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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曹姽去见母亲的时候,曹致因为久病不起,观之远比她实际年龄更为憔悴,竟连头发也白了一小半,垂在肩头如霜雪般清冷,显得病中的身形更为孱弱,她却勉强起身细细观察曹姽神色,见她还算自得,便知王慕之这是上当了:“让吴王去丹霞山的事情办成了?”
    “正是,”曹姽敛袖坐到床榻前:“天师道势大,孩儿方才继位不便动手,那就赖到王家头上。他们贵为一等豪族,门楣传递百年,还是天师道的忠实信徒,看不起包括曹家在内的寒门庶族,便给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就是。若是借着王慕之的名头铲除那些妖言惑众的道士,只说是天师道教众内讧,也是大快人心。”
    自曹致病重,朝廷便招募了天师道有能教众,提供器具材料,供其在丹霞山为东魏的太上皇炼制祛病良药。只不过炼了小山般的一堆药,没有一粒进了曹致的口,全是打的幌子,好让那些妖道潜心于此。殊不知如今朝廷花费无数人力物力撒的网,就要有收获了。
    “所幸那王慕之并不肖其父,你让他去做这件事,平白就能得天大的好处,他为何不想想旁人为什么不做,偏偏落在他的手上。”曹致摇了摇头,歪了半边身子在迎枕上,说了几句话就精力不济:“这样也好,王慕之这点人才,你动手也更方便些。即便留着他,将来也碍不着你……”
    以曹姽的倔强劲,康拓不得归朝,王慕之却日日在眼前晃,这日子跟度日如年似的。太上皇心里分明,来日王慕之能否善终,不过是看他如今能不能顺应曹姽的心思。照如今来看,其人虽愚蠢,野心却不小,曹姽的心思半点摸不到不说,又不愿倚靠手握王神爱母子的王家,一应纨绔子弟的眼高手低、好大喜功,王慕之皆都具备。
    曹姽忙服侍母亲躺下,曹致已经在病榻上上辗转缠绵,如今每日清醒的时间日短,渐渐露出下世的光景,已非人力可以挽回。燕王慕容傀已先行回到辽东,以免承德女帝一旦驾崩,恐生内乱。这是父母原就达成的共识,曹姽都明白,却不能理解,此时分开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她这对堪称人杰的父母,一辈子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却难说有那么一件是自己真正想做的。曹姽动了动嘴,自己要迁往昭明宫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唯恐说出来之后把曹致给气死。太上皇眼看着时日无多,曹姽顾虑到母亲的身体,打算从长计议。
    王慕之出行除了周威带着五百兵丁护送,还向王家借了几十个部曲使用。那日王慕之特地回了一趟乌衣巷的王宅,借着需要部曲的名头宣布这个好消息。不管求得的金丹最后有没有疗效,吴王至诚至孝的赞誉是跑不了的了。若是金丹偏生了功效,自己岂不是那上天厚爱的灵童?无论哪一种,对初登高位的王慕之来说,都是巨大的助力。
    其父王道之却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一边缓慢而专注地打着棋谱,一边注意着身旁冒着袅袅热气的红泥醅的小茶炉,这棋谱没打几个子,茶水便已经热了。王道之取了两个青瓷的小杯,招呼王慕之坐下。
    王慕之便父亲素爱风雅,下了朝堂便不爱问俗物,也就顺其自然准备一享茶汤。却见那煎好的茶汤沫沉华浮,焕如积雪,晔若春敷。待水沸了,王道之加了盐、薄荷与姜片之物,调和茶叶的苦涩味道,与自己和王慕之均添了一杯。
    王慕之正待将这香气馥郁的茶汤送入口中,只听其父客气道:“吴王乃贵客,奉茶乃待客之道,且慢慢品尝。”
    此话一出,那茶汤的香醇便瞬时苦涩了百倍,王慕之只觉得滋味莫名。勉强饮了几口,才悻悻然道:“父亲何出此言,我虽封王,到底还是姓王的。”
    王道之也饮了一口,自然得仿佛自己没在同人打机锋一般:“吴王这么一说,也有道理。”
    于是王慕之一窒,只觉得父亲此言也有深意,仿佛是在嘲讽自己还未正名,曹姽同他闹别扭,不肯带王慕之拜祭宗庙的事情这会儿所有人该是都知道了。他不由大窘,勉强收拾心神说明来意:“陛下同我提了个要求,要我前去丹霞山求得一枚金丹了,彰显了对太上皇的孝道,方可视为曹家人。”
    “听着不错,”王道之抚了抚美髯,眼中流露笑意:“陛下方才登基,正是要立身的时候,怎么不亲自前往呢?”
    王慕之觉得父亲竟也有多次一问的时候:“陛下与我夫妻一体,还分什么彼此,我代陛下一行,也是天经地义。我好了,也是陛下的助力。”
    他正在兴头上,年纪轻轻的建业第一美男子意气风发,眉目皎然不可逼视,风姿风度确为一时无两,王道之自忖同样年纪的时候也未如此灿若春华,那时他娶妻第一看中便是容貌,王慕之同他早逝的母亲一般,眉眼绮丽不似凡人。只他母亲红颜易逝,性情又暴躁无常,王道之渐渐在朝堂坐上高位之后,便将美色一事撂开了手,如今身边陪寝的两个妾室不过是中人之姿,且已相伴多年。
    到头来,迄今难以忘怀的,仍然是多年前南下京口争渡时,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
    用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去给她的女儿铺路,王道之并不觉得有何可惜的,他便没有给王慕之再添一汤的打算:“你知道该找谁,点五十个部曲,这次同你一起去。”
    王慕之也觉得话不投机,又不敢造次,得了父亲这句话就像遭逢大赦一般,匆匆得了五十个配备皮甲长剑的武人,近身保护自己,隔日就同周威领兵的中坚营和巴家的众人去了丹霞山。
    长长的队伍里,只有王慕之一辆牛车,就连巴人凤也是骑马,曹姽这回把飞夜白借给她,这匹神驹性子并不好,和温顺矮小的滇马大不一样,时常捉弄巴人凤,让它停它偏走,让它走它飞奔,有时候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巴人凤倒也难得好性,硬是和飞夜白耗上,少不得要麻烦周威。二人绕着一匹马打转,其间少了尴尬。只有王慕之无所事事坐在车里,间或打量二人再冷哼一声道:“不成体统。”
    到了丹霞山山脚,王慕之便摆出架子来:“听孤的命令,着周将军与巴家小姐陪同孤上山,不要惊扰百姓和信众,孤用自己的双脚爬上去,亦是诚心一片。其余人等,缓行半日,日落前在丹霞山顶集合。”
    被王慕之点了名,巴人凤慢慢摸着飞夜白的鬃毛,也不生气。即便被王慕之当做侍女使唤,也就上山的两个时辰而已,至于上了山之后,一切可就由不得王慕之了。她同周威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各带了一名亲信并王家部曲五人,和王慕之一起徒步上山。
    王慕之空有一番雄心壮志,走了半个时辰便已后悔。好在丹霞山不高,半山腰的平台上还有个集市,自从道众聚集此地、日趋热闹,道士们需要采购生活用品,山脚的百姓们又多了条生财之道,这片集市因此欣欣向荣。此时王慕之他们休息的地方,正在那处集市的下方,人群熙熙攘攘之声传下来,顿时让王慕之觉得松快不少。
    一旦要靠近了人烟,那就离终点不远了。
    只是在山中,你觉着不远,实则没有一个时辰根本走不到。
    巴人凤心里瞧不起王慕之,就这点脚程,王慕之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停下来休息,背着背篓途径的百姓们偶尔也好奇地看着这些个气力不足的贵人,简直让巴人凤羞于和王慕之同道。他们这一行人虽然衣饰刻意简朴,到底和旁人不同,且王慕之风姿俊秀不似普通公子,便有识趣的人看到机会,主动凑了上来。
    那人做副道士打扮,王慕之并不起疑,只是这人不远不近跟着他们,他们走他也走,他们停他也停,王慕之便打发人去问,部曲回报说对方要来拜见,王慕之想着此处不过山野,自己身边不缺保护,又觉得对待教友该当和善,便没有拒绝。
    没想到那人上来就挤眉弄眼,不断地引王慕之去看他腋下接待着的一个包袱,王慕之定力不足,昨日他才和其父王道之打了半天机锋,十分厌恶这种话里藏话,便打算拂袖而去:“把话说清楚,不然别怪我让人驱赶你。”
    那人弄巧成拙哦,连道不敢,看着王慕之等人似乎来自高姓之家,想来要买下他手里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如此便不用低价抛出受那无良奸商盘剥,便解下包袱小心翼翼摊开,露出仔细装裹的鲜红粉末:“小人不敢,小人手里有些丹砂,不知郎君可有兴趣?”
    王慕之当下大为惊愕,常言道一两黄金一两丹砂,双方价同,但实则丹砂有价无市,手持黄金并买不到。这人在丹霞山,手里又有丹砂,分明是借着为太上皇炼丹之机,有人贪污了公中之物。
    他看了眼巴人凤,巴人凤会意,蹲□取了点粉末在指尖捻了捻,朝王慕之点点头:“真的。”
    那人以为买卖做成,顿时喜笑颜开,连夸王慕之识货。
    只是这样一来,一行人心知肚明这丹霞山可不干净,这道士谄媚市侩的嘴脸落在旁人眼里,让王慕之很不是滋味,况他这次行来有大事要做,并不想闹大,但周威和巴人凤的嘴要如何堵住,这又是个大问题。
    他想了想,决定先把人捏在手里:“某身上无那么多金子,你且同我们一起上山,我会在丹霞山的炼丹所逗留些时日,你的丹砂某全要了,有多少要多少。”把人稳住,再将人擒住,这包丹砂数量不小,泄露出去就是捅破天的大事,王慕之尴尬地看巴人凤戏谑的眼神,硬着头皮说下去:“太阳下山之前就会有人来送金子,你拿到金子就赶紧走。”
    那人见王慕之果然识趣,不由千恩万谢,只恨往日心眼太小,将到手的丹砂低价贱卖,若是知道能遇见这么一位出手阔绰的郎君,怎样也要押后再卖。
    只是这丹砂毕竟烫手,若是被朝廷知道,下场肯定凄惨。
    王慕之经了这遭,心烦意乱,反而脚步愈快,反而不再频繁歇息。巴人凤的脚步也轻快起来,她晓得周威已经明白要怎样做,如今所欠,就是她如何哄着王慕之把人交出来。但巴人凤早已看清王慕之是个怂蛋,难怪曹姽一点都看不上他,让她去哄王慕之简直痴心妄想,王慕之这种人只要吓他一吓,亲娘老子他也都能卖了。
    王慕之一回头就见巴人凤嘴角含笑,以为但凡个大姑娘就没有不喜欢自己的,顿时又洋洋得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茶汤茶汤,真的是把茶当汤来煮
    ☆、第99章
    周威见王慕之突然对巴人凤和颜悦色起来,不由心中暗暗警惕,这吴王虽然败絮其中,奈不住颜色足足十分,少有女郎能观此相貌维持定力,就连当年还是三公主的女帝,也着实对他迷恋过一阵子。巴人凤出自蜀中第一大族,又手握价值连城的丹砂矿脉,曹姽甚至戏言要晋封通晓巫医之术的巴人凤为女国师,虽众人皆以为是玩笑之语,但周威素知曹姽的秉性,猜她果真做得出来。
    若巴人凤做得女国师,更不能令她被王慕之所迷惑。
    于是趁着上山途中,周威寻了个机会近身警示巴人凤:“你警醒点,莫忘了这次是来做什么的!”
    巴人凤对于周威的好心提醒简直莫名其妙,又看了眼前方步伐缓慢的王慕之才低低“呸”了一声道:“我家中财货富可敌国,在籍男仆男工何止千人,相貌好的亦不在少数,”她不屑道:“你当我没有见过世面吗?”
    周威一时语塞,巴人凤觉得无趣,又气恼自己当初怎会看上这么个榆木脑袋,便扔下他快步往前去。
    他们出发比大部队早了半天,达到却只快了一个时辰而已,巴人凤按捺下自己对王慕之的不屑,随周威去敲丹霞山顶炼丹室的门。至于那偷盗了丹砂出来卖的道士,早被部曲逮住,禁锢在一处民居里,王慕之本心不想把此事闹大,可那包丹砂却被巴人凤藏在行囊里,若是晚间在此地搜不出证据来,方便栽赃嫁祸。炼丹室开门的是个小道士,虽然迎来送往的贵客多,却没有见过这等阵仗的,本还打着哈欠,这会儿立即睁大眼睛来了精神。
    王慕之刻意要做个礼贤下士的模样,好让这群道士给自己炼制金丹,便露出一个平易温和的笑容,对那年轻的小道士介绍:“某乃太原王氏中人,族中行七,名为慕之,父亲乃是当今太师,请这位道长前去通传一声。”
    小道士差点要跳起来,不说那王慕之恍若神仙般的样貌,这江东的地界可只有一个姓王的太师,而太师也只有一个姓王的儿子叫慕之的,就是现在建业城内炙手可热的帝配吴王。民间传言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果真是名副其实。
    且那太原王氏中信仰天师道者众多,却并非每个道士都能得到这种门阀士族青眼,多少人却连乌衣巷都不得踏进去。如今想要抱上王慕之这棵大树的道士们,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
    小道士忙客气了一番,飞也似地进去通报,结果大大小小出来迎接的足有二十几个道士。这样大的阵仗让王慕之也皱眉,这丹霞山本就汇聚有能道众,为太上皇炼丹求药,因此五湖四海、各门各派的道士都有暂居,个个都不愿落人下风,这么想来二十多个可能还算少的。
    眼见着已近黄昏,王慕之不想浪费时间同他们寒暄,只想尽快安顿下来。且他想要如厕,那些人却如影随形地跟在他后面,简直是不堪其扰,巴人凤冷眼看着王慕之从被奉承得沾沾自喜到烦不胜烦,夹着两腿开始不自然,她到底来自蜀中之地,并不懂多少礼仪廉耻,王慕之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他要屙屎了,便挺身上前阻拦那些纠缠不休的道士:“我们吴王要去净房,你们倒是识相点!”
    周威一听,步下差点一个趔趄。
    王慕之当下大窘,又想巴人凤不过一个蛮女,同她讲道理是有理说不清,便对众人道:“天色不早,某还需要找地方安顿。”当下又立即给了个甜枣:“晚间在炼丹室大殿将有宴饮,孤为太上皇来求取金丹,还需诸位道长商议参详,好让孤回去复命。”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有心巴结的人只好待到晚间拿出本事来各显神通。
    王慕之见人散去,连忙进了内室净房。巴人凤对着他急不可耐的背影白了一眼,见周威正不大赞同地看着自己,果见他有话要说:“吴王虽不才,到底是女帝名分上的人,关乎着皇家的脸面,你不要捉弄他太过。”
    “他可没有进得宗庙,哪有什么名分,”巴人凤对王慕之极其不屑:“阿奴的心思我们都懂,要得我巴人凤心服口服的,天底下便只有那个康拓。”
    “你放肆,”周威低吼道:“怎可直呼陛下名讳,你……”
    巴人凤一双眸子仿若黑琉璃,带着晶亮之彩灼灼看着周威,看得周威话说不下去,然后她才弯弯嘴角:“周将军,我以为你已经懂了你为何不成,原来你还是不懂。做人切莫这样迂腐不知变通,阿奴让我跟着王慕之来,不把他往死里踩我就不是巴人凤。你就好自为之,做事总不尽如陛下心意,满脑子都是规矩体面,来日周靖都督要怎么把江东三郡交到你的手上?”
    周威语塞,他哪里不知曹姽看不上他,就是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而他做着中坚将军,名声上虽然好听,当年也是入蜀的一员,但却是功绩全无,康拓一介寒门子弟,却已是三大都督之外另一支中流砥柱,他的父亲周靖、康肃及陈敏到底都老了,若是曹姽十年之内不图北上之计,朝中可用之人可能便只有康拓一个。
    自己怎么这样没用呢?
    巴人凤见不得周威这样沮丧落拓,也暗暗懊悔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便微软了口气道:“你想那许多作甚,先把眼下这差事做好,若能将这丹霞山的道众一网打尽,天师教必定大伤元气,陛下这帝位可就坐稳了。”
    周威连忙收敛心神,转身便下去布置,丹霞山道众两百余人,他从建业带来的精兵强将尽够用了。这会儿他拿出地形图,打算趁着王慕之大殿宴请的时候控制整座峰顶,务求没有一条漏网之鱼。
    是夜,炼丹室大殿灯火通明,王慕之与众大友推杯换盏,喝到微醺,那有意出风头的道士们纷纷祭出拿手绝活,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演示手入沸腾油锅,有侃侃而谈各种养生长寿之术的,巴人凤只带人不断添酒,不说把王慕之灌了个昏天旋地,几十数人的大殿内就没个清醒的。
    众人也只以为尽皆宾主之欢而已。
    山顶入夜却淅淅沥沥飘起小雨来,周威冷冽的脸被罩在冰寒绵密的雨幕里,他手下的人已将炼丹室各出入口和要害处把守,剩下的道士也全数捆了看管在一处,大殿周围也有专人看管,务求不让殿内人知晓外头发生了什么,而后他一声令下:“抄检!”
    因曹姽刻意对此处放任自流,尽供丹砂,而不问其数,所派驻的监察也是建业城内有能的大道,就是为了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这些人果然不负曹姽所望,丹砂价比黄金,几乎无人在这泼天的财富面前能够守得住。巴人凤不但掌管丹砂明面上的交易,对于黑市交易也是一手遮天,从丹霞山流入私市的丹砂也是被她低价购入,一旦数目日渐庞大,她便知道这丹霞山上已无清流,到了足以收网的时候。
    果然周威将这群道士的处所及炼丹房抄检了个底朝天,除去巴人凤已经藏起的那包丹砂,大大小小私藏丹砂不下一石,堆着也是一座小丘样。更有甚者,几个年轻的士兵还红着脸拿得一些素~女经、春~画儿和阴~阳~和~合之密物,因着道家本有修房~中术之说,周威本没有在意,只有些尴尬罢了。
    待一本秘册被交到他手上,他略翻了翻,不禁面红耳赤、眼中又透出滔天愤怒来,厉吼一声:“畜生!”
    巴人凤正出来,见周威怒而失态,大感好奇,劈手就夺了他手上册子观看,见那册子上罗列出何年何月何地姓谁闺名为何,体态密处胎记红痣之详细记录,甚至记录是否纳得红丸,分明是妖道骗~奸妇女小姐的记录,巴人凤忙忙地惊叫一声,把册子扔回周威怀里。
    周威只不过翻了两页,就认出好几个建业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便知道此节事关重大,冷声吩咐道:“方才是谁搜出这本册子的?”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兵便站了出来,他摸了摸脑袋道:“小的不识字的,将军。”
    因为看不懂,所以就来交给了周威,周威这才松了口气,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到底如何处置还需要回了建业后请曹姽定夺,便勒令众人散了,又派了心腹彻查这本册子的主人,将这禽兽隔离看管起来。巴人凤看着周威冷静处置,不由地点点头。
    当下剩了两人,巴人凤方才好奇得紧,不由扯了扯周威的袖子问道:“你说说,到底什么是红丸?”
    “你一个未成婚的女郎,问这作甚?!”周威脸色黑里带着红,扯回袖子:“你回去稳住吴王,某很快就会过去!”
    巴人凤暗暗“嘁”了一声,到底还是听话去了,她虽是建业仕女的打扮,腰间却围着一圈缀着红珊瑚珠的腰封,金铃随着她的步伐清脆飘响,盖过了雨声,让周威郁结的心情得到些许纾解。殿内的王慕之此时醉眼朦胧,素日冷淡自持便有些掌不住了,见了巴人凤一身红衣带着淡淡水气而回,却有些心旌神荡,扯着她裙摆直喊“姐姐”,下头群道也开始起哄。
    巴人凤随他闹腾,闹得凶了,便给他一个巴掌,反正王慕之因着酒劲双颊涨红,也看不出脸被扇得红肿。
    周威带人入殿时,正巧看见巴人凤一记掌风刮在王慕之脸上,力道之大连他都觉得牙酸,他低低喝止道:“你也不嫌手疼?!”
    巴人凤这才看过去,原来他把那群醉死的道人都给逮住了,便推开王慕之,跑到周威身后去,王慕之还在“姐姐姐姐”不迭声地叫,周威目露不悦,却单膝跪下行礼道:“禀报吴王,末将幸不辱使命,这群妖道已被尽数收押,搜出私藏丹砂金银不计其数,只得回归建业后请陛下裁夺。”
    王慕之哪里还听得明白周威说的是什么,一头栽在案台上醉死过去,周威便让人将他扶出去扔给王家的部曲安置。第二日王慕之日上三竿醒来,头疼欲裂,待知道周威把丹霞山两百多道人尽数捉了,简直大惊失色,又听部曲所言昨日周威向自己复命,然而他醉得要死,到底下没下过这命令都不知道。
    这事儿却是已经传开了,都说吴王睿智英明,上丹霞山之时遇见贼人兜售丹砂,不露声色将人拿住,上山之后假借宴请之名,暗中派人将妖道们一网打尽,搜出财货不计其数,尤以丹砂为最,丹砂历来为帝王专用,这群妖道捅破了天,就算不死,也活罪难消。
    天师道的众人便往王家投了拜帖,指望王太师可出面转圜,王道之却避而不见。王家的部曲已传回了消息,据说周威手上有件更要命的东西,王道之吃不准,他虽信奉天师道,却不会为此去和皇帝作对。只等王慕之从丹霞山回转,曹姽要处理此事之时,再做计较。
    王慕之此去丹霞山,不但没取回一丸金丹,反证实丹霞山上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他心下忐忑,只恐曹姽拿这事来戳自己心窝,只回去途中得到一则消息,就算他得了金丹也毫无用处,太上皇曹致前日于式乾殿崩逝,年不过三十七,当今陛下闹着要去母亲陵前结庐三年,台城内正吵得不可开交。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貌似是隔日更啊,明天争取继续更~~~~
    ☆、第100章
    建业这些变故,康拓及慕容傀丝毫不知,此时过了新年眼看初春就来,然辽东冰封万里,不到五月民夫都不上山,山中风旋如刀、天阴欲雪。辽东与江东结为一国,江东富裕,慕容傀此次带了一季的五千石军饷回到建昌的白狼城,为此行不但招募了三百名运粮劳力,沿途还额外揽了约莫两千士卒。
    目前南北二朝分治,虽不再因战乱祸及天下,但北朝乃是蛮人匈奴治下,汉人底层百姓的日子甚至不如牲畜,哪有什么生计可言。因长江天险,青壮的出路莫过于去辽东当兵,青、兖、冀、豫等黄巾祸乱及军阀混战最严重的州郡逃难避祸的青壮,尽皆涌入辽东。慕容傀得了江东的粮草财货,近年发展颇为迅猛。
    他知道康拓乃是康肃的义子,只不过康肃对他是老丈人看女婿,总是不那么顺眼,因此慕容傀这番也是存了炫耀之心,饶是谁来看,他辽东之兵也丝毫不弱于任何一支营兵。况且历来交兵便有一个奇怪的宿命,便是汉人不敌匈奴,匈奴不敌鲜卑,而如今鲜卑大单于,却又拜在东魏太上皇的裙下。
    康拓耐冷,却也不是白狼城这种冷法。这白狼城位于辽西,处胡汉之间,乃是中原通往辽东的一处军事重镇。这白狼城依附白狼水和白狼山而建,白狼山在城外六十多里,山高四百丈,其峰险峻又有一股难言的灵气,当地百姓都传说白狼山里白狼王,已是活了千年的妖精。
    便是千年的妖精,却被慕容傀抠去了一颗眼珠。
    慕容傀指指城外掩藏在云中的险峰:“当日我埋伏在山林里四十余日,才找到白狼的踪迹,其后又是一番恶斗,我留了一处深疤,白狼失了一只眼珠。”他想吓唬吓唬康拓,却发现对方面色不改,如此便有些满意:“我有两个女儿,对小的那个难免偏心一点,阿奴把白狼睡送给远嫁的伽罗,好歹弥补我心中的一点愧疚。你这小子同阿奴那些事,我也不是不知,我看不起那些南人,这天下再好的父母能生出孬种,两个孬种也能得出好苗,我虽无门第之见,却难免考你一考。”
    康拓了然,拱一拱手道:“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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