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去找她,她也不会见他。
这么简单的事,一时半会儿他想不明白。
潘逸抬头望天,雨落在了眼里。他说:“想你……”,可老天未给回音。
一切天定,潘逸落寞转身,就如一缕游魂。他摇摇晃晃回到府中,别人只当他是醉了。
游湖归来,刚落地天又转了阴,远处一声闷雷轰轰,倒没吵醒睡在荣灏身上的麟儿。福佑迎了过来,面色焦急。他在荣灏耳边说了几句话,荣灏就将麟儿托给阿妩,随他走了。
兴许是玩得太累,麟儿睡得很沉。回到晓月苑,阿妩将他安顿,然后坐在榻边看着他的眉眼。麟儿长得像她,说不定稍大些就会像他爹了。每想到此,她心头泛甜,可是深想下去,就会有块大石压上胸口。
麟儿一天天长大,心上的大石也越来越沉。终有那么一天……阿妩怕终有那么一天他会知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倒不是这个,想起先前荣灏走得匆忙,或许宫里又有什么事。
夜幕时分,雨停了。阿妩灭灯转身去睡,这时,有人敲门,婢女说王爷来了。
阿妩听后披上宽袍,走到外厅。荣灏拄杖走来,嘴里嘟哝:“怎么今年水这么多?下个不停。”
他口气轻松,也没死沉着脸。阿妩打发了婢女,伸手扶他坐下。
“这么晚了,你该睡了。”
荣灏摇首,忽然之间落了那张笑盈盈的面具,顿时面色阴冷。
“睡不着。”
事出有因,不想也知。阿妩装聋作哑,不去问他缘由,只道:“刚来都城没几天,你应该多陪夫人才是,喝完这杯茶就回去睡吧。”
她分明就在赶人走。听了这话,荣灏更加不悦,起身赌气似地说道:“今晚我睡这处。”
话落,他走入内室,宽衣解带。
自生了麟儿,他们还未曾亲近,等不及阿妩放下床缦,荣灏就伸手把她勾到榻上。
阿妩推脱,蹙起眉道:“别……”她边说边把自己裹紧。
阿妩临盆时到鬼门关走过遭,定有后怕,荣灏无法强求,只好作罢。他深吸口气,转过身仰面躺平,迷离的眸也不知是什么想法。
过了片刻,他又侧过身,看着阿妩说:“今天收到消息,父王要将荣阳配于周王。”
阿妩颇为震惊,眼睛瞪圆了一圈。荣灏无奈一笑,又道:“回来之后都是糟心事,还不如留在平洲。”
话落,一声叹息,接着便是死般的沉默。
就因荣王几句话,荣灏的心血全都白费,还搭上了自己的亲妹妹。阿妩知道他同她一样心有不甘,也清楚他不是任人宰割之徒,有时只缺一把火。
“这是谁出的主意?”阿妩有意无意地问起,冥冥之中燃起火星。
“除了世子还会有谁?周国求和也是他大力赞同。”
“依我看他是怕你抢去风头,危及他世子之位,所以接二连三出这些馊主意。”
荣灏哼笑,道:“父王不这么想,他觉得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稳固江山,何乐而不为?”
“呵呵,这不过是给周王喘息之时,待兵强马壮,他又会卷土重来。”说着,她侧头看向那双凤眸嫣然一笑。“我懂他。”
荣灏不语,紧接着又深吸口气。他的气息中透着烦乱,阿妩侧身,一条纤臂温柔环住他的腰际,埋首入他胸怀。荣灏微颤,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臂,他们就像冻极的猫紧紧依偎。
“你可想过当一国之君?”
轻言细语如一丝迷香飘到荣灏耳里。荣灏一怔,如被针刺蓦然起身。
“休得胡言!”
他作势要走,阿妩连忙抱住,身子贴住他的后背,头靠上他肩胛。
“我说过我会为你夺天下,如今正是好机会……”
她如一条蛇,在他耳边吐信。荣灏恍惚,回首看过去,她笑得妖媚,撩起他掩在最深处的欲念。
妖在媚惑时最美,而这般的美却是别有所图。荣灏勾起唇角,坐回榻上,听她在耳边细言。时而彷徨,时而惊讶,最终他剥去伪装的皮囊,携起她的手沉沦深渊。
以吻封言,荣灏几乎要将这只千年妖吃进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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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阵子的雨,难得天晴。清早世子爷就收到荣灏之邀,说要与其府中相聚。荣世子原本不想答应,然而细想又觉不妥,之后他便叫上三弟一同去了燕王府。
府中,荣灏已在湖心亭摆好小宴。上好的百年酿,佐以牛羊肉,福王见之不由笑道:“四弟,你去了次塞外,连口味也变了。以前你还经常说羊肉膻气,吃不得。”
荣灏回道:“自在一处惯了,原本吃不了的,如今全成美味珍馐。这个可那边名点,来,试试。”
说着,荣灏亲手夹了一块酥饼放入福王碟中。福王塞进嘴里,一尝顿时瞪大眼,紧接忙拉荣世子坐下,且道:“好吃!王兄你尝下。”
荣世子笑意盈盈,正身而坐。
荣灏举杯敬酒,道:“多谢二位王兄照顾,有了二位灵丹妙药,我能看的东西便多了。”
“四弟客气。”说着,荣世子与福王与之碰杯,紧接着三人有说有笑聊了大半日。
晌午过后,湖面上雾气尽散,波光潋滟,不远处青山之上竟然起了道彩虹。
福王微醺,手遮额处眺望空中五彩丝绸笑着说:“王兄,你看,此乃祥瑞之兆啊!此次你立下大功,平了荣周两国之危,事后必当天下太平,我大荣定是昌盛万年!”
“不敢当,不敢当。”荣世子摇头摆手,模样谦逊。荣灏再次举杯,正声道:“三哥说的极是,这杯小弟敬王兄。”
世子爷推辞不了,坦然受之。看他这杯酒喝得心安理德,荣灏冷笑。
“既然有如此美景,二位王兄不如泛舟一乐?”
荣灏提议。福王当即附和道:“好啊,正好追那道祥瑞去。”
“算了,时候不早,还有正事要办。我还是回宫为妙。”
世子爷兴致不高,似乎执意要走。荣灏又挽留,道:“泛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王兄日理万机,也该好好乐乐,更何况你我多年没见,也没机会敞聊,今日正是好机会。”
听他这么一说,世子爷也不好意思再推辞,之后便上了荣灏事先备好的画舫。
画舫缓缓驶向群山绿翠,两岸风光美不胜收。福王喝多了,上了船之后竟倒头大睡。世子爷也只好随他去,与荣灏坐在船头继续饮酒谈笑。忽然之间,荣灏收了声,他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王兄,你听,谁在哭?”
荣世子被他吓了一跳,拔颈四顾。
“哪有人在哭啊?”
他笑话他,然后又往嘴里灌了杯酒。荣灏蹙起眉,起身往东张西望。
“是有人在哭。我眼睛不好使,对声音可灵得很。”
听他这么一说,荣世子煞有介事起了身,手扶栏处细细聆听。果然,轻泣声若有似无。他寻声望去,南边竟然被水雾遮挡,而声音似乎就是从那处飘来。
“算了,又不是大事。王兄我们别去管它,继续坐来痛饮。”
说着,荣灏拄杖坐下。荣世子正要回头,那片朦胧水雾悄然散去,有一女子正蹲在岸边,雪白孝衣落在一片青竹内显眼得很。荣世子挪不开眼,想知道她在干嘛。那女子一边啜泣一边往水中放了一盏莲花灯,随后起身离去。她走了几步,突然回眸,像是为看水中那盏孤零零的灯,然而无意之中她的眼却飘到了他的身上。
荣世子不禁微怔,好似有只无形手正击上心头,他再定睛看去,那女子已经遁入翠林中不见踪影。
“王兄怎么还不过来?我都替你把酒斟满了。”
荣灏催促。荣世子这才缓过神,他如惊梦慢吞吞地移到座上端起酒盏,一时间心绪不宁。
泛舟过后,尽兴而归。途中,荣世子已将舟上见闻抛诸脑后,本以为荣灏对平洲以及荣阳的事怀恨在心,今日一聊却发觉并非如此。不过即便是这样,荣世子也不想掉以轻心,就算对方是个窝囊废,也得防他一脚。
回到宫中,世子妃前来相迎,虽说一番盛装,可模样还是平平。不知怎么的,荣世子突然想起岸上的女子。乌丝如墨,身段窈窕,只可惜没能看清她的全貌。
入夜时分,新妇侍寝。一番*之后,荣世子又想起那双勾魂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绞尽脑汁,却记不起来,倦意涌上便闭眸睡去。
接着几日国事繁忙,周国谈和似乎陷入僵局,周王突然提了个条件,要荣灏交还爱女。荣君为此大动肝火,将荣灏叫到宫中臭骂一顿。
“你怎么又闯下祸事?竟色胆包天,干下此等无脸面的事?!”
荣灏矢口否认,之后干脆抹泪卖可怜。
“父王,你怎么尽信外人的话?周王故意找碴,非要把帐算我头上。当初定是打得他落花流水,他伺机报复儿臣。”
荣君听后摇头叹息,又是副恨铁不成钢。
“你就不能像世子稳重有度,少惹些事?”
人心长得偏,这样的话荣灏听着长大。就因他不讨父王欢心,所以事事不如人,就因母妃是宫婢,所以他矮人半截。荣灏不服,可话到嘴边却是另一番意味。
“父王说得是,儿臣定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荣君摆手让他退下,无心再言。
荣灏离宫之时,恰巧遇见荣世子。荣世子如沐春风,与之相谈甚欢。荣灏面上无绪,心里烦郁难安,聊了片刻便借故离去。走时,他说:“王兄,听闻南竹海有家小店,酒水茶点不错,有空咱们去尝尝。”
荣世子点头道好,待荣灏走后,他想起南竹海,就是那日湖上所见之处。午后无事,正想找个地方休憩,想着他就让人备了马。
☆、第70章 实在有愧的第70章
南竹海近偏郊,骑马慢行约半个多时辰。荣世子到了那处就看到有家挂着“酒”字牌的小店,生意倒是兴隆。
“客倌,小店新开,您赏脸一坐,来歇歇脚吧。”掌柜殷勤招呼。
荣世子听后下了马,进去小酌了两杯桂花甜酿。兴许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边饮边朝外张望,也不知道想要看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转头望去。
掌柜见他衣着体面,又送了一碟花生,且笑着道:“客倌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的酒是祖传手艺,人家跑好几里地来沽。若是客倌家有宴请,别忘了光顾小店,价格公道实惠。呵呵,官倌慢用,小的不扰您了。”
说完,掌柜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美酒虽好,荣世子却觉无趣,也许是着了什么魔,大老远跑来喝酒。他苦笑摇头,接着把酒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去。
上了马后,荣世子觉得心头空空的,无精打采地驾马回宫。途经竹海,忽闻儿啼。他不由勒下缰绳,环顾四处。
此处偏僻,鲜有人经过,或许是谁家小儿走失了,所以才哭得凄惨。荣世子暗自寻思,接着踢下马腹继续赶路,然而无意中一瞥,就瞥见不远处有人拉扯。是两个男的拉一个女的,坐在地上的小娃正在嚎啕大哭。原先他不想多管,仔细一瞧,忽然觉得不对。光天化日、在他的脚底下,竟有人敢调戏良家妇女!荣世子当即一声喝:“你们在做什么?!”
行恶者心虚,听到有人大喝连忙落荒而逃,顺手还将女子推倒在地。
小儿哭得凄厉,含糊不清地嚷着娘。荣世子下了马,好心挽扶那位女子。
“娘子,你没事吧?”
话落,“咚”的一记轻响,心头又似被什么敲了。荣世子微微睁大眼,没想是她!来不及回神,他已不由自主地将她模样细细地、狠狠地看了遍。
女子生分,身子往后缩去,仓惶地擦了泪。荣世子这才察觉失了分寸,半侧过首以示避嫌。
她弯腰抱起小儿,紧接着一双含泪眸小心翼翼地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