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之前喝了酒,本想借酒浇愁,可他酒量好,结果越浇越愁,幸而她出现了,再经雨一淋,酒醒得差不多,只是身上还有些酒气。
他们两个几乎全都淋透,不过莫离紧紧护着的包裹却还干爽,走进来之后,她环顾一圈,径直走到小吧台前,吧台边的装饰格子里还摆着一套瑞士军刀外加几件零散刀具,莫离把包裹放在刀具架旁。
何晓佐自然不会在办公室里存放女性衣物,好在跟班在侧,交待常荣轩想办法给莫离搞一套干爽衣服来,常荣轩很无语的想办法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何晓佐进门之后,脱掉外套,转进浴室去放洗澡水,莫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放好后,何晓佐让莫离先泡泡。
莫离只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盯着何晓佐,见他转身出门,她也跟着走出来。
何晓佐察觉到她跟出来,停下脚步,边转身边问:“怎么了?”
不等他完全转过来,莫离伸手自他背后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到他后心处,轻轻的:“晓佑,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敢不敢带我走?”
听到这话,何晓佐蓦地绷紧身体。
莫离敏感的察觉到他的僵硬,略略松开手,却还是坚持追问:“你敢还是不敢?”
何晓佐抓住她还戴着何家祖传手链的手,停滞片刻,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来正对她:“离离,我……”
她目光干净,看着他笑:“我给言休下了药,还敲破了他的脑袋,即便如此,最多也只能拖延到明天早晨,算一下,我时间不多。”云淡风轻的讲述完她胡作非为的过程后,歪歪脑袋,就好像天真无邪的小学生一样提问题:“你从前跟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你说过就算我被全世界抛弃了,你也不会抛弃我,现在我只想问问你,那些话还算不算数?”
何晓佐叹息一声:“当然算数。”笑容酸涩。
莫离有点局促的低下头:“我现在不好了,你会不会嫌我脏?”
他看着她的不安,十分心疼:“怎么可能呢,你在我心里和初见时没有任何区别——还是一样美好。”
她豁然抬头,晶亮的眼睛灼灼的盯着他:“你从前都才不会这样面不改色的说肉麻话。”眼睛渐渐笑弯成一双月牙:“可是怎么办呢,尽管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我就是喜欢听。”
她不是真正的莫离,他也不可能变成晓佑,再是伪装也有不同,是啊,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讨人喜欢的就是晓佐,刚进幼儿园就被一众小萝莉追捧,一模一样的脸,待遇却不同,为什么?因他一张嘴天生抹蜜!
他笑了:“还能怎么办呢,既然你喜欢听,那从今往后,我就天天说给你听啊!”
她的双眼维持月牙样,慢慢举起左手,当他的面翻转,将手背送到他眼前:“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何晓佐敛了笑容,目光沉沉浮浮;“婚戒。”
她表情不变:“不,这是追踪器,只要戴着它,我就逃不出言休的手心,所以我问你,你敢不敢带我走?”
何晓佐蹙起眉头,还没完全理解她这话的意思,一手抓住她手掌,另一手来摘她无名指上戒指,却拔不下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戒指中间有个横条,贯穿她的指骨,这枚戒指,或者该称为追踪器,是被死死的钉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他看着都觉得疼,惊呼出声:“这个?”
她的笑容里透出一丝痛楚:“你害怕,对不对?”
他眼圈微热:“哪怕是豁出命来,我也不会把你留给那个变态。”
她的眼底瞬间生出万般华彩,满脸欣慰的笑,泪水跟着涌出来:“只要你不怕,我就跟你走。”话落,推开他,快步走向小吧台。
这出其不意的举动,叫何晓佐呆愣当场——不是说要跟他走么,又突然转身离去?
身手快于脑子,拔腿就追,刚跑两步就停下,原来,她的目标是门边的小吧台。
就在他刚松了口气时,却见她将无名指单独卡在吧台边沿,另一只手从刀具架上抽出一把铲刀,对着卡住的无名指一刀下去,快、狠、准——指断,血流。
何晓佐冲过来,一把抓住她攥着铲刀的手腕,痛心疾首:“离离,你干什么?”
她脸色苍白,松开手中的铲刀,当啷一声,刀落在他们脚边,没人理会,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的断指上。
她对他绽开灿烂笑容,声音很轻,却坚定:“我这个人,自私自利,最不喜欢说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呵,人这种生物是很脆弱的,说不定转个身的功夫就灰飞烟灭了,命都没了,何谈‘长久’,所以啊,既然我们互相钟情,那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既然想要在一起,为什么不想着‘朝朝暮暮’,你同意带我走,以我们眼前的境况来说,这枚戒指就是祸端,只要言休醒来,很快就能顺着它找过来,去医院什么的太耽误时间了,不都说快刀斩乱麻?”明明疼得直冒冷汗,可她却笑起来。
看着莫离的笑容,何晓佐五味杂陈,但常人在遇上这种情况,首先想到的会是把断指接回去,何晓佐也这么想,却被莫离拒绝:“身上再痛,也比心痛好捱,如果现在紧张这断指,我刚刚的痛就白受了,还是你觉得,要个残废女人,会让你颜面无光?”
因为明白莫离说得对,所以何晓佐妥协了,可不管莫离再怎么拿爱慕的眼神盯着他看,也没让他翩翩然的忘乎所以,他心里有数,自己只是她幻梦中的恋人替代品,直白点说,就是个冒牌货,既然不是真的,早晚会被拆穿,有朝一日她醒过来,发现他趁人之危,会不会恨他?
“离离,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象的……”
似乎害怕他继续说下去,她急急打断他:“你爱我么?”
他能肯定:“爱。”
她挣开他的钳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颈窝:“只要你还爱我,别的都不是问题。”
她里外都淋透了,手上又有伤,他帮她简单的处理好伤口,又替她解开衣扣,当看见她被扯破的礼服,目光沉了沉,不过手上动作却是放得愈发轻柔。
他们就像一对相处已久的情侣,即便裸裎相见也不会感到尴尬,一举一动,再是自然不过,她舒展开身体,让他帮忙清洗,然后由着他给她穿上常荣轩送过来的衣服。
当然,时间宝贵,怎能虚耗,来日方长,她也说,逃过这一时,就可能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相守……
何晓佐和言休的身形差不多,穿上莫离带来的礼服,还算合体,他们将那根断指小心包裹,带上言休的“令牌”,到地下停车场去找言休的车。
天不好夜又深,守在附近的言休马仔们,即便没见过莫离,但怎么也不会不认识言休的“令牌”,看见手持“令牌”的莫离,又远观了一眼穿着礼服自行去取车的“言休”,被引导的思维朝着旖旎方向猜想——没人敢闹老大的洞房,所以这两口子觉得寂寞,打算跑出去玩特殊花样……
其实,假如他们要不是被暗示效应禁锢了,就该想到,要是真言休过来了,还用得着出示“令牌”么?
等他们终于察觉到怪异,轻而易举蒙混过关的莫离和何晓佐已经跑出去老远。
雨夜,路滑,不敢开快,赶了几百里,来到另一座省会城市。
何晓佐照着莫离的意思,找到何氏在本地的分店管理者,让他找个和何晓佐身材差不多的,换上那套礼服,开上言休的车,一路往东,等开到海边,就把车丢下去,而且携带上那截断指,最好能逮条大点的鱼,把那截断指塞鱼肚子里,让鱼带着那断指,能跑多远就多远。
之前莫离特别到言休手下们眼前晃了晃,这样等言休醒来后追查,就会知道她是开他的车离开的。
言休的车有卫星定位,加上断指上的追踪器,双保险,言休会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
而她和何晓佐往相反的方向跑,尽可能的躲避着言休,想来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他们的——虽然何家有钱,可言休是正儿八经混黑的,杀人不眨眼,为了自身安全,还是躲着点他的好。
莫离觉得,只要两个人分开的够久,感情会慢慢消失,相信躲过一段时间,言休兴趣淡了,他们也就安全了。
至少,那个时候,她是这么认为的。
言休是第二天上午醒来的,他住在何氏,受伤入院,何以恒当然不会不知道,尽管言休封锁了莫离失踪的消息,不过何以恒还是通过细枝末节分析出真相。
被新婚妻子在洞房夜涮了,这种事说出去,丢的可是自己的脸,言休当然不会让外界知道。
不过何以恒获悉这个事,直接联想到之前何晓佐的异常举动,觉得莫离要跟人私奔,那个“野男人”绝对非何晓佐莫属。
立刻去找何晓佐,果然找不到,又把首席狗腿常荣轩找来,严加盘问。
常荣轩不但有“狗腿”的奴性,更具备“汉奸”的畏缩,不打自招,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以“人格”担保,前一晚,他确实见过莫离,还替她找酒店领班借了身衣服。
为此,他又“破费”一次,不过让他“破费”的事主却卷铺盖潜逃了,都不知道这回的损失找谁报销……
何以恒面色铁青,常荣轩落荒而逃。
尽管何晓佐早就做好安排,可他的突然失踪,还是令何以恒勃然大怒,一会儿骂他不孝子,一会儿又骂莫离是祸水。
季雅淑始终保持沉默,之前婚礼上的那一幕,如一把钝刀,时时凌迟着她本就惶恐的心,一夜未眠,使得本就抱恙的她看上去更憔悴,病入膏肓一般。
当务之急,找人才是重点。
何以恒想他的招;
季雅淑使她的力。
何以恒一边联系叶厅长,一边差使常荣轩通知下去,各地分店主管,多加留心,还有去银行查何晓佐的账户动态。
当然,这些都是秘密进行的,言休老婆在新婚夜跟人跑了是件丢脸的事;他何以恒的儿子领着人家的新娘子私奔了,也见不得光。
更关键的是,就算何家在“道上”也吃得开,可毕竟比不过言休那个“正宗黑”的暗势力发达,万一言休通过他们这条线找上何晓佐,谁敢保证那个“活阎王”在盛怒之下,不会要了何晓佐的命。
季雅淑清点何晓佐留下的东西,发现他除了有效证件外,只带走了何晓佑的日记。
而原本放着日记的地方,压着一张纸条,字迹凌乱,寥寥数语:妈,其实您也怀疑了吧——这样的缘分!其实,原本就是我们兄弟欠了她们姐妹的,晓佑守护离离,那么,夭夭就由我来守护吧!
是誓言,是承诺,许下了,一辈子都不变。
季雅淑攥着那张便笺,泪流满面。
突然想起当年初见,她狠狠的扇了那个刚从死亡线上挣脱回来的,身怀有孕的女孩一巴掌,声嘶力竭的咒骂她,让她去死……
谁能想到,那个真正让她恨不能千刀万剐了女孩早就死了,被她打的只是另一个无辜苦命的女孩。
更没想到,那两个女孩会是……不对,不对,怎么可能,这些事情一定是晓佐为了让他们接受莫离搞出来的阴谋。
对对,她会证明这些都是晓佐搞出来蒙骗她的,喊来常川,她要回季家老宅。
半个小时后,轿车驰骋在高速路上,朝着季家老宅前进。
季雅淑惴惴的坐在后座,遥想当初。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那个时候何以恒忙不完的应酬,出不完的差,确实有积极进取的一方面,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惦记着叶小宛她妈,把时间砸在寻找那个女人身上,才没时间照看身怀六甲的妻子。
何家大宅人来人往,可季雅淑却觉得孤单寂寞,挺着大肚子的她,每天干的做多的事情就是站着窗边等他,守在客厅等他,坐在院子里等他……
十天半个月的见不到一面,实在平常不过,难得见到,他也是一脸倦容,她想跟他说说话,可他一成不变的三句话,轻松将她打发:
“我很累。”
“先歇一会儿。”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一觉之后,不等她睡醒,他已经出门。
她神色越来越差,都说这样对孩子不好,双方老人都很担心,一致同意,让她回娘家休养。
她住进医院待产,始终不见他来,他们告诉她,他在外地出差;
她差点死在手术台上,那个时候最想见的人就是他,可他还在忙公务,好在,她挺过来了;
挺过来后,守在病床前的是她眼圈红肿的母亲,母亲告诉她,生了,双胞胎,儿子,他收到消息,正从外地赶回来。
当时给她主刀的张医师是她母亲的老朋友,从始至终陪着她的,只有她的母亲。
可,她的母亲很多年前就死了,当年给她做手术的医生护士全都那之后不久转到异地去工作,早就失去联系。
不过,季家老宅现在住着一对老夫妻——年伯、年婆,从年轻的时候就在季家做工。
年婆,是她母亲最信任的人,当年她住院生产,年婆也是一同去了的。
这些年疏于联系,但她知道年伯、年婆一直都在。
老两口见到季雅淑,十分惊喜,憋了一肚子话要跟季雅淑说,可她实在没那个心思听,开门见山:“年婶,当年我住院生产,你是一直跟着的,求你跟我说句实话,当年我生的到底是一双儿子还是一双女儿?”
年婆听了季雅淑的问题,只是稍显愣怔,却没有十分吃惊,长叹一声,抓住季雅淑的手:“夫人当年留下的遗物中,有个小箱子,放在我这里,她说,如果有一天你来问,就把它交给你,如果你不来问,等将来就把它埋起来,我考虑自己年纪大了,正想着怎么处理它,你就来问了。”
这个萧索的深秋,没有阳光的午后,季雅淑捧着母亲留下的遗书,面无表情。
雅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