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又一次表明了效力的心思,李廷恩徐徐笑道:“既如此,就劳烦二老爷告诉本官朝廷剩余的六百万两库银如今在何处罢?”
此言一出,何二老爷双腿一软,就重重磕在了船舱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听得边上的李老三都砸了砸舌,何二老爷却跟感觉不到痛一样,茫然过后就是极度的震惊,他抬头望着李廷恩那双眼睛,却只觉看到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让整个何氏都掉进去爬不出来了。
他哆嗦了好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李大人,您,您此话何意。”
李廷恩甩了甩袖,淡淡道:“何二老爷,本官不想与你多言,本官问话,你答便是。”
何二老爷腰背硬着没有吭声。
“你不说,何氏族中总有人会说的。你也不用告诉本官说何氏与失踪的库银无关。本官已在运河中找到了一百万两银子的下落,剩下的六百万两,只能等二老爷告诉本官了。”
听到李廷恩先说起运河中找到银子,何二老爷就有些撑不住了。再听到李廷恩一口一个六百万两,何二老爷心里就跟长了野草一样。根系生的太猛,扎的他心口痛,然而又有一种痒意,逼迫他尽快把压在心上多年的话给说出来。他闷了半天终究没抵挡住这种感觉,不由脱口道:“何家手里只有五百万两。”
此言一出,何二老爷脊梁骨就跟被人抽了一样,彻底软到了地上,李廷恩脸上却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船舱中静了片刻,何二老爷叹息道:“李大人好本事,小人实在奇怪,李大人为何不找长房,偏偏挑上了小人。”
“二老爷志向远大,二房前程似锦。”
听到李廷恩轻飘飘的一句话,何二老爷先前没有明白过来,想了一会儿才苦笑道:“说的也是。长房上下已经找着了一座靠山,我那兄弟,就算心头都来不放事情,此等大事,就算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他也绝不会说。独独是我二房,这么多年一直在中间不上不小,看着高人一等,一手管了全族的事情,实则统是打杂的。为了儿孙,我倒真容易说实话。”
李廷恩闻言,但笑不语。
这的确是实情。何氏长房荣耀已极,相比起来,长房上下都已经无欲无求了,他们只想躺在外戚这座山上混吃混喝到死。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走别的路,所以事关身家性命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坚定不移的相信王太后。然而二房是不一样的,看似跟着整个何氏一样鸡犬升天,可惜从何二老爷开始,就埋下了一个心结。明明应该是长房,偏偏成了二房。何二老爷不停给儿孙灌输了这样的信念,二房的儿孙们也为了改变这个结果而不屑努力。何二老爷反过来又会为了儿孙赴汤蹈火的铺平将来的路。这些年来,何二老爷一面努力挣银子供长房花销,一面攒银子去给儿孙铺路。
何二老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多思。一笔数目巨大,多年不曾被人查探且是王太后亲手送来的库银,在何氏其余人眼中,就是一块不折不扣的肥肉,在何二老爷老爷眼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催命符。否则何二老爷何必到处置办产业,到处挣银子。单从这一点,李廷恩也以为何二老爷早有背叛之心,区别只在秘密太过重大,何二老爷迟迟落不下子罢了。
李廷恩眼风一扫,李老三就上前把何二老爷扶起来,又给上了一盏茶。
灌了两口滚烫的茶水,稍稍驱散了口中的酒气,何二老爷情绪似乎也平复了许多,他开始与李廷恩讲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五十年前,何氏全族还住在滦河边上,滦河是洛水分支。何氏离宋氏不远,常常能听到宋氏男丁清晨起来诵读族规诗文。宋氏,是压在何氏头上的一座大山。族老们时常慨叹,说若有朝一日,何氏能搬到洛水之畔,与宋氏毗邻而居,沾染一些宋氏的世家气息,也是莫大的福气。没想到这话后来不仅成了真,而且何氏会搬到了宋氏祖宅之中。”何二老爷风马牛不相及的慨叹了一番,才说起了正题,“十七年前,太后派人来找到何氏,要何氏帮忙藏下一笔数目巨大的银两。当时族中上下无人知道这是库银,只以为是太后在宫中得宠,私下藏起来的体己银子,很干脆的便答应了。太后自服侍先帝后,何氏也跟着一日比一日更有颜面,族中科举晋身的没几个,却颇有些有几把子蛮力的小子。说起来,王家人比何家人更不成。先帝为了给太后做颜面,就将族中的小子们狠狠提拔了几个。他们有许多,都在江北道,江南道,淮南道这几道的卫所军中做武官。”
看其面色,李廷恩就知道何二老爷这话没有说谎。事实上,他对当年王太后能平安无事毫无半点风声将银子换下来的事情也心生疑惑,直到他将心思放到押送银子的卫所军中等将官身上,才发现了何氏这一蛛丝马迹。
人往往就是如此,总是去盯着最顶端的那个,却往了,压在下面的基础,只要抽掉一块,也同样能影响大局。
作者有话要说:手残党伤不起,前几天一直断断续续的写现在连着写大章更不成了。先更一章,待会儿再更一章四千字的,o(╯□╰)o
☆、第106章 银子(下)
“族中子弟都是仗着太后的势头,平素一点事都不怕。这会给太后运银子,自然就更不怕了。他们事前还商量好,要如何把太后私己银子不露痕迹的加到运税银的船队里头,事后再悄无声息的把银子弄出来藏好。”何二老爷眼底就露出一抹深深的讽刺,“他们左等右等等不到有人来送银子,行到中途的时候,却收到太后私下的密令,要他们在夜晚停船之时,将手下的心腹召集起来,私下把税银给化成银水,混到运河中的泥沙里。”他说着顿了顿,看向李廷恩的目光似是赞叹又似是无奈,“想必李大人早已知道了罢。”
“不错。”李廷恩并没有否认。
事实上,他查到当年押送税银的中等武官多半是出自与何氏这样的外戚之后,心中的疑惑就在于要如何藏银子,才能让这些银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直到后来他偶然看到家中的丫鬟说要去炸首饰,他才恍然大悟。
就古代来说,金银器这些东西,戴久了一样会发暗,以前的光泽不在,首饰自然就不那么鲜亮了。大户人家,除非价值贵重,十分心爱的金银首饰,就会直接弃之不用,更换新的。然而若是心爱之物,为了让这些首饰重新容光焕发,他们会送到匠人那里清洗,回来之后便又像新的一样了。古代人叫这种专业清洗是炸一炸,然而在李廷恩看来,这就如现代一样,实际上是用一定的化学药剂,洗去面上时间沉淀出来的氧化物。一定程度上,这会减轻金银器物本身的重量。
在现代,他曾经听说过有人正是用免费承包珠宝公司清洁业务这一项方法,在珠宝公司的废水废物中过滤出大量的金沙银沙,然后将之重新冶炼提纯,成为了亿万富豪。
现代可以,在古代,实际上金矿银矿,也不是挖出来就能用的,同样需要冶炼。比如,在沙子中用细筛淘出金沙,当然,也可在河沙中淘出银沙。
这样的做法可能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然而在封建制度的时空中,人力是世上最不值钱的一样东西。同样,这样做只要小心些,每天有人在河边淘沙,并不会如何引人注意。何况,有漫长的时间来准备运作,并且足够安全。哪怕是将银锭沉到河里,也有可能被打渔的渔民一网捞起几块来,从而泄露消息。可银水沉淀到河中变成银沙,除非专门提炼,否则绝不会有人能知道真相。
想明白这一节后,他开始令人查探十几年来运河水系的变道图。果然王太后身边有高人,这十几年来,王太后四处着人兴建水利,为此还严惩了一批贪官,看起来是为大燕百姓造了福。实则运河水系的变更巧妙的结合天时地利,将许多运河支流改道,保证了底下河沙最终冲刷的方向。也就是看懂了这水系图,他才清楚的知道,该去哪儿找银子。当然,事过十七年,他不会以为银子还沉积在原地等着他。想来王太后前面十来年令人大肆修建水利,一面是为了防止银沙被冲散,一面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调集人手把银子提炼出来。
不过银沙一旦沉底,纵然王太后身边是精通古代水利修建的高手,也总会有漏网之鱼,而王太后要想不引人瞩目,无论如何是会有亏损的。
这一亏损,就被他找到了价值将近一百万两的银沙,其余的,就得着落在何氏身上了。
对上李廷恩,何二老爷嗓子觉得有些发干,他灌了两口茶,道:“李大人既然知道了,小人也不卖关子,剩下的银子,有一大半,是在祖宅里头。”
李廷恩嗯了一声,用了然的语调道:“是在宗祠里罢。”
“李大人连这都知道。”何二老爷骇了一跳,过后就自嘲道:“李大人竟然都知道,何苦还寻小人的麻烦。”
“本官知道银子在宗祠,然而本官却着实不愿这笔银子在宗祠。”李廷恩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道:“一事不烦二主。本官既然查到当年太后挑了何氏对库银动手,就不以为太后会将此事再托付给别人。知道的人越多,消息走漏的可能会越大。至于本官如何猜到银子在何氏宗祠。”李廷恩望着何二老爷的目光颇有些戏谑之意,“本官早年曾游学至洛水,听当地人言,有人将洛水宋氏祖宅给推平了重建,独留下洛水宋氏的祖祠没有变动。当地百姓都说这是何氏尊崇宋氏,有意为宋氏留下一线薄面。在本官看来,却觉得此举颇为古怪,宋氏被诛,灵位不存,空留祖祠又有何用。一样的祖祠,住进去的是别人的祖宗牌位,与其说是尊崇,不如说是折辱。”
这一席话说的何二老爷面色赧然却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李廷恩扫了他一眼,轻笑道:“及至本官后来接手洛水宋氏一案,查探到库银一事,又牵涉到何氏身上,方才明白此举其中深意。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宋氏留下的祖祠更好的地方能存下这笔库银。宋林生是因贪污军饷之名而落罪,这笔库银,不找到则罢,若找到了,却是在宋氏遗留下的祖祠之中,宋林生依旧罪有应得,洛水宋氏,依旧遗臭万年。至于何氏,不过是住了宋氏的祖宅,一念之仁留下这祖祠无辜被牵连了,至于太后,当然是慧眼识珠。”话及此处,李廷恩唇角一挑,温声问,“二老爷,本官此言,您说有理还是无理?”
事情的经过就如同亲眼看到过一样被李廷恩一一还原出来,何二老爷还能说什么。他再次抹了一把虚汗,讷讷道:“此事是小人长兄经手,早年他还不似如今……”何二老爷说到这个有点尴尬,“后头小人兄长过上了闲适日子,就将从河里头淘沙的事情交给小人,要小人每年挑选人手接着朝廷规整运河的时候慢慢把银子给炼出来,小人这才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一个处心积虑的人会不会对当年何氏发生的大事真的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这一点李廷恩没有过多的去追究,他唔了一声,问:“那笔银子藏在宗祠何处?”
何二老爷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李廷恩,低声道:“这些年,都慢慢叫人炼成了银砖铺在了宗祠地上和墙面上。太后娘娘有话,说此事咱们族里出了大力,可取用其中的一百万两银子。可咱们谁也不敢动……”何二老爷说到这里,有些着急的辩解道:“李大人,别说是小人,就是小人大哥,也知道这银子拿着烫手,除去早前用了十来万两银子做本钱,事后都添了回去,往后就再没动过了。”
“那消失的一百万两银子去了何处?”
听见李廷恩的问话,何二老爷赶紧道:“有十万两是给了当年经手此事的族中子弟家里头以做安抚。”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李廷恩也明白。这些人在十七年前便病的病,意外的意外,陆陆续续丢了性命。
“这些年,常有人拿着盖了太后娘娘小印的手谕来,断断续续拿走了四十万两银子。七个月前,有人拿着手谕,深更半夜拿走了五十万两。”何二老爷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廷恩看上去有些微醺的神色倏然一变,他坐直身子目光如剑般射向何二老爷,沉声道:“你可知道那人的来历?”
何二老爷被李廷恩的目光骇了一跳,不敢废话的摇头道:“不认识。小人趁长兄酒醉时试探过他,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来人拿的就是太后娘娘的手谕,有手谕,就给银子。”
李廷恩眉眼一挑,倚在靠背上,徐徐道:“二老爷如此精明之人,这些年想必不会没有查探过对方的来历。”
“小人查过,可的确是查不到。”何二老爷痛快的道:“小人手上都是些吃喝玩乐的下人,选美人占着威风欺行霸市厉害的很,要正经办事就不成了。不过小人记下了那人的口音,学了几句,小人手下一个管事认出来,这口音该是山南道那边的。只是小人也不知学的像不像,大抵又七八分把握。”
“山南道……”李廷恩右手轻轻在下巴一抹,脑海中闪过一道火花,“是永王!”
看着突然站起的李廷恩脸上一片阴沉,仓促中甚至推翻了面前的酒桌,何二老爷心中就是一颤。
李廷恩此时早已没有心思理会何二老爷,他急急起身出了船舱,出去之前,何二老爷只能听到李廷恩丢下一句送何二老爷这话的余音。
“少爷,出什么事了?”本来守在门口的虎卫几人看到李廷恩面色大变出来,以为何二老爷是硬骨头,就道:“少爷,可是那人不老实,要不小的……”
李廷恩没有理会他们,径自到了书桌前取出笔墨纸砚,匆匆写了封手书,交给赵安,“速速差人送回去给老师。”
赵安跟在李廷恩身边许久,还从未见到李廷恩这样的神色,当下不敢耽搁,赶紧出去吩咐心腹人手,要他昼夜不停的坐快船赶路回京送信。
李廷恩片刻没有停歇,又写了一封信,问虎卫,“河南道家中人手如何?”
虎卫想了想道:“少爷放心,小人早就安排了好手护着家里的老太爷和老爷太太他们……”
李廷恩点了点头,取出随身的印信在信上轻轻一压,递给虎卫道:“叫人送信回去河南道向家,把这封信交给我师兄向尚,让他将我在河南道的两位姐夫一道叫上,在这三月之内,住到家中。”他顿了顿,又道:“把大姑父一道叫上。告诉他们,等闲不得离家。”
虎卫虽说一头雾水,照旧还是拱了拱手,转身出去办事。
连着送出去两封信,李廷恩一头坐在椅上,感受着被汗湿的衣襟,唇边只余苦笑。
他满心以为打草惊蛇能探知一些动静,知不知道将蛇打得狠了,连自己幼蛇都不得不被逼着一口吞下的王太后会不会怒气冲天,果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做出让自己始料不及的事情来。
若真是如此,寿章长公主这一步棋,果真就是下错了。如了杜如归的意,却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
赵安去安排人手过后,回来看着李廷恩良久,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声问,“少爷,您是不是觉着京里要出大变故。”
“只怕是这天下。”
李廷恩的回答让赵安悚然一惊,他上前一步,急切道:“那石大人……”
他脸上的急色如此显而易见,让李廷恩长久以来对赵安与石定生关系的困惑又浮上心头。然而此时依旧不是探究此事的好时机。李廷恩把这点疑惑压下,解释道:“放心罢,老师贵为三朝元老,若太后尚有神智,便不会对老师动手。”
赵安松了一口气,“少爷让人回去河南道送信,是担心河南道那头……”他就宽慰了李廷恩,“少爷放心,老爷太太身边都是好手,永溪石氏已有千载,石大人对太后早有防范之心。太后的人手想要悄悄摸到河南道,不是易事,更别提对老爷太太他们动手。”
“我不是担心爹娘……”李廷恩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我是担心祖父他们……”
“老太爷他们……”赵安没有往下说,跟在李廷恩身边久了。对李家的情形他也很清楚,要说李廷恩对李家其余的亲人没情意,赵安不会信。可要说真看得多重,赵安却不以为然了。当然李火旺赵安还是能看出来李廷恩的真心孝顺,至于范氏,赵安想想都觉得好笑。
可还没等到脸上的笑容下去,赵安就冻住了,他忽然明白过来李廷恩为何会担心李家出事,与是否亲近之人出事无关,而与李家之人出事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再早点写,手残党啊我,希望哪天能一个小时写五千个字就爽歪歪了,打字为毛这么慢。大家晚安
☆、第107章 过渡
自流匪之乱后,河南道许多官家富户争先恐后的把家中的宅院田亩抛出来换成银子移居它地,李家便趁势就此添置了好几个别院庄子。
产业增多,自然也要话更多的心思来料理,防止下人们欺上瞒下。曾氏每日有大半的时间就花在这些东西上面,她并不懂如何经营,不过她总会认真的询问管事,叫底下人不敢有一丝懈怠。
日近黄昏,曾氏身边的贴身丫鬟菊盏带着几个小丫头捧了烛台进来,小声道:“太太,要不先摆饭罢。”
曾氏小弧度的扭了扭脖子,看了看天色,“忠儿他们呢?”
“三少爷四少爷还有六姑娘都在五姑娘屋里头用饭。”菊盏一面说一面不等曾氏吩咐就招呼小丫鬟们把饭菜摆好。
果然曾氏没有说要把孩子叫回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让他们在珏宁那儿吃罢。”
菊盏应了一声,讨好的道:“太太,咱们三少爷和四少爷玩的好着呢,昨儿三少爷回来四少爷还舍不得,非要拉着三少爷跟他一道睡。今早四少爷又叫人送了个老猴爬树的白玉镇纸过来,说是京里才送来的一对,他用一个,三少爷用一个。”
曾氏身边的人都知道,不管四老爷还有老太太天天如何不舒坦,四太太是一直把一对儿女教的整天都往四少爷还有五姑娘院里钻。说起来这家里头也不单是四太太这样,大太太还不天天教着五少爷去四少爷跟前晃悠,只是五少爷脾气大,被惯坏了,四少爷更是有一股子倔性,大太太大老爷又舍不得五少爷被四少爷欺负,自然只能在边上干瞪眼了。
叫菊盏说心里话,她就觉得大太太和大老爷不会做人。这家里是靠着谁,是靠着大少爷。五少爷再是长房的老生子又如何,李家可跟别的人家不一样,不是祖宗传下来的家业,长子能继承一大半。五少爷在李家,一点都不金贵。四少爷是大少爷嫡亲的弟弟,跟五姑娘一起被大少爷捧在手心里长大,就是站出去,知府家的小公子还要让三分呢。偏叫五少爷去四少爷面前耍横,真不知道大太太大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没见底下人巴结,各地铺子庄子上送东西来,明明是四太太管着家,偏人都先往二房跟前送,送完了才交到四太太手里头,对过账,给家里人都分一分,然后直接就入库了。
天气渐热,曾氏看了一天的账本,胸口憋得慌,眼前都是花的,她随手夹了两筷子萝卜丝,喝了几口粥,就叫人把饭菜都抬了下去,倚在凉枕上养神,嘴上还问,“六少爷那儿如何了?”
听曾氏问起柳姨娘生的孩子,菊盏有些结巴,小声道:“今早请了大夫过来看过,说六少爷好得很,柳姨娘觉得大夫不成,要郑七少爷过来看,崔嬷嬷做主给驳了,另开了大少爷的私库,称了半斤玉茯苓出来,给了柳姨娘帮六少爷补身子。”
曾氏不悦的睁开眼,“才几个月的孩子,吃什么玉茯苓!”
菊盏给曾氏轻轻摇着扇子的手就有些僵,她为难的道:“石夫人身子不舒坦,就把郑七少爷叫到永溪去了。柳姨娘说崔嬷嬷是要害六少爷,又哭六少爷是个庶出,生出来就受了苦,家里上上下下还不把六少爷放在眼里,抱到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就说要她的补品份子挪出来,老太爷这才做主叫了崔嬷嬷给六少爷拿点补药。”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大夫说了,这玉茯苓,算是药材里头最轻的补药,崔嬷嬷特意大少爷私库里头挑了年份最浅的出来。每天兑着奶娘的奶吃个半勺,想来不会有大事。”
“她要真给半勺才好。”曾氏闭了闭眼,还是坐了起来,吩咐小丫鬟过来给她更衣。
菊盏见她收拾,就道:“太太,天晚了,您还是在屋里歇一歇罢,六少爷那头,总是老太太他们做的主。”
“总是我名下的孩子,我去瞧一瞧,不妨出了事也有个说头。”曾氏这么说了一句,不顾菊盏的劝阻,起身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一看到曾氏,柳姨娘就跟见了狼一样,把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也不让曾氏碰,只是不敢像以前没上没下的和曾氏闹腾。她还记得被压出去过的日子,庄子里的下人们,有的是折腾她的法子。要不是她命硬,这个孩子绝对留不下来,也多亏她生了个儿子,才能回到李家。可就算回来了,李耀祖这个男人护着她,对曾氏也不敢动一指甲。说起来,李耀祖倒是想动,只可惜没人听话。
看到李耀祖对曾氏都色厉内荏,柳姨娘终于明白了,这个家,不是李耀祖的,是李廷恩的。李廷恩让谁管家,下人们就听谁的话。柳姨娘也不是没想过撺掇李耀祖去范氏跟前闹,把李火旺说动,趁着李廷恩在外头先捞一笔好处。只要银子到了手,就算李廷恩最后回来,难道还敢叫亲叔叔还银子?可惜李火旺平时都是偏着四房说话,只要一牵涉到这家里的产业,李火旺谁的脸面都不给,有人要动心思,李火旺能捏着烟杆子追半个院子。
一来二去,柳姨娘也歇了心思,是真的老实了不少,然而今日,她看着曾氏威风赫赫的来,威风赫赫的走,心里那根本来就叫人劝说的不安分的弦就松动的更厉害了。
回去的路上菊盏就抱怨,“太太,您就不该来,瞧瞧她那样,生是你要抢六少爷一样。她也不想想,您膝下有三少爷,哪瞧得上……”
“她就是不好,总是姨娘,不是你能说的。”曾氏淡淡的说了一句,看菊盏白着脸闭了嘴,便没有再说,心里只是想着柳姨娘方才那对滴溜溜直转的眼珠,还有忐忑不安的神色。
回到院子,曾氏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就让菊盏去把崔嬷嬷请了过来。
“嬷嬷请坐。”曾氏直接指了右边上的位置,并没有叫丫鬟搬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