知足了。
    第二日便是宣城长公主府的春禊宴。
    宣城长公主的驸马是施老夫人的第二子施方海,施方海美仪容,在京城中都是极有名的,但若论起才华来,遑论比之于长房的施方焕,就是比之于他大哥施方浩还不及。本朝对驸马在朝堂之上又没那么严格,能尚宣城长公主委实是他之幸了。
    先帝还在时就极其宠爱宣城长公主,皇后生下长子后伤了身子,一直未能有孕,近四十岁才又诊出喜脉来,后来生下一女,先帝十分高兴,当下就赐了封号,将宣城郡划给她做食邑。宣城长公主小时候就极为漂亮,乌亮亮的大眼睛随了先帝十成十。有先帝之宠,且她又聪慧,当权力触手可及时,她也难免涉足政事,后来五王争大位,她卷入其中,不管后宫还是前朝,那些个阴私事她几乎插手了一半之数。
    最后当今圣上得登大位,圣上又是她嫡亲的兄长,她权势极盛时,公主府所养幕僚不下于亲王。但是熙和三年,太后临去之时单给她下了道懿旨,命她于公主府好好调养,所有幕僚皆被谴散。自那之后,宣城长公主便再很少露面,但毕竟是圣上唯一的嫡亲胞妹,在本朝所有公主当中,她的供奉依然是无人能及。
    宣城长公主府原是前朝石相府邸,石相穷奢极侈,曾派百官监管,动用千名劳工,竟将淇河之水引入府中,大修园林命名淇园。并引《诗经﹒淇奥》中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一句,在淇园中遍种竹林,花费数万之资,却没能养活。最后还是前朝宫里的明贵妃出得主意,说是紫竹可在北方成活,于是这淇园之中便有一片紫竹林。
    紫竹竹杆为紫黑色,柔和发亮,隐于绿叶之下,甚为绮丽。
    此次的春禊宴就设于淇园之中。
    淇水清澈,被人为分成几股清流,蜿蜿蜒蜒,清水一带绕园而流。园中还有一处十分有名的景致,也是前朝石相命人所筑,名叫瘦桥。这座瘦桥于文人墨客口中称扬百年之久。
    瘦桥筑于淇水最宽处,桥身极窄致,仅能容一人通行。上修九曲栏杆,曲槛雕楹,映于碧波之中,迤逦无限。
    三月三修禊,本就是以水为主,男客女客隔于淇水两岸,曲水流觞亦是必不可少。
    如今既热,水畔少女已然换上轻薄春衫,或执水,或嘻闹,或动或静,皆是景致。
    卫长谨下个月就要大婚,如今也算是闭门待嫁,一应宴请大多辞了。况且此次宣城长公主府上还请了阮年,她就更不好来了。
    谢琳琅因为有孕并不往水边凑,便在正厅里跟来的客人们说笑些闲话,女人们凑在一起,几句场面话说完了,便开始讨论现下流行的衣裳料子,宝石首饰,若假装听不见时不时漏出来的两句机锋,也算是言笑宴宴,颇为和乐。衣裳首饰也都说完后,原本端着的矜持庄贵架子也垮了不少,三三两两围成一堆儿,便开始讲究八卦,从现下京中传遍的,到谁家后宅里隐着不往外露的,大到前朝国事,小到婆媳妯娌闹矛盾,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谢琳琅做姑娘时,这些熟识的夫人奶奶们好歹碍着有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在,说得也并不十分露-骨,如今她也嫁了人了,这些媳妇子说起男女之事来脸不红心不跳,她初时听听还闹了个大红脸,如今也能稳稳在一旁坐着了。只不过若让她说出口,还是不能。
    她身边坐了一位京卫指挥使程大人的夫人连氏,她与谢琳琅一样都是刚成亲没多久的,两人还是同龄,都是刚满十五岁,连氏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儿,大眼睛一眨一眨,十分讨喜。初时说话儿还有些拘谨,一口一个王妃娘娘叫得十分恭敬,后来各报了家门,连氏的母亲竟然是卫夫人远嫁云南的亲妹子,也算是正经子的亲戚了,有了这一层关系,两人说话也都实在很多,熟识之后,连氏便露出本性来,手里捏着柄坠铜角穗子的团扇,对谢琳琅抱怨,“我家那位简直比个冰块儿还不如,一整天也少见个笑模样儿,偏还管得宽,这个月份了还不让我脱外头大衣裳,人家都一层纱了,我还夹棉呢!都不好意往淇水边上凑!”又扬了扬她手中的团扇道:“瞧我没脸见人的,都拿这个挡着脸了。”
    三句话里头就有半句还算着调。
    谢琳琅故意瞪她一眼道:“你及笄时的小字不还是你家那位起的?不是叫舒窈么?在舌头尖儿上卷一圈,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好意思抱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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