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怄你了?”胭脂笑吟吟地问,舜华没有说话,两人相视一笑。舜华已经笑道:“真好,今儿我过来时候,我婆婆还叮嘱我,说现在母亲和原先身份不同,要我小心谨慎些。”
胭脂笑出声:“娘是皇后的母亲,你还是皇后的妹妹呢,难道柳夫人对你,也要小心谨慎?”
“人之常情罢了!”舜华的话让胭脂微微一怔,接着就叹气:“是啊,都不敢是人之常情。”舜华把胭脂的手握住:“绢娘为何那样,我也明白的。姊姊,别往心里去。”
“我难道还要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放心里去?不过绢娘这样,还真和你是一模一样的。”舜华听到胭脂提起从前,又是微微一笑。
“绢姊姊,你坐下罢,这样站着说话,我不习惯!”赵嫣眨着大眼,笑吟吟地对柳绢说。柳绢应是,但还是没坐下。赵嫣能感觉出柳绢的拘谨,用手托腮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是不是我,让公主气恼了?”柳绢小心翼翼地问,赵嫣摇头:“并没如此,我只是觉得,我们是表姊妹,绢姊姊你这样拘谨,就不大好玩了。”
说着赵嫣就对身边的表妹道:“表妹,你说是不是?”表妹点头:“就是这样啊,我和嫣姊姊,向来要好。绢姊姊,你赶紧坐下罢。”
这屋内尽管只有她们三个,柳绢的眉还是微微皱起,瞧了瞧胡家表妹,这才斜着身子坐下。
赵嫣用手托住腮,又叹了一口气。柳绢忍住冲口问出的话,只是在那淡淡一笑。赵嫣收起思绪,和胡表妹在那说起别的事来。柳绢细细听着,不时插上一两句。
邹蒹葭和王氏在外面听到赵嫣她们里面说话的声音,王氏就对邹蒹葭叹气,邹蒹葭明白王氏的意思,只浅浅一笑,又让丫鬟送了几样果品进去。
有婆子掀起帘子进来,走到邹蒹葭面前悄声道:“邹家那位又来了。”
邹蒹葭皱眉:“不是说了不许她们再来?”
婆子瞧一眼王氏,见王氏不在意这才继续道:“这回和原来不一样,人家正正经经上门,还满脸堆笑,怎么说也是夫人您的……”
邹蒹葭会意,王氏摇头:“罢了,你去吧。”邹蒹葭应是起身。
这回来的是邹三娘子,瞧见邹蒹葭走进来,邹三娘子满面堆笑地迎上来:“妹妹你来了。”邹蒹葭让她坐下才问:“那日也说过,若是正经亲戚来往,也是平常事,若要求别的,我也不能!”
邹三娘子笑吟吟地道:“是,那日可是殿下亲口吩咐的,我哪还敢说什么?今日来此,只是有件事想求妹妹。”
邹 蒹葭等着邹三娘子说下去,邹三娘子叹口气才道:“你也晓得那日我们去求见了太妃,不过太妃和原先不一样了。并没答应,不过赏了一千贯钱,还说等侄儿长大, 做了官,日子自然会好过。这话是实在的,我回来想了想,也晓得家里是什么情形。就想着做一件事,不过你晓得我这人从来都想得不周到,所以想和妹妹商量商 量。”
邹三娘子的那番吹捧邹蒹葭没听进去,只瞧着邹蒹葭,邹蒹葭想了想才又道:“你晓得那日我从万家回来,万家当时给了三百亩好 田和一万贯钱。这些日子花用了,只剩得三四千贯和两百亩田。等侄儿长大做官,官职一时不高,一大家子全指望俸禄也不够花。我一个姑姑难道还指望侄儿养活。 因此想着倒不如把这剩下的拿着,搬出来住。”
邹蒹葭瞧着邹三娘子,但笑不语。邹三娘子那么厚的脸皮也忍不住一红。邹蒹葭摇头:“这件事,你定是不敢和嫂嫂说?嫂嫂这人,我虽只见过几次,却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要和她开口,她也会答应的。”
邹三娘子的脸更红了:“话虽如此,不过……”
不等她说完不过,邹蒹葭已经唤来人,有管家媳妇上前,邹蒹葭对她道:“你陪着三姨回去,等见了嫂嫂,就说我给嫂嫂问安,然后把三姨的意思转告嫂嫂,就说三姨没脸和嫂嫂说,特地央我来转告的。”
邹三娘子面红耳赤地站起来:“妹妹,这话,会不会太直接了。”
邹蒹葭瞧着邹三娘子:“好奇怪的话,你心里想什么,特地来告诉我,不就是要我转告,此刻怎么又嫌太直接了?”
邹三娘子嗫嚅地道:“并不是这样的,我想,你派个婆子去,总没有你自己去说那么地……”
邹三娘子的声音越来越低,邹蒹葭又冷笑一声:“只要把话说完,谁去说还不是一样。况且我也不怕告诉三姊姊,我大姊姊和二姊姊都在家里呢,我还要招待,走不开。”
提到大姊姊,邹三娘子的眼不由睁大,不相信地看着邹蒹葭:“你大姊姊,那不是,不是……”
“纵是皇后,现在也是我姊姊!”邹蒹葭加重语气,接着就道:“三姊姊还是快回去吧。”邹三娘子觉得口中有些苦涩,昔日暗地里嘲讽嘲笑的人,现在连见一面都不能了。
邹三娘子跟了婆子出去。邹蒹葭看着她背影,方才的话还是有几分讥讽了,这样不好,不好。下次可要记得,再不能这样了。
邹三娘子来的时候是走路来的,此刻回去,官家媳妇也安排了车送她。邹蒹葭爬上马车,呆愣愣地坐在那里。
马车还没开始走,突然跑来一个小厮,对车夫道:“且略等等,殿下就要到了!”
殿下?那不是胡氏的儿子?邹三娘子忍不住掀起车帘。管家娘子已经瞧见,走到车边把窗帘拉好:“三姨,您还是在车内待着吧,若殿下瞧见您,又要惹是非了。”
邹三娘子瘫坐在车内,胡氏的命真好,能嫁这样的男人,男人还得了天下,要怪,只能怪自己命苦,没有人撑腰。想着邹三娘子又忍不住心中酸涩起来。
赵捷只带了几个随从骑马而来,来到胡府时候,瞧见门口停了辆马车,赵捷也不以为意,下马进府去了。
他一进府,邹三娘子所乘坐的马车这才离开胡府门前。
赵捷径自进到王氏屋里,胭脂瞧着儿子掀起帘子,笑吟吟地对他道:“这是你二姨,你小时候见过了,这又是好几年了。”
瞧见赵捷走进,舜华差点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此刻见赵捷依言要给自己行礼,舜华急忙扶住:“这怎么使得,该我向……”
“妹妹,你又着相了!”胭脂轻笑,舜华也笑了,笑容里全是释然。赵捷行礼罢才对胭脂道:“爹爹想亲自来接娘和弟弟妹妹呢,谁知临要走时又有事,这才没出来。”
“姊姊和姊夫,恩爱如故!”舜华的话让胭脂面上露出得意:“那是,他娶了我,也不晓得是修了几世。”
赵捷忍不住笑出声,胭脂轻拍儿子肩一下:“就该多笑笑,这样少年老成,我啊,为你曹表妹担心呢。”
赵捷已经晓得赵镇为自己定了曹小娘子为媳妇,此刻听到胭脂的话面上不由微微一红,叫了声娘。胭脂不理自己儿子,对舜华道:“走罢,我们去叫那几个孩子。”舜华跟了胭脂出去,出门前见赵捷面上的红色更深,舜华不由抿唇一笑。
赵捷瞧见舜华面上的笑,低头抓了抓耳朵,还是跟胭脂她们出去。
邹三娘子和管家娘子已经到了邹家,邹三娘子瞧着管家娘子道:“你在这里稍等,等我进去和嫂嫂说一声再请进去。”
不等管家娘子说话,就听到邹大娘子的声音,还是那样不阴不阳:“三妹妹你是从哪里来?啧啧,还带了这么一个人来,难道又是……”
邹三娘子想离开邹家自己去住除了担心钱被这家子花光之外,另外就是因邹大娘子,两人现在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只有一个小丫鬟听使唤。邹大娘子是个一点都不动手的,连衣衫都要扔给邹三娘子去缝补。
邹三娘子在万家那么些年,也是享福过来的,哪受得了邹大娘子的使唤。可若不做,邹大娘子就要上手打,邹三娘子要论起打架可不如邹大娘子,往往也只有忍气吞声帮邹大娘子做事。
此刻见邹大娘子的神色,邹三娘子急忙低头要进去,邹大娘子伸手就抓住她:“这是又要去寻嫂嫂告状?你这等贱人就该好好听我使唤。”
邹三娘子要把自己的袖子从邹大娘子手里抽出,但那衣衫洗的次数多了,这么一扯就撕出一个大洞来。
邹三娘子顾不得去心疼自己的衣衫,示意管家娘子快些跟自己进去。管家娘子只当什么都没瞧见,随邹三娘子进去。
秋氏正扶了邹大郎在院子里走路,邹大郎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要耐心调理,过个两三年才能复原。
☆、第264章 朝贺
瞧见邹三娘子带着管家媳妇进来,秋氏眼一扫,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把丈夫搀到摇椅上坐下,这才对邹三娘子道:“三妹妹今儿出去,想是去寻人的,要说什么话就说罢,还带个人来说话,算是什么?”
邹三娘子面上又露出几丝难过,管家娘子已经上前:“见过娘子,小的是从胡府来的,今儿府上三娘子去寻我们夫人,说是想让夫人出面说说,让三娘子搬出去住。免得在这住着,没得嚼裹。”
管家媳妇说一句,邹三娘子面色白一点,等管家媳妇说完,邹三娘子这才道:“嫂嫂,并不是这样的,是我……”
“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明白吗?不外就是觉得这家里没好处了,反要吃你的花用你的。你那点钱,拿出去也是很好一户人家,你再雇上两个人,日子过的快活着呢。怎么说你也是四妹妹的姊姊,到时打着她的招牌,说不定还有个瞎了眼的,肯娶你回家呢。”
秋氏的话让邹三娘子委委屈屈地哭起来:“嫂嫂,我并没有。”秋氏并不理邹三娘子,而是看向邹大郎:“我从没想过你们家竟会是这样的,说的是一家子,可临到有事时候,一个顶事的没有不说,人心还四散了。”
邹大郎被说的满面通红,秋氏瞧着邹三娘子冷笑道:“罢了,你要走,我也不留你,你收拾收拾东西,择个日子就搬出去吧。”
邹三娘子大喜,就要给秋氏道谢,秋氏也不瞧她:“不过,说起来呢,都留着这样的人,我还怕你把我孩子们给教坏了!”
邹三娘子的脸更加红了,邹大娘子已经上前,对秋氏道:“弟妹,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她要走,哪能走的这样轻松,那些东西都该留下来,还有……”
秋氏淡淡地瞧着邹大娘子,邹大娘子吓得不敢说话,接着秋氏就笑了:“我今儿还见识了,邹家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教的,一个比一个还黑心下作。”
邹大娘子顿时不满,但又不敢开口说话。秋氏摇头:“也不能这样说,四妹妹和大郎你,还算有几分善良。”
“四妹妹算什么好人,她……”邹大娘子还要再嚷,秋氏已经扶着邹大郎进里面去。邹三娘子忙对管家娘子道:“回去帮我谢谢四妹妹,等寻到屋子,搬出去,再请四妹妹过来坐着说话。”
管家娘子应了,这才告退,见邹大娘子面上神色管家娘子不由摇头,这邹家,若非亲眼所见,还真是不敢相信。
邹大娘子见邹三娘子也往里面去,自己也跟进去,见邹三娘子进了屋子开始收拾起东西。邹大娘子钻进屋子,伸手就去抢邹三娘子手里的东西:“这个,还有那个,都要留给我。”
这些东西都是邹三娘子以后安身立命的东西,怎肯让邹大娘子来抢,紧紧抱住道:“这些都是我的,万家给我的,你要,就去寻当日休了你的那家去,再不然就去寻当日的表兄,当日母亲还活着时候,可是给了他许多东西。”
“你这贱人,竟敢回嘴,不过是个庶出的下贱胚子!”邹大娘子伸出巴掌就要往邹三娘子面上打去。邹三娘子躲过一巴掌,一头就往邹大娘子腰腹之间撞去,姊妹俩顿时打成一团。
秋氏听了下人们的禀告,冷笑一声:“打吧打吧,这家子人,还真是没法说。”秋氏身边正在写字的孩子听到秋氏的感慨,抬头对秋氏道:“娘,是因为我们家没钱了,还没爵位了,才会这样骂?”
秋氏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并不是这样的,有一等人,不管是有钱也好,没钱也罢,都不卑不亢,好好地过日子,而有一等人,有钱时候就欺压别人,没钱时候就去抢别人的。你说,你想做哪一等人?”
儿子仔细地想了想,笑了:“要做前面那种!”秋氏笑了:“这才对,我不说什么邹家以后要靠你这样的话。你姑姑们要说,你也不要听,娘啊,只盼着你能做个好人,就够了。”
儿子又点头:“那祖父和爹爹这样说,我也不听。”
秋氏把儿子搂在怀里:“对,这样才乖!”
胭脂带着儿女们回到宫中时候,已经是晚膳时分,换了衣衫,宫女们就把晚膳摆上。看着精美的晚膳,胭脂却不想动筷子。
“今日的菜是不是做的不好?圣人没什么胃口?”宫女小心翼翼地问。胭脂收起思绪摇头:“我只是想起很多事来,并不是菜做的不好。”
“你想起什么事了?”赵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赵嫣已经欢快地站起身往外跑:“爹爹,爹爹回来了。”
赵镇牵着女儿的手走进来,胭脂站起身:“嗯,我只是想告诉自己,事情变了就变了,再想回到原先是不能了。”
赵镇走到妻子跟前,伸手拍拍妻子的肩:“对,这才是我的胭脂,不会去想那么多,不会去……”
“不会什么?”胭脂等着丈夫后面的话。赵镇已经笑了:“像你前两日一样。胭脂,我从不和你说什么不得已。”
胭脂点头:“所以你才让我回趟娘家?你放心,我也不会去说什么别的,只要,只要你记得答应我的话就好。”
赵镇瞧着胭脂,胭脂已经莞尔一笑:“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宫,后宫粉黛三千人,我可不会帮你置办。”
赵镇哈哈大笑,赵嫣已经抱住赵镇的胳膊:“爹爹,我饿了!”赵镇牵着女儿的往桌边去:“来,我瞧瞧,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胭脂含笑看着丈夫,自己想的从来都是做他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此刻和原先又有什么改变呢?皇后不过是种身份罢了。只要自己没变,身份再变也无所谓。
三个人用完晚膳,赵嫣又缠着赵镇说了会儿打仗时候的事,这才被宫女带回她自己所住的殿。胭脂瞧着女儿离去:“嫣儿就是太爱撒娇了。”
“若说原先,我还想约束她,这会儿我可不想约束她了!”赵镇意有所指,胭脂不由靠上丈夫的肩,赵镇把妻子的肩握紧:“胭脂啊,等过了年,我可能又要出征了。”
胭脂并没感到惊诧,只轻声问赵镇:“还是辽人?”赵镇点头,接着赵镇就看向胭脂:“这一回,赵先生和符三郎都会留在京中,捷郎过了年就十三了,以他监国。这江山总有一日是要交到他手上的。”
“你要磨练捷郎吗?”胭脂的话让赵镇笑了:“还有你,胭脂,总要寻些事给你做。”
“历代贤后,可是都不能干政的!”胭脂一本正经地说,赵镇笑了:“那些是贤后,我只愿你,做我的好妻子就可。至于别人眼中的贤德,从来都不是我求的。”胭脂瞧着丈夫露出笑容,把丈夫的脖子抱紧,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是赵代柴家的第一次过年,不可避免地要办的热闹些。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都有群臣朝贺和大宴群臣的礼节。
胭脂和赵镇并肩坐在大殿上面,接受群臣朝贺,之后就是宴会。赵捷也跟在父母身边,赵镇将要亲自出征的消息,已经有人知道,看见赵捷出现,就晓得赵捷将监国。
他也不过是十三岁的孩子,有人心中忍不住嘀咕,毕竟还有柴昭的例子在前面呢。
“殿下和那位,是不一样的。”赵朴对身边人意味深长地说。这位被点到的人哦了一声才道:“相公此刻是官家重臣,知道的比下官多些,也平常。不过,储妃虽已定下,东宫之中,按制还有几位,也不知官家是否要为殿下选呢。”
“官家从来都很疼爱殿下,这件事,想来定是要让殿下自己定夺。”赵朴的话还是那样意味深长。这人又哦了一声,要按制度,宫中可还是一个妃嫔都没有。不过群臣都很有默契地没提这茬。
除了胭脂已经有两儿一女之外,当初胭脂的悍名在这汴京城内有人可还没忘记。这样会惹怒胭脂的奏本,没人会没眼色地想题奏。
大年初一各命妇入宫朝贺,胭脂和赵镇也就分开。德寿宫内的前朝妃嫔们,按制也要入宫朝贺。
邹芸娘和苏太妃走下銮舆,看着这座熟悉的宫殿,此刻却有些陌生。
邹芸娘深吸一口气,当初为了能留在这座宫殿成为人上人,费尽了心机,自认做足了所有。的确成功了,成为仅此皇后的贵妃,享受着众人的恭贺。可是转眼就成为前朝妃嫔,被送进德寿宫中,衣食无忧地过这一生。
“到底是人强呢,还是命强?”邹芸娘喃喃说了一句,身边的苏太妃只听了半句,于是迟疑地道:“我觉得,还是命强,若不然,当初我们谁不比现在这位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