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二嫂说的什么话,大奶奶那叫接活儿,不叫接客,接客是暗门楼子里的窑姐儿做的事,咱们大奶奶还没过那傲气劲儿呢,接客什么的,怕是要再等些时候才会做呢。”
容吟霜面无表情,竭力让自己平复怒火,深吸一口气,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径直从她们身旁经过了。
赵倩与罗氏怕都有事要做,想着今后奚落她的机会多的是,不急于一时,就没多做纠缠,赵倩转头看了一眼容吟霜,目光又在她的货篮上瞥了又瞥,眼珠子转动几下,然后才走到柜台后头,对掌柜的压低声音问道:
“她是来你这拿货回去做的?”嘴角带着笑,不知又在耍什么心眼子。
“……”
容吟霜走出了绸缎庄,经过赵倩的马车时,一道白影闪过,容吟霜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她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马车旁。
上回只是瞥了一眼,没有看清,这回倒是看的真切,她惨白的脸上,七孔流着血,不像是寿终正寝,反而像是中毒身亡,黑漆漆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正在绸缎庄内挑选华美布料的赵倩,容吟霜经过她也未曾感知,可见心中怨念有多深。
容吟霜招呼大儿和幺儿走快些,两个孩子手牵手,一路蹦蹦跳跳的走在容吟霜前头。
顺道去集市买了些菜,容吟霜就准备回去了,谁知才走出菜市,就听后头有人唤她。
“大少奶奶,您等会儿。”
容吟霜在梅府的时候,大伙儿就都是这么叫她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粗衣老妇手里捧着两只大茄子,往她的方向小跑过来。
定睛一看,容吟霜也觉得有些讶异:“刘奶奶?”
这位刘奶奶是相公从前的奶娘,说是奶娘,却不是喂奶的,而是她相公小时候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后来给二房要了去做些杂活,没多久之后,刘奶奶就来找她相公,说是要回乡下种田,无论怎么挽留,她都执意要出府,相公无奈,只好给了她一笔钱,交还了她的身契,让她出府安家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只可惜,今时已非往日。
刘奶奶气喘吁吁的来到容吟霜跟前儿,容吟霜把东西放在地上,自己往前迎了两步。
“大少奶奶,我刚看见您,您就走了,喊了两声,您也没听见。”
容吟霜抱歉一笑,说道:“菜市中人多,我也没注意,刘奶奶您怎会这里?”
刘奶奶先是在大儿和幺儿身上看了两眼,然后才将手中的两只大茄子放到了容吟霜的菜篮子里,说道:
“我老了,做不了其他精细的活儿了,只好种点菜卖一卖,得些小钱度日了。大少爷的事,我也听说了,虽然不敢高攀,但大少爷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容吟霜听她提起相公,不禁红了眼眶,只听那刘奶奶又道:
“梅家除了大少爷和您,就没有几个好人,这不,大少爷才刚没,他们就迫不及待把您和小少爷们都赶出了梅府,他们还算是人嘛。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原就是心狠的角色,亏您和大少爷还把他们当成亲人。”
容吟霜听她话里有话,还想再继续问,谁知刘奶奶身后突然来了个村妇,急忙忙喊道:“哎哟,刘婶你这买菜呢,怎么就走了,快快快,还有两个人在等呢。”
刘奶奶一听有客人等着买菜,就跟容吟霜急急告别:“大少奶奶,那我就先去忙了,您有事儿去北城柳子巷找我便是,从头数第三家。”
说完,不等容吟霜回话,她就急匆匆的跟着那村妇后头,又回到了菜市。
容吟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也就没去追问,拎上菜篮子,带着大儿和幺儿回去了。
沿路上,大儿说想喝水,容吟霜就给他们一人买了一颗梨子,两个孩子一路走一路啃,开开心心,说说笑笑,倒也安乐。
回到道观,容吟霜就去了厨房准备煮饭,三个人的伙食好打发,只要保证孩子们每天都有新鲜的菜下肚就成,今日她还特别买了一斤鲜肉,准备给他们做红烧肉吃。
两个孩子一听中午有肉吃,从回来开始就一直趴在灶台边上,一步不离的盯着,容吟霜被他们弄得又气又笑,肉才刚刚出锅,大儿也不顾烫,捏了两块就带着幺儿跑出了厨房,跑到院子里,一人一块肉,吃的满足极了。
容吟霜无奈,但也不想管他们,干脆就把那盘子肉端到了院子里,给了他们两只勺子,随他们高兴吃去。
大儿站在地上,幺儿也不甘示弱,圆滚滚的身子硬是爬上了凳子,站在凳子上跟哥哥一起抢肉吃。
等到容吟霜炒好了其他菜一并端出来,就见一盘子肉已经吃的差不多,硬是在碗边上留了两三块,两个孩子吃的满手满脸都是酱汁,像只小花猫似的。
又去挤了块毛巾,替他们擦了手脸,一家人才又坐了下来继续吃饭。
吃完了饭之后,容吟霜研究了会儿绸缎庄的样图,觉得有两个地方不是很明白,就打算出门再去一趟绸缎庄,将井盖和厨房的门锁好之后,便让大儿带着幺儿在院子里玩儿,谁来都别做声。
大儿原本就听话,遭逢了被赶出门的大难之后,他多少也能明白一些他们今非昔比,比之从前又懂事了许多,主动承担了照顾幼弟的活儿,让容吟霜做事的时候能够专心一些。
容吟霜将院子门也妥贴的关上,没有锁,防止里头发生什么意外,两个孩子最起码还能开门跑出去。
她拿着样图,心里惦记着两个孩子,就没走大路,而是从小巷子绕了过去,去到了绸缎庄,女掌柜倒是不在,容吟霜便就找了个店里的老师傅问了问,得到解答之后,她就赶忙拿着样图又往道观赶去。
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突然眼角瞥见了一辆很眼熟的马车,停下脚步,站在巷口看了一会儿后,才发现自己果真没看错,赵倩的马车在这条暗巷中很是显眼,她不会看错。
马车停靠在一间宅院的后门,容吟霜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就偷偷的潜到了马车后头,见那赶车的车夫正盖着帽子打盹儿,她轻着手脚,将马车后头的帘子掀开一角看了看,可是却没有看见那个七孔流血的白色身影,看来它是跟着赵倩走了,突然后门里头传来脚步声。
容吟霜赶忙将自己隐入旁边的煤炭袋子后头妥善躲了起来。
只听赵倩尖锐刻薄的声音在后门响起:
“哼,四百两就想买我这三进三出的宅院?他也不打听打听行情,气死我了。”
赵倩的身边现在跟的已经不是罗氏,而是梅家的管家宝叔,只见他弯着腰跟在赵倩后头,赔笑道:
“既然价格不合适,夫人就别理他了,小人也觉得这宅院很是不错,就是夫人开价的八百两也是少的。就这么留着,不怕卖不出去。”
赵倩听了宝叔的劝慰,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气更盛了,指着一大把年纪的宝叔叫骂起来:
“你个老匹夫懂什么?真以为跟着梅远道混了几年自己就会经商了?敢教你奶奶我做事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哼,还不滚开,好狗还不挡道呢。”
赵倩骂完了之后,也不管尴尬的快要找个缝钻进去的宝叔,就在下人的开道之下,提着裙摆,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后门,正要上车,又突然停下脚步,拧着眉又看了一眼宅子的后门,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有本事就继续闹!老娘可不怕你这下贱作死浪蹄子!”
说完,这才踩着下人的背,跨上了马车。
容吟霜躲在煤炭袋子后头,将先前发生在后门的那一幕看了个真切,就在赵倩对着宅子叫骂的时候,那道白色身影突然从门内闪出,眼看就要扑向赵倩,可谁知,却在快要碰到赵倩的时候,就被赵倩腰间的一道金光给弹了回来。
马车渐渐走远,容吟霜从煤炭堆旁走出,就看到它垂头丧气的穿墙走入了这间宅子。
容吟霜觉得纳闷极了,难道赵倩身上有什么辟邪宝物,所以才鬼神不近身,看它穿墙而入,怕是这里便是它的归处了。
☆、第11章 谈判
宝叔被留在最后锁门,正好看见容吟霜,面上一呆,赶忙往容吟霜这里小跑来,将她拉到了旁边的小巷,说道:
“夫人,您怎么在这里呀,可千万别给二夫人看见。”
容吟霜对宝叔笑一笑,说道:“我没事的宝叔,倒是你。赵倩对你很不好,我被赶走之后,她怕是就要动手清理从前大房里的人了。今后你们的日子,怕会更不好过。”
宝叔叹了口气:
“唉,不好过就不好过吧。我也受够了,就二房的爷和夫人,我伺候不起。其实您被赶走之后,大房的人就已经被她们处理的差不多了,这不,我从前好端端的一个梅府管家,如今沦落到这偏僻小院子里来看门来了。”
容吟霜听他提起这宅子,不禁就顺着话头问道:
“这宅子是梅家的产业吗?”
宝叔摇头:“不算。算是二爷的私产,之前二爷用府里的钱在这里置办了一处宅子,听说是跟府里的一个丫鬟好上了,用来金屋藏娇的,不过现在这里可没人住,宅子也被二夫人发现了,如今正要卖呢。”
容吟霜狐疑的问:“金屋藏娇?藏的是谁?”
宝叔想了想,他之前做管家的时候,梅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知道一些,既然容吟霜问起,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说道:
“听说是二夫人的陪嫁丫鬟秋蓉,那姑娘长得漂亮,被二爷看上了,听说秋蓉一开始也是不情愿的,不过二爷给她在外头置了宅子,还把她父母都从乡下接了过来,她也就忍下了。”
容吟霜又急忙问道:“那秋蓉现在何处?”
宝叔不解为何容吟霜会对一个丫鬟感兴趣,但也没有隐瞒,将他所知道的全都告知了。
“好像跟她父母回乡下了吧。二夫人那么霸道,察觉这事儿之后,怎还会容得下秋蓉。”
容吟霜顿时大悟,那个秋蓉必定已经被害死了,怨气难散,这才执意跟着赵倩。
宝叔见她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夫人,您问这些干什么呀?”
容吟霜敛了敛眸,没有回答宝叔的问题,而是又问道:
“赵倩为何想卖了这宅子?她要多少价?”
宝叔对容吟霜比了个‘八’字,说道:“八百两。”
“八百……”容吟霜沉吟片刻后,说道:“您经验丰富,觉得这宅子能卖八百两吗?”
宝叔目光看了看宅子,想了想后才回道:“八百两肯定是值的。这宅子三进三出,光是房间就有十多间,再加上几个小园子,装修的也很雅致,说实在的,我是觉得八百两都是少的,要是让我卖,两千两不说,一千五百两总能卖的出去的,可是二夫人急着出手,我也没办法。”
容吟霜又问:“她为何急着出手?”
宝叔神秘兮兮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凑近容吟霜说道:“这宅子……闹鬼!”
“哦?”容吟霜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只听宝叔又道:
“您还别不信,这宅子到了晚上,邪门儿着呢。我是看门儿的,所以我知道,到了晚上,三更过后,这屋里会有女人的哭声,桌椅也会莫名其妙动起来,花园里的石头能突然就飞起来……二夫人估计是怕这件事传出去,这宅子就赔在手里甩不掉了,所以才肯降价来卖的。”
容吟霜敛眸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让宝叔凑近,对他说道:
“宝叔,有件事您能帮一帮我吗?”
“……”
夜晚,圆盘般的月亮挂在黑幕星空之上。
容吟霜等大儿和幺儿睡着之后,将桃木剑藏在袖中,铜葫芦挂在腰间,然后才熄掉所有烛火,将道观大门紧锁之后才去赴约,宝叔已经在后门守她多时,举着灯笼东张西望的。
见到容吟霜,宝叔如释重负,迎了上来,用灯笼替容吟霜照路,说道:
“夫人,您想看房子可以挑白天啊,何必何必非要晚上呢。”
容吟霜对宝叔笑道:“你若信得过我,我就自己进去看一看便是。”
宝叔有些犹豫:“这,不好吧。不是我不信任夫人您,而是里头真的很怪的,我有一次晚上进去,就亲耳听到了那凄惨惨的哭声,特别渗人。”
容吟霜接过宝叔的灯笼,坚持道:“没事的,我又没做过亏心事,就算真有什么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宝叔拗不过她,只好听她吩咐,在容吟霜进门后还不放心的对她说了一句:
“要有什么事,您就大喊,我马上进去就您。”
容吟霜被宝叔又怕又硬撑的表情逗笑了,点点头,对他挥了挥手,宝叔这才将大门关了起来,以免有人来看见大门开着,觉得奇怪。
在白色月光的照射下,院子里倒是白惨惨的,倒衬得灯笼没多大光亮了。
环顾一圈,只觉得这院子修饰的相当雅致,假山亭台无一不是用上等工料做成,园子里的花也开的正好,午夜时分散发着迷人幽香。
又往前走了几步,容吟霜只觉得两侧花圃中的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压低了,而后就听耳边响起飞沙走石的声响,猛地回头一看,只见两块大石如疾风般向她袭来,瞪大了双眼一动不动,只见大石就快撞上她的那一刻,突然被她周身弹出的光圈给挡在圈外,光圈如一个巨大的罩子笼罩着她,让大石无法破入分毫,坚持了一会儿后,大石便自动掉在了地上。
大石掉在地上之后,耳旁就又传来了声声哀怨的抽泣声,似嗔似怨,哀怨缠绵,但午夜听来却还是多了好几分的诡异恐怖。
容吟霜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宅院的大堂之中,推门而入。
可她才刚走入,就听身后大门‘啪’的一声重重关上,偌大的厅堂内,唯有容吟霜的灯笼照的见光亮,她大概看了看周围的桌椅摆设,可还未看完,灯笼就突然熄灭了,厅堂内陷入了黑暗。
容吟霜的心猛烈的跳着,背后阴风扫过,背脊发凉,腰间的铜葫芦却突然发出金光,猛地将容吟霜包裹其中,借着金光,容吟霜这才转身看到了那个由上而下缓缓飘荡在她面前的那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