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虽说没有,但玉暄听出不甘,他定是在怨恨,而这些恨本不应该阿姐去担。
“潘大哥……阿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阿姐她……”
☆、第48章 我是惭愧的第48章
“潘大哥……阿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阿姐她……”
“够了,我不想听!”
潘逸低吼,染有血污的脸变得狰狞扭曲。玉暄识相收声,然后往外挪了点,屈起膝,垂头丧气地坐着。
周遭寂静得如千年古墓,没多久,玉暄受不了这阴冷压抑,忍不住抬头望了圈。仅存的几十人如游魂厉鬼,与尸同坐同眠。潘逸像入了定,双眸空洞无神,染血的剑本是竖着的,而此刻无力地侧躺在地。
他们都在等死,残兵在等,潘逸也在等。玉暄不甘心,壮胆挪回潘逸身边,有意无意地说:“阿姐怀上了,是个公子。有四个月多了。”
潘逸没反应,木讷地拔出地上短剑又划起横竖杠。玉暄不知他是故作不知,还是真没听见,不禁心生郁闷,他干脆再靠过去些,将带到棺材里的事一并吐出。
“活着糊涂,这死总得死得明白。潘大哥,我知道你恨我姐,定是觉得她没心没肺,可是你错怪她了,阿姐在存嫁妆呢……那天她说‘再等等,我还没嫁妆。’没想第二天就……你扔来的簪子,她没舍得扔,当作压箱宝带走了。走的那天,她哭了,我知道她定是不愿意的。”
说着,划地的短剑顿住了,潘逸侧首看着他,墨瞳幽暗深沉,片刻,他又转回去,继续以剑画棋盘。
他不信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耍弄,他怎么还会相信玉氏姐弟?她是妖,吸干了他的精血又派上小鬼说情,他再也不会着她的道儿了!
一块巨石扔过去,没半点水声。玉暄见此颇为难过,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潘逸明白姐姐的心意,他不想至死都带着遗恨。
“其实阿姐怀上了,走时应该有一个多月了。她想保住这中骨肉,想保住你,所以才说是王爷的。”
玉暄耷拉着脑袋,一边手指画地一边喃喃,他也不管潘逸是否听清,自说自画似的。
潘逸徒然瞪大双眸,耳边一阵嗡鸣,他转头看向他,干裂的唇不禁微颤,继继续续地问:“你……你……说……什么?”
血污盖住了他霜白脸色,那双眸子终于露出一丝活人的灵气,惊诧、怀疑、悲痛……玉暄都没看到,他饿得缩起身子,无力地垂头回道:“阿姐怀上了,她不让我告诉你。不过现在我们都要死了,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听了这话,潘逸脑中炸起响雷,几乎魂飞魄散。
怀上了?她怀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何不告诉我?!
潘逸想不明白,也许是重逢的那夜,他苦缠着她,不肯让她走,一夜*无度;亦或者是他去找她的那晚,她风情万种,犹如沉淀千年妖媚的狐,令他痴迷沉沦。可不管那次,他似乎都没想过会有娃,哪怕有也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便是这般不经意,开了花结上果,他要作爹爹了,他高兴!
“不!我不能死在这儿!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潘逸爆出一声吼,突然像吃过大补站起身,双目炯炯,冲向被巨石封住的逃生洞。底下残兵大多有气无力,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动也动不了几下。
潘逸不想死了,忽然之间气势十足。因为未出世的娃儿在等着他,他得回去,必须要活着回去!
想着,他咬紧牙关以剑凿击石壁,一次比一次猛烈,“哐!哐!”几记重响,沙石松动,淅淅落下的石土越来越多,转眼就显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洞。众人像被它吸住,情不自禁拨长脖子慢慢起身,之后从四方不约而同地聚过去。
他们有救了!潘逸的蛮力打开一线生机。众人欣喜若狂,七手八脚地凿起石缝,有兵器的用兵器,无兵器的用手刨,热火朝天干了半晌,终于挖出一条缝,缝不大,似巨石落下正好架起的空隙,上下松动,动静再大些,没准就会塌方。
老天爷给的生机又灭了,众人望着这条唯一出路犯了难,两三掌宽的缝,有谁能这么瘦小钻过去?而且顶上摇摇欲坠,说不定爬了一半就会被压死。
潘逸将断了的残剑扔在地上,恼怒地狠抓几把乱发,他看来比任何人都要失望、气愤,几乎要乱了阵脚。
“我来!”
玉暄自告奋勇,他拨开人堆挤到最前面,撑手量了量那道小缝。众人里属他最瘦小,可硬要挤进去也不是件易事,潘逸不放心,又往四处看了遍,道:“石头松动,太过危险,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来不及了!正是天黑,周王兵马尚未察觉,若到天亮,他们火炮一轰,说不定连这条缝都没了,我出去之后先找些裹腹之物给你们,接着就去搬救兵,若弟兄们信得过我,就让我大胆一试。”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除了这个法子,再也找不到别的出路。大家都不吭声,玉暄猜大多同意,便壮了胆,拿根草绳系在腰上,挤进那条缝里。
“我把吃的系在这绳上,到时你们拉。”说着,他上半身就没入暗中,旁人忙凑近火把替他照光。
淅淅沥沥,沙土洒落,顶上的石块松动了下,众人顿时心悦肉跳,连忙屏气凝神,怕呼吸一重就把那小子压扁在里面。
潘逸忙将手中残剑递到里面,并道:“拿上,觉得不对,兴许能撑下。”
一只细手唰地伸出,又唰得缩回,速度快得不见影。细缝慢慢地吞掉玉暄的头、肩、腰、脚,见到他钻进去,众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潘逸紧盯手中草绳,看它一寸一寸变短,不动时,他立马紧张,小心翼翼揣几下,试探玉暄反应。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就如过了千年。众人被油煎火烤,等得苦不堪言,终于听到一声“出来了!”众人顿时喜不自禁,高兴得快要叫出声。
逃生门外有事先所备的粮草,玉暄来不及擦去汗灰,就将干粮系在草绳上让他们拉回去。这些粮食撑不住几天,当务之急得找援兵才是,玉暄依星辨明方向,随后披着夜色跑回辽城。
听不见动静,潘逸知道他已经上路,众将士狼吞虎咽地嚼着肉干与馕饼,他却丁点儿未碰,喜怒哀乐磨光了他的力气,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再见她一面,细细想来,那天太过冲动,没把事弄明白就断了银簪,誓要恩断情绝。他不知道她有多伤心,才会当着玉暄的面哭。
潘逸追悔莫及,思前想后,全是自己的过错,他动摇了、怀疑了,害了她也连累了自己。潘逸连叹几声,痛苦蹙眉,恨不得插翅飞去,同她苦诉衷肠,只是她还会搭理吗?想着,又是一声叹息,冰凉的夜更加难熬起来。
☆、第49章 我是努力隔日更的第49章
雪下了几天终于停了,煦阳初露,往白上抹了层金,远望略微刺目。阿妩起得早,用完早膳喝过牡丹露,便披上狐裘坐在栏边欣赏难得的景。
战火如荼之际,玉楼似世外桃园,连侍婢也悠闲。上午过了大半,忽然有人到访,玉楼内起了一丝波澜,悄无声息延到阿妩耳边。
“妩夫人,芙蓉阁的梅雪姑娘想见您。”
阿妩懒懒抬眸,眺栏望向园侧门洞,想了会儿颔首道:“让她进来。”
侍婢垂首领命,不一会儿就将荣灏的新宠领入融春台。她一进门,阿妩眼波微动,这模样恰如其名,肤如雪,娇如梅。
梅雪走近,恭敬施礼,她低头时也偷瞥了阿妩,半羞半怯,犹如阿妩当年。
阿妩打量她一番,莞尔道:“姑娘不必客气,请入座。”
梅雪殷勤道谢,随后抚着身后裙摆半坐。侍婢奉茶,她久久不抬手,阿妩见之不禁轻笑道:“姑娘别拘谨,尝尝这茶,若不喜欢,我让人给你换牡丹露。”
梅雪一听,忙惶恐。“奴岂敢。牡丹露乃殿下为夫人寻来,奴不敢沾此圣恩。”
“呵呵,这有什么。”
话落,阿妩就让侍婢端来一壶牡丹露。梅雪受宠若惊,连声道谢,之后小心翼翼捧起杯盏,呷上小口细品,接着与阿妩寒暄起来。
“奴本是江南人士,家在……”
说话时,梅雪貌似不安,两眼时不时地瞥向门处。她心不在焉,阿妩便明白她来此目的并不是看她,而是在找那个人。
这些日子荣灏除了书斋器库就是玉楼,几乎把那群莺燕忘光了。在燕王府里,荣灏便是她们的天,如今阿妩将天独占了去,自然愁了眼前这二八年华的美人。
“王爷不在这儿呢。白天他都在书斋,很少会来。”
阿妩直言不讳,梅雪面上一惊,转眼又是被人看穿的恐慌。
“妩夫人您误会了,奴听闻您在此处,专程想来拜访。我特意带来家乡的玉容膏,想给夫人养颜。”
说着,她颤巍巍地从袖中取出一巴掌大的锦盒双手呈上。近侍替阿妩接过,打开轻嗅,又捧到阿妩面前给她瞧。
阿妩只是轻瞥,抬手推了去。
“想来就来,不用带这些,心意我领了,东西你留着自个儿用。”
她说得温柔,梅雪却有些尴尬,不由垂眸低声道:“送礼哪有收回的道理,妩夫人不嫌就请收下。”
话落,她将目光移至阿妩微隆的小腹处。阿妩察觉,不自觉地拉好狐裘轻掩腹处。
“那就谢谢姑娘了。”
声若莺啼,巧笑嫣然。梅雪抬起眸,见到微光衬着笑靥不禁微愣,别人都说她与妩娘像,而今日一见却觉大相径庭。梅雪想起荣灏看她时的神色,似近似远,几分恍惚,几分疑惑。他像在找另一个人的影子,没找着又显失落。
想到薄情人,梅雪心里揪痛,她又忍不住看向门边,望眼欲穿。
这失了心的女子何其可怜,阿妩好生怜悯,心想自己是否会有这天?然稍稍思量,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早没了心的人,何来难过。
“这些日子两国交紧,王爷忙于公务,等他得了空,自然会去看你。”
阿妩好言劝慰,听来真心。
梅雪回神,面露羞愧,忙道:“多谢妩夫人了。这段时日兵荒马乱,奴也不想给王爷和妩夫人添忧,其实妩夫人平日闲闷的话,奴愿意过来作陪。”
阿妩浅笑摇头。“不必麻烦,你也知道我身子不方便,睡着多过醒着。你来老是看我躺着,也是无趣。”
“这倒也是。”梅雪没声,略有失落,过会儿她自觉沉闷,就随口拉来个话茬。
“听人说仗打得厉害,奴还真有点担心。”
阿妩不由坐直身子,像突然来了精神,连忙关切问道:“这些日子王爷没在我面前提及战事,姑娘可有消息?”
梅雪面露难色,想了会儿说:“倒没什么确切消息,不过听底下人说,平洲已经撑不住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话音刚落,阿妩就白了脸色,人像是一抽,紧接就捂住小腹蜷起身。侍婢见她脸色不对,忙让人传医士。
梅雪自知说错话了,顿时万分惊恐。她本想套个近乎,没料闯出祸事,忙伸手想要扶上。
“没事……没事……”阿妩摆手喘息,挨过一阵针刺似的隐痛。“你先回去,过些日子再来。”
梅雪听后慌张点头,直到侍婢将阿妩送到内室才敢离开。然而歇了没多久,未等医士赶来,阿妩就命人拿来斗篷,换上厚衣出了玉楼。
平洲撑不住是迟早的事,可没想到会这么快。阿妩以为荣灏会增兵,而他只字未提,究竟是什么心思,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老虎的牙比毒蛇还阴森。阿妩屏气,不露声色,入了书斋见到福佑,便柔声问道:“王爷可在里面?”
福佑见到她不由惊讶,贼眉鼠眼一溜,咧嘴笑道:“王爷正在商议国事呢。”
“国事?”阿妩侧耳倾听,明明是伶人妙音,没想商议国事还得听出戏,他真能一心二用。
阿妩冷笑,不理福佑暗阻,直闯入内。凛冽门风,剪去婉转莺喉。
“殿下真是好兴致。”
阿妩戏谑。荣灏蓦然抬头,见到她凤眸弯起,笑得妖而邪。
“你来得正好,快坐过来。”
他笑眯眯地招手,阿妩抱以嫣然,缓步上前坐他右侧。福佑怯怯低头,急忙把门关上,像怕荣灏看见他似的。
阿妩刚坐定,伶人便继续轻唱,荣灏听得有滋味,两指轻叩案面哼着调儿。此时,侍婢利落将飘香金炉撤去,换暖炉摆至阿妩脚边,然后开了小窗通气。
阿妩亲手斟满香茗,送到荣灏眼皮底下。荣灏接过浅抿一口,而后将刚剥的几粒瓜子仁放在阿妩手心,不正经地调笑道:“这么快就想我了?昨晚没够?”
阿妩剜他一眼,眉间风流悉数落到他眼中,他轻笑出声,春风得意,伸过手去将她柔荑裹在掌内。
阿妩听戏听得津津有味,唱罢一曲,她蹙起眉,似无心说道:“老是听这些怪没意思。”
“你想听什么,我便让他们唱。”
阿妩娇媚一笑,故意提了嗓:“唱‘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