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之原本以为二人势均力敌,这局棋没有一两个时辰恐怕完不了,自己恐怕要久候多时。
不想他未等多久便被自己父亲唤人叫了进去,临窗的苇席上置了一个漆木小几,棋坪上厚重稳实的香木棋颗颗摆置,其色如玉,然阳光从窗外射入,却并不令这莹润的棋子反射出耀人眼目的光彩。这样的名士所掬之物,乃是第一等的对弈佳品。
向二位长辈依例请安,王慕之略瞥一眼棋盘,看出父亲执黑于中腹及一角陈兵,谢重上当,盯准了棋数较多的上方一角,却被父亲以十二子从中腹突围。
此盘其实尚未定胜负,但谢重太过冒进,而王道之又太过冒险,二人皆有心事,便命侍人在一边打了棋谱留待日后再解。谢重虽未言明,王道之却将儿子招了进来,好让谢重解惑。
谢重长须威严,丰颊宽骨,对王慕之却甚是可亲,一口地道的洛阳官话:“这位便是慕之小郎君?”
王道之却冷眼看着,细眉长目显得漫不经心,王慕之年少成名,风姿始于这位父亲,却并不及这位父亲。王道之一副家常的葛衣道冠的打扮,露于衣外的肌肤细腻洁白,棋盘上黑白子交错,黑子不及他眼眸明净沉慧,白子不及他手指冷清玉曜。
听得谢重问到自己,王慕之心中一喜,陈郡谢氏也是一等一的门第,面前这位又官至幽州刺史,实是一个结交名士的好时机:“在下正是。”
谢重抚着美髯,呵呵笑道:“某听闻今年常科进士科的头名是琅邪王慕之所得,幸得拜会。慕之小郎君未及弱冠之年,十五之岁便有如此见地文采,实在难得。某听闻你上月路过会稽受惊,所幸平安无事,真正上天眷顾,会稽谢氏的庄园,也欢迎慕之小郎君随时踏访。”
说罢,未等王慕之答话,便起身道:“庾希参我谢家的奏疏,恐怕已堆满了陛下的案台,某这就要入台城请罪。王兄,这未完的棋局,就留待下回吧。”
他也不待王道之和他话别,便踩着木屐、甩着广袖走了出去。王道之与他多年之交,并不十分理会这些礼节,他似乎在端详棋坪上的残局,突地问道:“慕之,你可知谢重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王慕之心里“咯噔”一跳,连忙低头,王道之实则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当今陛下乃是英主,周家帮她打下了江左,王家帮她坐稳了江左,她手里慕容傀这枚棋子,又令我等动弹不得。”
“辽东远在千里之外,”王慕之知晓慕容傀近日所闹的事,心里鄙夷:“且胡人只管胡作非为,有小谋而无大害。”
“你这么想?”王道之微微昂起下巴,王慕之不知他在打量自己什么,没敢接话,就听王道之继续道:“谢家在会稽的永兴立墅,周回三十三里,水陆地二百六十五顷,含带二山,又有果园十数处。然谢氏族人仍不满足,不断辟地建私园,还截流富春江支流三十余处,设置水磨。米之碾碨舂簸,皆用水功。谢氏辟地不算,还将水脉据为己有,与民争夺蝇头小利,使人贫困流离。你们在会稽山上遇见的盗贼,正是这些因谢氏而至无家可归的流民,以他们对豪门大姓的怨恨,想置你们于死地并不为过。”
王慕之想到方才仙风道骨的谢重,虽口口声声要入台城请罪,实则表情却满不在乎:“世道艰难,农家若不归附大族庄园,生计何其艰难。即便不为水功,天灾*总是难免。”
王道之拨乱棋子,令侍人将棋坪搬下去:“慕之,为父只是在告诉你,不要将话柄授予陛下。水磨既是小事,也是民生大事。譬如流言,也是小事,只看陛下是否发作。”
关于三公主是如何忘恩负义对待周威的,这流言像是河中涟漪,在建业中慢慢如波纹般发散开,王慕之僵着脸道:“父亲,小儿岂是这等人……”
“当然不是你,你妹妹神爱告诉为父,是陆家女郎身边的婢女在散布这流言。”王道之踩住木屐,王慕之想要伸手去扶却被避开:“女儿家嘴碎乃是天性,陆茂的女儿却尤甚。”
王慕之的脸十分地尴尬起来:“父亲……”
“至于三公主,”王道之拈了拈白面上的胡须:“为父并不认为她做错了事。初时不救周威,乃是审时度势;危急关头出手,却有临阵扭转乾坤之势;至于威胁于你,真正是恪尽忠义。周家从前是陛下的人,周威经了这遭,却是三公主的人了。她小小年纪,大节无亏,小节不拘,不愧曹家子孙!”
王道之看了眼脸色苍白的王慕之,心里一叹,脸上却没有分毫不忍:“至于你,口称要救周威却不付诸举动,大厦倾覆却思抛弃周威,所言所为,不过是反复小人。”
不管王慕之是如何被自己的父亲言语刻薄,当天稍晚,台城内的皇帝陛下连下了三道御旨:革除谢重幽州刺史之职,代之以闲职伏波大将军。将军一职自汉便不过是个恩封之官,台城内多不胜数,连王道之自己头上还有一个龙骧将军的加衔,谢重这回真正是闲着了。
其二便是将授官书示下,王慕之恩封七品太子洗马,位同当年名满天下的美男子卫玠,而陆参则不偏不倚加了太子舍人,二人以后还是同事关系。
至于其三,曹致赞陆亭君有徽柔之质、安正之美,召入台城封为秉笔女史。
陆亭君的母亲羊氏闻言大喜,她知女儿心里一心牵挂那个琅邪王氏的郎君,但是经由女帝一抬举,往后何愁没有好姻缘,若是嫁给太子,亦是未可知之事。她欢喜得要命,唯有长子陆参平平淡淡接了授官书,对着妹妹的天降机缘撇撇嘴。那日的事情他很清楚,可亭君是自己的妹妹,然三公主姽却是陛下的嫡亲女儿。
陆亭君得了旨意,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又不敢对母亲说自己做了什么。
当日她随父亲回松江府华亭,官道上竟然冲出野猪。身边为数不多的随侍之人只好竞相奔逃,可野猪偏偏没有追他们,反而山上冲下一群嘴里大喊“打野猪!”的农人打扮的大汉。趁乱将陆茂从牛车里拖出,当着陆亭君的面,一个野人亮着白牙,生生踢断了陆茂的腿。
陆茂姬妾众多,羊氏只一心挂在儿女身上,对陆参和陆亭君娇宠无忌。
夫郎如今卧病在床,也不见她多加宽慰,反而得知儿子、女儿封了官职,连忙去天师道的卢道人处求了符纸,叮嘱儿女随身佩戴,好早日步步高升、光宗耀祖。
陆亭君被台城的牛车带走,一路被宫人簇拥着直送到集贤阁。陆亭君初时还唯恐这许多人如同监视般对待自己,后头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谁知引路的黄门将她带入了集贤阁,这是整个建业做学问的至高所在。这才令陆亭君欣慰不已,这世上唯有集贤阁不负自己才女之名,往后若是在集贤阁做名修书女史,也是快意之事。
她不知道皇子皇女们每日在此读书,以至于曹姽与她互相证实对方的存在后,都吃了一惊。
因只有曹姽没有伴读的公卿家的孩子,太师王攸自然手一指,让她跟到曹姽身后去。
王攸位高权重、经年积威,既是儒玄双通的大才、又是世代书香的兰陵侯,陆亭君不敢不从。小虎向来被曹姽纵着闹,见了陆亭君便分外眼红,趁着她魂不守舍便伸腿绊她。陆亭君不防,踉跄一步,藏在大袖里的朱砂符纸掉了出来。
王攸唤僮儿拾起一看便大怒,他一介大儒,怎能入眼这等怪力乱神之物,顿时气得胡子乱颤,打发陆亭君连同曹姽众人:“你们不必上课,都出去!”
曹姽遭了这无妄之灾,也并不记恨,于她岂有白白错过逃课的说法。
上巳日她胡服快马、英气逼人;今日她娇俏双鬟、广袖莲花襦裙,一条珍珠流苏玉带缠腰,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双鬟上扎着的金带系着两个银铃,行走间“叮铃”脆响好不有趣。
大虎小虎紧随她身后,唯陆亭君心有顾忌,慢慢拖着步子跟在后头,像是害怕曹姽回头咬她一般。
曹姽自上回被母亲召见,便知建业里有一些关于自己的不好流言,曹婳虽与自己不和,却一向都是光明正大地来,这等不上台面的手段她不会用,也不屑用。
同样的,曹致把机会送到自己面前,曹姽也只会选光明正大的方式:“太师把咱们赶出来了,不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可怎么是好?”
小虎知情识趣地凑上前:“公主,燕王新送的弓箭可趁手?”
曹姽心叹大妙,吩咐小虎取了那把由辽东硬质柘木所做的小弓和一篮新贡的苹果,从篮子里拿出一枚鲜艳的果子朝陆亭君的莲台髻比了比,觉得放进去是个不错的主意。
陆亭君被大虎小虎按在树上,眼泪“扑簌簌”地流,双手被反背而绑,小黄门得了燕王的令,势必绑得紧紧的。
大虎掏出专为曹姽拂尘的手绢,往陆亭君脸上一糊:“女郎太不知趣,我与妹妹日日与公主这样玩耍,可有趣得紧。”
小虎也道:“女郎就听我姐姐的,你不知苹果被箭一射,就会粉碎成汁,那味道香香甜甜,满身脏臭的人染一染这香可好呢!”
曹姽正往筋弦上卡箭槽,抬首对陆亭君极灿烂笑了一下:“本公主箭术如何,陆姐姐是亲眼见过的。你尽可放心,这一枚苹果在我眼里就如车轮那么大,轻而易举得很。只是你千万莫要乱动,不然人有七窍,你却独独八窍,多开一窍,兴许会聪明一些?”
☆、第十五章
曹姽迎风而立,如幼株般稚嫩而修劲的身体昂立在料峭春风里,身着红妆,却俨然一个全副武装的甲士。
她手中小弓控满月之弦,眼睛微微一闭一睁,已找到了准星,钩弦的拇指上金韘在她妙洁的脸颊上划过一道光,硬木小箭发出“嗡嗡”的细颤之声,直往陆亭君飞去。
陆亭君直觉扭头要逃,小虎怕她乱动反而酿成大祸,手掌拍在她额上按住这女人的头颅,苹果稳稳安然地待在莲台髻中。
小虎一点不怕曹姽失手,敢于伸手去按陆亭君的脑袋。她力气也很不小,陆亭君的头重重一下“咚”地砸在树干上,眼冒金星几乎撞昏过去。
随即一股劲风擦过,伴着头顶脸上一凉,原来曹姽一箭已经射穿苹果,钉在树干上,那箭至快至利以至于让整个苹果炸开,变成一捧汁水撒了陆亭君满头满脸,让她被撞了个大包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她“哇”一下大哭,不知感慨自己劫后余生还是形容狼狈,就听曹姽扔了弓箭嘟囔一句:“就会哭,没意思透了。”
这样都嫌没意思,这小疯子到底还想怎么样?可这里是台城,曹姽也没避人,周围侍人来来往往,一个上前解围的都没有,更不要说去禀告陛下,陆亭君心中恨恨,却毫无办法,只好哭得更大声,好惹人过来救自己。
天随人愿,就在这时仙都园里响起一个青涩和沉稳的男声:“阿奴,你又在胡闹什么?”
太子曹修今日奉了女帝命巡视卫戍建业的宿卫军五营,五营乃是武卫营、中坚营、中垒营、骁骑营及游击营。
因司马炎曾任曹魏中垒营将军,曹致登基后便裁撤中垒营,只保留营制,却削减该营兵力、缺额不补,官职只有象征意义,凡是被封为中垒将军的人莫不战战兢兢、日夜难寐。
“阿兄,我不过是练练手而已,何曾胡闹?”曹姽心虚地向长兄撒娇,在乍然看到曹修身边紧随着周威的时候高兴地笑问:“周兄看来伤已痊愈,走马步射之事,本公主又有伴矣!”
曹修拍拍周威的肩膀,颇欣慰道:“周威乃是母亲新封的中坚营将军,少年将才,来日可期啊!”
建安年间,张辽、许诸均曾任中坚将军,这个职位备受皇帝器重及众人期待,而周威此次从外军都尉到中军宿卫军将军的擢升,是女帝把他当做心腹的暗示。
而这纸授官书,却又似有意无意地被贬斥谢重、授官王陆二家子弟及招陆亭君入台城为女官的消息掩盖下了。
到底做过几年皇帝,曹姽知道周威面前的路既远且长,她真心实意地恭喜道:“周兄大才有忠义,义兴周氏这代又出豪杰啊,如今中坚中垒二营,兵皆属我阿兄,周威你可要好好跟着我阿兄。”
众人其乐融融一片,大虎小虎早就很有眼色地放开陆亭君,一左一右地立于曹姽身后两侧。陆亭君双膝发软跪坐在地上,头顶上方的树干上插着一支箭。
似乎都把陆亭君遗忘似的,周威因为曹修及曹姽兄妹二人毫不吝啬地赞美而红了黝黑的脸道:“臣定不负陛下圣恩,太子殿下礼贤下士,公主殿下待臣有大恩,今日便立誓于仙都园,当该一心一意守卫徽音殿。”
曹姽却掩嘴一笑:“除非你这个能人再不需要睡觉,才可永远守着太子宫的殿宇。不成不成,我明日就向阿兄借了你去一同骑马。”
曹修却略一肃容:“阿奴你年已十岁,怎可与男子随意出入台城?周威陪你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答应阿兄将部曲全都带上。”
周威想起前次的事也心有余悸:“臣武艺低微,还需公主搭救。公主若要骑马游乐,威自当随侍左右,然太子的话乃是上上之策,万望公主不可独自出城。”
“都是老古板,没意思透了。”曹姽撇撇嘴,又回头看一眼陆亭君:“胆小鬼,更没有意思。”
周威想这陆氏女郎被众人如此刻意忽略、而衣饰发髻也脏污不堪,狠受了一番折辱。她做错一些事,却毕竟只是十多岁女子,那副狼狈样子他不忍直视,这才掐准了时机道:“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这陆氏女郎……”
曹姽最讨厌听到陆亭君的名字,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我自己去与母亲说,她胆子这样小,我不要看到她,叫她家去。”
被一个骄横的公主折辱玩弄或者被颜面尽失地退回家中,陆亭君不知哪一样更毁名声,不料这时太子曹修开口道:“阿奴,陆氏女毕竟是个未嫁的女郎,你这样将她赶出台城,让她如何有面目示人?”
“哼,要不是我为公主,她所传的流言又要让我如何示人?!”曹姽冷嘲道。
因流言因自己而起,周威十分惶恐:“护卫公主乃臣的职责,纵死也不惜,更当视死如归途。然公主神乎其技,臣才得以苟活,又蒙陛下大恩,义兴周氏埋骨沙场也报不得万一。”
“好啦!好啦!周兄说话如此迂腐,哪还有当日英雄风范?我曹姽生平最憎与人恩来报去,但施恩可不还,有仇必得报!”曹姽吩咐左右:“把陆亭君刷洗干净,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这时众人的眼光才望过去,曹修长得像曹致,却因父亲慕容傀的缘故,身量已过七尺,貌有清越建安之风,形具昂然丈夫之势,既符合时下对男子风度容貌的审美,然再观其人,又有叱咤天下的魄力。
陆亭君脸一红,莫名想起王慕之来,他是地道的风流文士,仪容万般郁秀,女子爱貌,当钦慕王氏郎君。今日见了太子,才知世上有兼具风度与伟岸之男子。
陆亭君急急抬袖子抹脸,心里暗恨这样的好男子竟是曹姽的哥哥。而曹姽长得更像那个胡人父亲,皮肤极为腻白,如雪山冻玉。五官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绮丽,曹致慕容傀都非容貌出色之人,却把长处都给了这个女儿。
鲜卑白奴,一身脏血,陆亭君唯有这样想才能让自己好过些,胡女与周威这样的莽汉恰好可配一对。
曹修年十五,但这不代表他不懂陆亭君晕陶陶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他一国太子,在太多女郎宫人的身上见到过这种眼神。
“陆女史,孤代阿奴给你陪个不是,她天性顽劣,女郎却心思敏俐,有常人不及之慧。我等俗人七窍,女郎堪为八窍玲珑之人。”他示意大虎小虎把陆亭君带下去:“你放心,孤会下令,宫中之人尊你为八窍女史,以彰女郎聪慧显德之名。你此遭先回陆家暂住,待阿奴把规矩学好,就将你接回来服侍她。”
一席话把个陆亭君说得目瞪口呆,像个傀儡一般就被众人拉扯下去。
曹姽知道阿兄定是早就来了,才听到自己讽刺陆亭君之言,到底阿兄还是护着自己:“哈哈哈哈,这下台城可都知道陆家女郎心眼子太多,得了个八窍女史的名头。”
“你还敢说?”曹修板起脸道:“王慕之授了太子洗马,往后便是我的幕僚。陆茂官职不低,陆参又是新进舍人,你和陆亭君若同在宫中,你还不把徽音殿的顶给掀了?!”
“他哪里值得我去掀了你的宫室?”曹姽不服。
“那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曹修一向温文的声音也大了些:“莫当我不知道,你和伽罗是为了见谁出宫?你和陆女郎又为何变作宿世仇人一般?这王慕之,不思建功业,却周旋于高贵女郎之间,真真不配称作丈夫!”
“阿兄你这是偏见,貌美郎君谁不喜欢……”曹姽一眼看见因置身兄妹吵架,尴尬得恨不得匿藏起来的周威,想起王慕之那日不得掩饰的杀意,想起他看破自己和伽罗身份的虚伪,突然觉得自己那些苍白的辩语没法在周威面前继续说下去。
曹修哪里不了解她,没有再责难下去,而是说起了他来此的目的:“你随我在集贤阁读书已有好几月,母亲要检查功课。次旬的东堂朝会,母亲要问东魏是否应出兵巴郡,我等三人都要列席。”
曹姽暗暗叫苦,早知道让陆亭君给自己写份不得不失的策论再赶出宫就好了,她一蹲身朝曹修草草告退,嘴里说着自己这就去做功课,心里却想去燕王府找老爹求救。
周威怅然看着那角莲花襦裙消失在仙都园草木林深间,落在曹修眼里就让当朝太子直叹可惜:若阿奴属意之人是周威,大抵所有的人都能放心了。然不让人操心的阿奴,怎么是阿奴呢?
燕王府里,慕容傀被曹姽折腾得头大如斗:“我和你母亲正赌气,这时候帮你捉刀写策论,岂不是更要惹怒你们母亲?”
曹姽笑嘻嘻扒住慕容傀的皮袍,扯着老爹一同坐在榻上,一句话直戳慕容傀心肝:“你们二人哪天不赌气啦?好阿爷,你帮帮阿奴好不好?阿奴下次不和你抢鹿脯吃。”
慕容傀长叹一口气:“你这几月在集贤阁读书,到底读了些什么劳子?巴郡天府,地杰人灵。若是要打,且能打下来,自然是可以作为日后北伐的大后方,然入蜀容易出蜀难,谁带兵入蜀又是一个天大的难题。若是不打,也有天大的理由,你母亲没钱打仗。”
曹姽看看身上华服丽饰,纳闷道:“没钱?”
慕容傀去揪她耳朵:“你一个小小姑子,能使多少钱?好了,快快睡觉,说不定一梦就梦一篇策论。”
说着被子就扔到曹姽脸上,曹姽把被子抓下来,望着阿爷在灯光下晕黄的脸,心道:谁说我用不了多少钱,上辈子我挥金如土把你气得从辽东特地跑来把我关进庙里呢!
想着想着,她一翻身,到底年幼易累,便陷入了梦乡。
梦里,她还在台城的东堂御座上,玉阶下有人手持象牙笏慷慨陈词,她却对着左侧吴王神往,瞅着自己夫婿王慕之出尘俊脸痴痴傻笑。
曹姽看着自己那几乎拖着涎的痴笑,浑身寒毛在梦里炸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