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居然是她。
“你不是阮沅。”沈陆嘉冷硬地开了口,别人或许见不到神秘低调的《郎色》主编,他却是见过的。
“她追秦不动去了,我来替她做专访。”伍媚大大方方地坦白道,又似笑非笑地看住不苟言笑的男人,“怎么,沈总不肯赐座吗?”
“你是谁?”上次在暝色偶遇,她是跳弗拉明戈的红衣舞者,向他求救时又自称学生,最后还施展妙手空空,戏耍了骆二一番。事后骆二去找苏浙要他交人,苏浙居然死活不肯透露。今日得见,她又摇身一变成了代替阮沅采访的记者。出身世家的沈陆嘉神经立刻绷紧了。锐利的眼神牢牢盯住对面妖娆的女子。
伍媚嘲讽地一笑,“沈总有被害妄想症吧。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否则我宁可躺在床上睡觉。”说完一面自顾自地打了个呵欠,白衬衫领口露出的脖颈和锁骨越发显得迷人,一面还拉过椅子,旁若无人地坐在了沈陆嘉宽大的办公桌对面。
正在这时,沈陆嘉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地响起来。
“你好——”
“沈总,我是阮沅。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这才请我的朋友去采访您。您放心,她是巴黎政治经济学院传播学硕士毕业的,以前采访过英国的楚承爵士,时尚界的雷帝rex……”
沈陆嘉还未接话,就只见桌子对面的伍媚探身直接从他手里拿过听筒,因为姿势的缘故,他非常不小心地看见了她胸衣的蕾丝花边和花边间一道深邃的沟壑,脸微微一红,沈陆嘉飞快地别过了眼睛。
伍媚丝毫没发觉自己胸前的旖旎春光已经落入对面的男人眼里。她恶声恶气地说道,“阮大主编,你的职业操守呢?你自己追男人就把这烂摊子交给我?”
烂摊子……是指他么?沈陆嘉不由失笑。
阮沅赶紧顺毛,“我回来了再上你那儿负荆请罪,现在只求姑奶奶你帮我把这个专访做了,不然这期《郎色》等着开天窗。”
“这活我接了也行,你得按我的规矩来,按照沈总的身价,做这种人物专访我要一万二,另外我还要你那副青金石的耳坠子。”
电话那头的阮沅几乎要吐血,这女人简直是趁火打劫,但是不依她的话,她决计干得出不顾情分当场甩手撂担子的事来。
“都依你。”阮沅有气无力地答应道。
伍媚听到答复,唇角一弯,一脸无辜地将听筒交到沈陆嘉手里,“沈总,电话还你。”
沈陆嘉有种瞠目结舌的感觉,和阮沅又说了几句,他才挂了电话。然后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女子。
伍媚却似感觉不到他的注视,她随意地将办公室陈设瞧了个遍。很好,没有故作风雅的假古董,没有不高明的油画仿作,也没有所谓名人的励志墨宝,于是乎,沈陆嘉的形象由红三代成功转型成有些品位的红三代。
掏出录音笔和纸笔,伍媚这才看向沈陆嘉,粲然一笑,“沈总,我可以们开始了吧?”
沈陆嘉淡淡地开了腔,“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阮主编不是告诉您了吗?我只是无关轻重的小人物。”
“如果我坚持知道呢?”沈陆嘉面无表情地说道。
“沈总,您该不会是想追求我吧?”伍媚眼珠一转,狡黠地盯住沈陆嘉。
沈陆嘉被噎了一下,片刻后他才淡声道,“或许我该喊你medea?”
这男人的精明和难搞看来远远超乎她的预料。伍媚抿嘴一笑,“名字只是代号而已。沈总想喊什么便喊什么好了,即使您要称呼我为小鸽子小百合我也不会介意的。”
“我想我还是找阮主编换个采访时间比较妥当。”沈陆嘉岿然不动。
这下轮到伍媚噎住了。这男人怎么恁的难缠。不过为了那副青金石耳坠子,她忍了,悻悻地招供道,“伍媚,蔺川外国语学院小讲师一枚。”说完便按下录音键,不怀好意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沈总,您出身高干家庭,却没有从政,而是选择了金融业,如今晟时已经是业内首屈一指的综合性投资公司,您的家庭对此可有什么影响?”
“做金融是我的兴趣所在,这和我的出身没有关系,但是我必须感谢我的家庭给予我充分的尊重和自主选择的权利。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的姓氏在给了我一些荫蔽的同时,我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更多的眼睛的注视,使得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和放松。”
滴水不漏。伍媚在心底叫了一声好。
“沈总您是怎么理解投资的?”
沈陆嘉沉吟了片刻,“在我看来,投资就意味着两个字——收益。商人天生就是逐利而行,投资就是为了尽一切可能谋取利益的最大化。”
伍媚追击:“沈家的家训是勤、谨、明、谦、温、勇、恭、让,这八个字显然是脱胎于儒家的思想,而投资的投机色彩是否有悖于这样的家教?”
“不,投资从来不是单纯的投机行为,前期的观测需要‘明’;选择时需要‘勇’;当你获得平均每年百分之二十五以上的综合成长率时则需要‘谨’。”
……
两人一问一答,沈陆嘉惊讶于伍媚的才思敏捷,她并没有带采访稿,所有的问题似乎都刻在她的脑子里,环环相扣,简明扼要的同时又带有很强的针对性。
伍媚则发觉沈陆嘉思维异常缜密,她所设置的那些绵里藏针的问题他并不回避,也不绕圈子,而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可是遣词用句无可指责。而且沈陆嘉和她见过的那些世家子弟完全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罕见的渊渟岳峙的气质,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撼动他。
“沈总,您的圈中好友都或多或少与名媛淑女明星嫩模有过绯闻,唯独您,从未出现在任何花边新闻上,您这般洁身自好是因为心有所属还是因为什么缘故?”
沈陆嘉看向对面的女人,神色认真,“我记得我上过鼎言旗下的《星闻》。似乎就在前一阵子。”
阮沅搜集的资料竟然有误?伍媚勾唇一笑,“噢,是吗?看来沈总也认为男人的贞洁意味着一种无能,就像我们习惯称呼三十岁以上未婚的女性为老处女一样。”
沈陆嘉看着对面神情娇慵的女人,她依旧素着一张脸,除了涂了一点玫粉色的口红。她或许算不得很美,但是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风姿。就像是一朵只开放在夏天燠热潮湿的夜里的白花,既不喜见光,又不是一团漆黑,半明半暗的影影绰绰里最是摇曳生姿。
于是沈陆嘉老老实实地说道,“其实我只是沾了朋友的光,他和某位小姐激吻被娱乐记者拍到,而我不幸成为了人肉背景。”
他的表情非常正经,似乎还带了一点苦恼,伍媚不觉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她笑起来真的当得起花枝乱颤的评价,仿佛一树覆着雪的梨花,被她一笑,花瓣上的雪便簌簌抖落,露出鹅黄的蕊,在寒风里,让人肝都跟着颤。沈陆嘉又一次有些慌乱地别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这一章沈总萌爆了。。。好像一只小狼狗。。。忠犬系也是我抵抗不住的物种啊。。。
伍美人,快把小狼狗牵走吧。。。
☆、7忧郁的热
伍媚呵欠连天地朝q7里钻出来,连脚上的绣花鞋都忘了换。
她有多久没熬夜写专访了?果然做人要服老,女人过了25岁之后,再也不能和20刚出头的年轻小姑娘相比。那时候即便通宵不睡,清水洗把脸后又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而以她26岁高龄,一旦熬夜,第二天整个人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外加目光呆滞,完全是一副昨晚纵/欲过度的失足妇女的模样。
天晓得早上她在盥洗间里趁着拍爽肤水的当儿,对着圆腰大镜子左右开弓多少下才让脸颊看上去比较红润有光泽。早知道就该管阮沅把她那条石榴石的坠子也一并要过来。不过那个沈陆嘉倒真是个难得的正派人,身上有种稀罕的宽容敦厚的气质,这年头谁不管娱记叫狗仔,只有他,中规中矩地喊娱乐记者。
推开虚掩的门,伍媚一脚踏进了教室。
大教室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法语班从来没这么多人,莫非她走错教室了?
下面的学生也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这就是法国留洋回来的伍老师吧?据说她是全校男生打飞机时幻想的对象呢。”
“我不喜欢她,一股狐媚像。”
“不过她的课真的讲得很好。”
……
“这里是文科楼411吧?”伍媚弯腰温声询问坐在第一排的男生。
鼻尖嗅到一股曼妙的香水味,眼前是一串微微颤动的贝壳耳坠子,男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伍老师,是411,是文科楼411,今天是摩曼银行的宣讲会……”
“伍老师,不是通知您今天调/教室了吗?给你调到楼下212了。” 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在背后响起来。
伍媚不用回头,便知道是外院的教务秘书申敏。
“不好意思,我忘记开手机了。”伍媚无所谓地笑着转身,一抬头却撞见了一双狭长内双的眉眼。那双眼睛,她闭着眼睛也认得出来,像游鱼的背脊一般漂亮的流线形,微微上翘的眼角簇生着浓密的睫毛。她曾经乖戾地喜欢趁他午睡时伸手去拔他的睫毛。然后看他硬撑着装睡,眼皮却不停地发颤。最后忍无可忍,睁开眼睛,恶狼一样扑向她,一面咯吱她,一面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喊:“晏夷光,以后还老不老实?”
隔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她都有些恍惚,这些事真的发生过吗?还是只是存在于她的臆想中?他们之间只隔着几步的距离,伍媚却觉得像隔着漫长的一生。
夏商周也怔忡地望着对面的女人,她长得好像夷光,尤其是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睛,可是细看,她又不是全像夷光,更何况,夷光不会有她这样风流妩媚的风姿。夷光是一潭静水,这个女人却是一汪活水。或者说是祸水。
“夏总,这是我们外国语学院的一枝花,教法语的伍媚老师。伍老师,这是摩曼投资银行大中华区的总裁。”
连校董也亲自出来接客了吗?看来他过得不错,这么长的头衔。
“伍老师,你好。我是夏商周。”夏商周礼貌地一笑。
她忘记了,他是认不出她的。晏夷光早就死了。
伍媚忽然勾唇一笑,主动伸出手去,“夏总的名字好别致。”
女子手型优美,手指纤细,十个指甲却涂着殷红的甲油。夏商周心头微微有些不悦,正要松手,却瞥见了女子虎口处长有一粒朱砂小痣。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下意识便攥紧了伍媚的手,直直地盯住她,简直恨不得在她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伍媚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展学谦在一旁看得几乎要跳脚。夏总从来都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怎么见了这个女人就跟魔怔了似的,活像没见识过美女的楞头青。当下只得清了清嗓子暗示领导回魂。
伍媚一声轻笑,“夏总,我还有课。”一面将被夏商周握住的手轻轻挣了挣。
夏商周这才如梦初醒,她不是夷光,夷光不会这样笑,但是他还是半不死心半试探地喊了一声,“夷光?”
伍媚只做听不懂,还探寻地看他一眼。然后施施然从一干人身边离去。经过申敏旁边时,她听见申敏低低地啐了一声“狐媚子。”
“申老师。”伍媚淡淡地瞅一眼申敏,“您是典型的溜肩膀长腰身寒背厚肩的身材,这种耸肩泡泡袖的衣服真的不适合您,看上去,呃,有点像女金刚。”
“你——”申敏气的发颤。
伍媚却无辜地朝她一笑,踩着红色绣花鞋优雅地走了。
宣讲会正式开始。夏商周人虽然坐在主席台上,完全心不在焉。连轮到他讲话还是助理展学谦在台下踢了他一脚,他才惊醒。好容易熬到致辞完毕,他寻了个空隙,和蔺川外国语学院的校董打了个招呼,推脱行里还有事,丢下助理和人力资源总监便离开了。
每个城市里都会有一些消息异常灵通的人士,在古代,他们叫做“包打听”。在现代,他们中有一部分以此作为堂皇的职业,也有一部分,深深藏匿起来,即使他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知道他或许连你的曾曾祖父娶过几房姬妾都了解的一清二楚。苏浙就是这样的人物。
夏商周辗转找到苏浙时已经是晌午了。
苏浙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吧台上,面前搁着一溜儿玻璃杯,手里则拿着一根筷子,正在叮叮当当地敲着玻璃杯。
听见推门声,他头都没有抬,直接撂下一句“现在不营业。”
“苏老板?”
说话的男声很好听,苏浙这才勉为其难地动了动脖子,看向来人。
看清楚了夏商周的长相,苏浙跟打了鸡血一样,立刻起了身,眼神晶亮地看住他,“我就是苏浙。”
夏商周知道奇人异士大多性格乖僻,觉得不告诉对方姓氏名号未免不太上道,何况在苏浙那里,大概要想查他也是易如反掌。于是主动自我介绍道,“苏老板你好,我叫夏商周,冒昧地找上门来实在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夏商周。苏浙心里一跳,大概一个多小时前伍媚破天荒地打电话给他,说如果有个叫夏商周的男人来查她的底,直接告诉他信息,但是费用要求分一半给她。
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个男人长得这么俊?俊的他都不忍心宰他了。不过伍媚主动打电话给他,也算一种变相的示好,那他上次承诺的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应该也算自动作废了吧?虽说他苏浙喜欢的是男人,但是对伍媚这女人还真是爱恨两依依。
不动声色地看住夏商周,苏浙开了金口,“你要查谁?”
“伍媚,一个女人,蔺川外国语学院法语系的讲师。我要你能找到的她的所有资料。”
“夏先生既然找到了我,就该知道我的收费不便宜。”苏浙幽幽地亮出了快刀。
夏商周直接从西裤裤兜里摸出签章俱全的支票本和钢笔,拔开笔帽,在金额上一连刷刷圈了好几个零。
“钱上面都好说。”夏商周将支票递了过去。
苏浙笑眯眯地接过来,“十二个小时之内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东西发送到你的邮箱。”说着把雪白的手掌平伸给夏商周,“现在麻烦留个联系邮箱给我。”
夏商周尽管觉得怪异,还是拿笔在苏浙的掌心写了电邮地址。
镀金钢笔尖在掌心里滑动时带着一种酥麻的感觉,苏浙觉得皮下的血流速度一瞬间加快了,要是让伍媚那个妖女看见了,大概又要讥笑他撩骚了。
夏商周是在黄昏时分收到电邮的。素来镇定的他握着鼠标的手居然有点发抖。点开的那一瞬间,他几乎都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了,到底是在期盼还是在畏惧那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