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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王府中
已近戌正,外头都已经黑透了,辛瞳实在想不通这位爷究竟又生出了怎样的想法,何必要大晚上的出宫去呢?莫非是要寻个雅致的地方赏月不成?思及此处,便触手去撩身侧帘子,探着头朝外看去,难得的月圆之夜不见风雨,倒真是极富诗情画意。
宇文凌看她这副俨然有些孩子气的模样,心中也起了些暖意:“行驶之中难免风大,你这么着也危险,等到了地方,自然让你瞧个够。”
辛瞳回过脸来,神情之中有些天真:“果然是要寻个别致的地方赏月吗?”
“赏月为其一,还有另一层目的。你是不是该有点自觉,这段时间腰肢酸痛的,朕岂能让你白忙活?”
果然还是逃不过,只是:“现在是要去哪里?”
“本想带你去天街看花灯的,可到底晚了些,还是下次吧。眼下也不能走远,带你去朕的王府。”
看见辛瞳表情有些莫名,显然并不了解其详,宇文凌今晚难得的有耐心,双臂抱于前胸,缓缓开口同她解释:“朕的母亲深得父皇宠爱,是以朕出生不久便封了王,照例皇子成年才会出宫建府,但朕是特例。只可惜朕登基太早,这府邸也便闲置了。”
辛瞳听他若无其事讲起这些,心中却生起别样的涟漪。其实某种意义上讲,他同自己有着相似的经历。自己年纪幼小时便成了遗孤,而他又何尝不是?甚至他于自己更有过之。
自从那日盲目顶撞之后,他对自己一番训斥,其实辛瞳也反思了很多。的确,这些年来,她虽身陷皇城,沦为宫婢,但毕竟一直深受眷顾相安无事,除了应对面前这位时不时的刻意刁难,并未受到过实质伤害。而他呢?他的经历到底还是与自己不同,他的童年有多少虎视眈眈豺狼阻截,恐怕所猜所想犹未及事实万一。
果然是距离皇宫极近,前前后后不足半个钟头便到了他口中提及的府邸。辛瞳跟在他的身后下了车舆,抬头望去,匾额依旧保留着,凌王府的字样赫然而立。
周遭大概是已被封了街,四面八方都未见住宅,只厚厚的高墙将这座略显冷清的昔时王府层层围住,与外世隔离。
随侍之人立于府外不再进入,宇文凌回身向辛瞳示意,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庭院。内里并不见荒芜,一草一木显然有人精心打理,侍女仆从乍见圣颜都有些吃惊,想来也是未曾料到这位竟会在月圆之夜来这里。
领事的女官约莫三四十岁样子,引着众人跪地而迎,得了指示,便将旁人遣散,自己也只默默跟于皇帝身后,并不叨扰分毫,料想这也是他来此处不曾改变过的规矩。
三人继续向前,穿过前堂,去往后方池园。沿着青石小道一路蜿蜒,自石桥上走过,在池中亭阁止了脚步。
宇文凌看向辛瞳,蓦然发问:“这几日在听音阁,赵乐正拿什么乐器与你相和?”
未想他突然之间有此问,反应过来连忙应道:“琴或者萧,均可。”
“嬷嬷,劳烦您去取朕的萧,再将那件白蝶千叶袄裙拿来。”
辛瞳有些茫然,怔愣之间现出些许不知所措。正巧有侍女前来布置茶盏,又将四方明灯添了蜡烛,却不做停留,片刻即离去。
亭中有石桌,雕刻精美不可方物,辛瞳终究找到了事做,去倒了茶水捧至皇帝身前。宇文凌接过,面上神情在这明丽月光之下有些朦朦胧胧。
辛瞳望着面前这位为众人所倾慕不已的帝王,突然之间竟发觉他面庞之上似有孤寂,他的情绪带动着她的心,让她心疼莫名:“仲秋团圆之夜,主子却要离开皇宫来这里。奴才斗胆有此问,在您心中,是不是并不将皇宫当成家?”
一瞬之间似有万般情绪,宇文凌亦将目光转向她,神色莫名:“朕自小生在宫闱之中,早已刻入骨血,那里当然就是朕的家。只是如今歹人尚未除尽,家中纷扰过多,让朕有些厌烦而已。”
辛瞳静默,又听他说道:“这是朕头一次萌生这般避世的念头,也许,是因为你。”
听他这般说法,辛瞳惊慌莫名,还想听他再说下去,可面前之人已然缄口沉默,不再言语。
嬷嬷很快去而复返,将物件小心翼翼置于案石之上,并不多言,随即亦离开。
“那是朕的乳母王氏,她一直代朕留守在这里。”
难怪话语之中能够感受到他格外的礼遇。
“朕的娘亲生前最喜爱这种样式的白蝶千叶袄裙,后来朕叫人照着原样重又做了一件,一直搁置在这王府之中。”
辛瞳大着胆子上前几步,挪至他的身边,轻声问道:“主子,您是否对先贵妃娘娘十分怀念?”
宇文凌眸光微敛,出口的话语有些冰冷:“朕已经记不得了。”
这是实话,先前贵妃娘娘仙逝时他尚在襁褓之中,又怎还能忆起早先的事情?自己这问题实在有些呆蠢,本是想纾解他心中念想,此刻倒像是有心触及他伤心之处了。
宇文凌却像是并不在意,先前还若隐若现的孤寂神色已然不见踪影。他总是能将情绪掩藏的极好,辛瞳瞧在眼里,心中越发难受不能自抑。却听他一声轻笑:“怎的此刻瞧着,你比朕还要触景生情?”
辛瞳凝眸望向他,是了,这许多年,无情无爱杀伐决断才是他帝王之路上最锋利的武器,或许内心深处藏有着不愿与外人发现的柔软之处,但表面看来必然是不得而知。既如此,又何必刻意勾画伤感的情绪?其实,没有人比辛瞳更希望面前之人能够畅心无忧,无懈可击。
宇文凌打量辛瞳面庞之上多愁善感的情绪,心中隐隐约约有暖意升起,却也不愿她太过忧虑,回身指向石案之上的白蝶千叶袄裙,笑言道:“今晚准你逾越一次,去换上,你头一次来这里,也别往旁的地方去了,便在这里更衣吧。”
作者有话要说:
☆、随萧而舞
这可如何是好,辛瞳这下当真无所适从了,抬头偷觑皇帝神情,还是笑意之中盈满了不容置疑。早先怎么就会觉得他似有愁思呢,自己还上赶着心疼担忧了一把,可人照旧一句玩笑一手逗弄玩的上瘾,全然不顾自己此刻的难为情。
这袄裙厚重,直接套上怕要显得臃肿,且身前这位笑意盈盈地瞧着,要真这样做了只怕要招惹他更多的调侃。索性也没有什么,好歹里头还有件齐头齐尾的亵衣,思及此处,便不管不顾了,上前取了袄裙往亭角阴影里去。
辛瞳转过身子背对皇帝,接了裘衣搭在围栏之上,又触手去解里头那件外裙,动作尽可能放的微小不易察觉却又十分麻利。大概到底还是难为情,单单薄薄的也不觉得冷,迅速换上这白蝶千叶袄裙,好在本就是秋冬季的衣裳,触感温暖,不觉严寒。
回转过身,宇文凌果然正瞳眸闪烁望向自己,只目光之中不见笑意,更多了几分探究。辛瞳给他盯得有些发毛,索性佯装失忆,就当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自己本就是穿着这一身来的。
乍然生出几分胆色,辛瞳主动上前,摆出一副温顺伶俐的样子巧笑嫣然:“定是没有贵妃娘娘穿着好看,大概真是太瘦了,撑不起来,腰臀上空出了好些。”
“没有,很好看。”评价的相当简短,却也令辛瞳安心。面前之人有太多阴晴不定的前例,方才见他神情生硬,一瞬之间真有些担忧他会反悔,不愿自己亵渎亡母生前所喜,此刻看来,到底是多虑了。
其实辛瞳身材很好看,是典型的蜂腰窄臀,可腰腹之上却又不失风景,山峦起伏的,整个身条玲珑有致。先头贵妃娘娘已然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坯子,可这会儿相同尺寸的衣裳穿起来,两相比较之间才见高下。这袄裙穿在辛瞳身上,腰线上是松了一大截,可胸口却有些紧致,长度也似乎短了一点点。白衣镶红圈,层层叠叠交织着,迈开步子,大摆裙子甩起,十分灵动可爱。
“上次听音阁中你不肯让朕尽兴,倒连累琴音也招了朕的不待见。既然箫声亦可,便以此相配吧,让朕看看这些天来你都学了什么。”
箫曲多显悲伤哀婉之色,辛瞳见他执萧放至唇边,音调纷飞,并不见伤感,却是一首《良宵引》,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箫音在他的演绎之下含蓄深沉、若虚若幻,又如行云流水,畅快悠幽。辛瞳寻了长句尾音随音而起,身姿与盈盈月色融为一体,不似听音阁中那般中规中矩,倒像是被这迷人的月夜及美妙的箫声吸引,清耳悦心,婉转悠扬,情不自禁地便随之而舞。
辛瞳的舞艺不属科班,不过就是平素闲来无事时寻个地方悄悄比划。这两日听音阁中临时抱佛脚,并不能求得技艺突飞猛进。本就没有章法,这会儿她心绪翩飞,有心放纵之下更显无章,只越是这样,倒越发有着别样灵动丰盈的姿态。
情之所系现于外,与此刻的辛瞳而言,则是完完全全洋溢在了肢体之上。大概是久困于深宫之中低调惯了,这会儿乍然之间脱了缰,倒显得毫无顾忌,兴奋无比。曲音低沉时,便作舒柔指尖文章,转而高亢时,则恣意挥洒,甚至不停转着圈,将身下裙摆撩地纷纷扬扬,美不胜收。
最后一音落,辛瞳交握于胸前的双手蓦然打开,手臂舒展,像足了一只翩跹于似锦繁花中的美艳蝴蝶。
宇文凌望着她张开的双臂,笑靥如花的美丽面庞,心中有莫名的情愫洋溢而出。她的额头之上略微现出些许莹亮,大概真是皇宫里头憋闷久了,这会儿出来得了机会,便情绪高涨,个中情感淋漓释放。
对于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这份恣意洒脱,无所顾忌,宇文凌深感满意。这丫头有些时候看起来谨小慎微,循着旁例半点不愿逾矩,但有时在他这儿,却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展现出无忧无虑畅快淋漓的真实性情。
宇文凌靠她近些,双手交叠轻轻拍掌,神情之中饱含餍足:“不错,虽然跳脱了些,但同你的琴声一样,别有一番风致在其中,这点是旁人再精通也学不来的。”
唯一停顿,唇角一抹异常温暖的笑意,瞳眸之中更加闪烁迷离:“最重要的是,你让朕难得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感情。”
心下立时有些纷乱与迫切,辛瞳大概猜到他所指为何,但究竟是什么,却又不那么确定,很想很想听他自己说,于是神色明媚天真问道:“是什么?”
终究宇文凌没能再说下去,只暖暖的笑意洋溢在面庞,久久挥洒不去。
辛瞳略有些失望,但随即又重展笑颜不去在意,若是方才他脱口而出说自己让他心动,那才是真真正正要令她不知当如何。说了又怎样,不说又怎样,至少此时此刻,自己无比的满足,汗水淋漓之下心境得以释然,迷蒙月光之中风景亦是独好。
带自己来这里,就是带着她进入了他从不愿为人知的隐秘之地,像是乍然之间闯进了他的心扉,辛瞳感到了一丝禁忌的得意。
“留个美好回忆吧,既然穿上了,就别脱了。这裙子虽说有些不合身,但总归你穿着显得十分俏丽。”
的确是很想留下今晚这段美好的记忆,但就这么穿走却总归有些不妥:“这袄裙的样子是贵妃娘娘喜爱的,留在王府中也是您对娘娘的念想,我虽十分喜欢,但终究还是不能收为己有吧。”
宇文凌细细打量着她,瞳眸之中光影若隐若现:“当初命人织造此衣,正是朕心浮气躁举棋不定之时,如今一晃多年,朕早就不复当年那般轻易便能被左右情绪,不过就是件衣物,朕对母亲的缅怀没必要存留在这上面。”
随即又玩味一笑:“亦或许,你若愿意再折腾一回去衣换衣,朕也不介意。”
☆、冰壶秋月
给他这么一提,辛瞳哪里还敢再坚持,当下揽着裙边不吱声了。
突然又想起桩事情:“主子,您不是说今晚上有两个地方要去吗?另一处是哪儿?”
才要开口,宇文凌一瞬之间又起了别的念头,眼神微暗了暗,见她此刻满面稚气略显天真烂漫,是发自内心的真正欢喜,顷刻改变了主意:“今天太晚了,便不去了。”
越是这样,越发惹得辛瞳好奇,这样的多言多语放在从前根本不会有也不敢多问,但眼下她就是想知道,心里想便脱口而出:“那原本您是要带我去哪儿?”
宇文凌不答话,只看向她的眼神盈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这是不愿意告诉自己了,辛瞳素来了解这位的性子,他若不愿开口,你问再多也是枉然,这会儿是他难得好脾性,兴许不会顷刻间发作,但要再纠缠,却还是难免要遭责难。
见她失落神色不加掩藏地爬上面庞,宇文凌终究没去理会,原想着既是十五团圆夜,满足她一直以来的小小心愿也没什么不好,但见她此刻高涨的情绪,到底还是不忍心抹杀这难得的欢愉。
“过来坐吧。”
许是夜间天凉的缘故,亭间石桌石凳之上皆用纯白兔毛层层叠叠铺将起来,触手生温,抚之柔软无比。辛瞳走近些,触在绒毛之上的手却蓦然给人抓住,牵引着她在他身边坐下。
不是头一回被他触到肌肤,但这样和和暖暖氛围下的温柔触碰却是头一遭,辛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本以为会心跳如鼓无所适从,但是没有,满满实实萦绕在心底的只有温暖与安心。
“怎么手这样凉?”
她是一年到头手脚发凉的体性,打小便如此。从前在家里还有长辈们时时提点着,不让吃太多生冷鲜食,不让冷水里头浸泡太久,可自打进了宫,哪里能有这样多的讲究,虽不比浣衣局御膳司宫女儿一年四季触着生水,但有时还是会差事上难免,外加自己不留心,导致体寒的毛病越发严重。
“奴才起小儿就这样,也没什么要紧,就是换季入秋时难捱些,平时没哪儿不好受。”
“明天让太医署的人过来,还是要多留心些,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反倒在些无谓的事情上操心。”
辛瞳讷讷点头应了,突然又反应过来:“主子说明天让人来这里?”
“已经太晚了些,这个时辰若再要回宫难免闹出动静,明天休沐,朕无需早朝,今晚上便住在这里吧。”
这是辛瞳十年之间头一次在宫外留宿,其实原也没什么区别,左不过是从个屋子多些的地方挪到了个宁静些的处所,但心理上却就是觉得不一样。大概是皇宫层层明黄门禁,累累赤色宫墙在潜意识里,就像是一重重繁密织就的牢笼,让她有着强烈的失去自由的压抑。
宇文凌见她神色之间透出些许开心,料想也是小孩子心性发作,就像给人家里头关久了,乍然之间拉出去放风一样,难掩兴奋之情。
“同朕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辛瞳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童年感兴趣,思绪拉拉扯扯,倒想起几宗十分好玩的事情。
“我小的时候跟现在不大一样,人都说天资聪慧的小孩三岁便能习字,五六岁就能熟读诗书,可我三岁的时候话都说不好,只管呜呜哇哇比划。大体那时候身板儿也是矮小的,走路走不扎实,再加上嘴皮子说不过人家,就给人取了个绰号,叫‘毛球’。不过这都是后来听大人们说起的,我自己原是不承认,现在想来,倒觉得挺有趣。”
宇文凌唇角微挑:“小时候同现在不一样?照这意思说,现在你倒是聪明伶俐能说会道了?”
哪想到他还能听出这层意思,辛瞳立时就有些不服气:“现在再不济,也比小时候强了不知多少倍,真不是夸自己,就是小时候更加呆笨而已。”
“说话说的晚,反而更加聪明。”
他倒是又加了这样一句,辛瞳会心一笑,模样娇俏无比。
“出来这样久,饿了吗?”
不提这事儿倒还好,这会儿说起来辛瞳立时就点头。
才刚在宫中,一桌一席确是布满了碗碟珍馐,可她起先是门角里缩着,而后给他指派到身边只顾着提心吊胆,哪里能吃到东西。
宇文凌却不着急唤人来布置,只微微转身看向她,开口问道:“方才凝晖殿中,朕叫你之前,你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