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姝静被这一嗓子喊清醒了,她茫然地坐直身子,也不撩开帘子,只道:“虞大人多礼了。”
虞不苏道:“怀王妃殿下,我与令兄许久未见,甚为想念,不知他可好?”
这人怎么就这样开始热络地跟自己开始追忆往昔了?!
左姝静十分无语,只好掀了帘子,道:“家兄一切安好,多谢虞大人挂念。”
掀了帘子,左姝静瞧见对面那人的脸——那是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皮肤白皙,眼角微挑,嘴角挂着一丝笑,是颇有灵气的脸,但那笑容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奇怪,最重要的是,这张脸很有点眼熟。
虞不苏笑眯眯地走近了两步,左姝静瞧见他眉毛里有一颗颇为醒目的痣,才忽然想起这人是谁。
左姝静的哥哥裴则那位天师朋友姓虞名不刑,有个弟弟名唤虞不苏,左姝静只见过他两次,两人几乎没什么交谈,只记得那人总是笑眯眯的,眉毛里有颗痣,左姝静觉得十分特别,问过自己哥哥,结果却被虞不苏听见了,虞不苏比她大三岁,那时趾高气昂地摸了摸自己眉毛,说:“我这叫巢里藏珍珠,有福气呢!”
后来左姝静对此人的记忆逐渐模糊,只记得什么巢里藏珍珠,如今一见,却是完全想起来了。
虞不苏道:“哎,真是许久未见了!说起来,上一回见王妃,王妃还很小呢!如今却已是怀王妃了!”
左姝静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是啊。”
虞不苏的目光微变,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道:“那时候,王妃虽然很小,却说下官眉毛里的这颗痣长的很有意思,说是巢里藏鹅蛋。”
左姝静:“?”
她呆滞片刻,道:“不是巢里藏珍珠吗?”
虞不苏猛然拍手,道:“正是正是,是下官记错了!哎,王妃殿下,下官真的很想与您好好叙旧啊!”
他们有什么旧好叙的?
左姝静无奈至极,只能敷衍道:“若有机会……”
“毕竟,岁月长逝,勉则沛之啊。”虞不苏笑着道。
左姝静蓦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虞不苏。
岁月长逝,勉则沛之,这是从前裴家小院上,裴则亲手题的两行字,则沛二字暗含了裴则自己的名字,是裴则勉励自己的话,那时裴家极少有人进出,这两句话也并不出彩,所以知道的人很少。后来裴冬净嫁入皇宫,裴家翻修,那两行字更是消失无踪。
虞不苏怎的忽然喊出这两句话?!
左姝静想起虞不苏那个神神叨叨的天师哥哥虞不刑,顿时又是吃惊又有了一丝期待,然而她不敢贸然相信此人,只能道:“……虞大人说的极是。家兄如今不在京城,您与他相见要何年何月……”
“令兄虽不能常伴您左右,但见您今日光景,想必也是十分欣慰的。”虞不苏含笑道。
这话说的让左姝静眼眶一热,旁边珠儿却十分疑惑——明明少爷在婚事后就好端端地回去了丰州,怎么虞不苏说的好像少爷死了一样?
左姝静稳住情绪,道:“嗯。”
虞不苏回身,从车内拿了个盒子出来,又往前走了几步,双手递给一旁始终冷着脸的碧云,道:“此前王妃与王爷的婚宴,我未能去成,这份贺礼如今补上,惟愿怀王殿下与王妃殿下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碧云看了一眼那礼盒,左姝静道:“碧云,将礼盒给我吧。”
碧云只好递给了左姝静,左姝静握着礼盒,又对虞不苏说了一声谢,便下令先退出小巷让虞不苏先过去,虞不苏却摆了摆手,道:“横竖下官也赶不上早朝了,便不去了,晚些告假便是。”
而后回了车内,果然很快从小巷内撤出。
左姝静放下车帘,声音平稳地让轿夫继续前行,自己在车内激动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伸手打开了那礼盒。
礼盒内是一根俗气无比的金条,上面刻着一行字:岁月长逝,勉则沛之。斯人去日,月上西楼。
这话乍一看真是十分不吉利,然而不知情的人即便看到了,想来也看不出什么,左姝静却是一看就晓得,这分明是让她在裴则忌日那天的半夜,重回裴家小院!
裴则忌日就在两天后,可要她半夜溜走,这难度未免也太高了……
左姝静头疼不已,也想不出虞不苏是怎么晓得自己就是太后的,只能先合上礼盒。
之后毫无波折地回了左家,怀王差人送的礼比左姝静先到,温巧佳早已瞧见了那些礼物,见礼物丰厚种类繁多,晓得怀王应是对左姝静颇为不错的,当即也放心了不少。
“浩宇和阿宁已经回了丰州,你爹又去早朝了,家里只有我一个。”温巧佳捧着左姝静的脸左看右看,感叹了一句,“老实说,娘一直在担心你在怀王府会不会出事儿,现在瞧见你平平安安的,和怀王殿下也好好的,娘也真是安心了。”
左姝静安慰道:“娘,您放心好了,我和怀王殿下处的还不错。”
温巧佳连连点头,道:“娘是怕你还记挂着……”
说到这里,温巧佳不由得顿了顿。
虽然屋内没其他人,但温巧佳也还是不想再提左姝静此前另有意中人的事情,唯恐隔墙有耳。
左姝静却忽然想到虞不苏的那个邀约,于是她压低了声音道:“娘,不瞒您说,我和那个人,还没断干净。”
温巧佳吓得睁大了眼睛,道:“阿静!你简直胡闹!”
“娘放心,我只是没时间没机会和他说清楚。这一次他约我见面,我打算和他最后见一次,把一切说清楚,再让他离开京城。”左姝静握着温巧佳的手,直视她的眼睛,坦荡荡地道,“我已和他再无关系,只是害怕他留在京城始终对我不好,指不定哪天就出事儿……娘,您一定要帮我。”
温巧佳素来是个没什么主意的,慌乱的不行,听左姝静说以后可能会影响她,更是焦急不已,只能连连点头:“好……可我,我要怎么帮你?”
左姝静道:“大后天清晨,您派人来送信,就说您自己身子不舒服,想见我。我便会来陪您一日,当夜我则会出去。”
温巧佳紧张道:“那你得告诉娘你要去哪儿,若你出了什么事……”
左姝静犹豫了片刻。
如今裴家早就拆了,一边成了茶楼,另一边则成了荒宅,按照那刻字小院的方位来说,应在荒宅,左姝静想了想,还是说:“在朱雀街升平坊的悦家茶馆。”
温巧佳道:“茶馆日落就关门了,你们去那儿?”
左姝静这才想起这件事,只能道:“我们自然有办法的。您别多问了。”
温巧佳只好点点头,却依然心神不宁,左姝静自己也紧张的很,不敢多说,安慰了温巧佳几句,又一同吃了午饭,午后左文道回来了,见她好好地,也十分开心,问了她在怀王府习惯不习惯,左姝静自然是满口说自己过的很好,看左文道表情,似乎并不全信,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今早上早朝后,怀王还来与我打了招呼。”
左姝静道:“王爷说什么了?”
“没什么,无非是客套。”左文道摸摸左姝静的脑袋,还是那句话,“在怀王府里,一切小心。”
左姝静点点头,眼看时间不早,便又上轿子,回了怀王府。
回怀王府后,左姝静回房正要梳妆,却听珠儿说,刚刚去给她打热水时,瞧见周大人又来了。
左姝静十分疑惑,心想虽然周俊佑和怀王私交不错,也不至于日日来府上,难不成是最近有什么事情?
她便先让珠儿将热水放回去,自己又出了房,碧云跟在她后头,也并没有说什么。
左姝静磨磨蹭蹭地到了怀王书房外,瞥了一眼碧云,直觉怀王和周俊佑的谈话会和宫内的裴冬净有几分关系,索性将脑袋贴在门缝上,隐约便听见什么“罗太医也……”。
还没听真切,碧云就轻轻咳了一声,而后在书房外十分惊愕地看着王妃的举止的两个下人立刻高声道:“参见王妃殿下!”
里面一阵安静,左姝静只能道:“王爷,臣妾从家中归来,特来请安。”
怀王冷淡道:“晓得了,你回去吧。”
左姝静应了声,皱着眉头走了,她想,罗太医?
莫非是罗义?
罗义是宫内御医,而自己偶有小病小痛,总是罗义来帮忙看的。
左姝静对罗义的印象还不错,此人虽然年岁不大,但长相老实,也十分勤快,自己宣了,总是很快过来,并不是懒散混日子的人,还常主动回来替自己查看病情,防止病情反复。
这一次琉璃对外谎称自己染了风寒,也不知道是怎么躲过罗义的,但听怀王和周俊佑提起了罗义,莫非是罗义也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
左姝静当即激动万分,只想着等周俊佑走了,定要从怀王嘴里好好探探风声。
而另一边,左姝静前脚刚走,左姝娴便来了,说是上回给左姝静送嫁,落了个很珍爱的玉镯在家里,如今忽然想起来,也不管时间对不对,就跟皇后太子说了句,连忙来找玉镯了。
温巧佳本正想着左姝静的事情,十分心神不宁,在左姝娴面前,自然也是完全隐藏不住。
左姝娴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探听左姝静跟温巧佳说了什么,几番试探后,温巧佳便忍不住说了三天后左姝静要去见“情郎”的事情。
左姝娴闻言大惊——独孤恨还在京城?!
☆、第16章 绿帽
左姝静坐在房内,碧云正替她揉头,左姝静想了想,道:“碧云,我问你个事儿。”
碧云道:“王妃殿下请说。”
左姝静道:“王爷他,和宫内罗太医的关系怎么样?”
碧云愣了愣,道:“王妃殿下怎么忽然问这个?”
左姝静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道:“刚刚不小心离门太近,听到周大人和王爷说起此人。”
不小心离门太近……
碧云嘴角抽搐,道:“奴婢也不晓得王爷和罗太医熟不熟。”
这话在左姝静听来是敷衍,然而实际上碧云还真是实话实说,她的确算是怀王信赖的人,不然也不会被派来监视左姝静,但她毕竟是个女子,怀王从不与她谈论政事,除了常来怀王府内的几个官员,她哪里知道怀王和其他人熟悉不熟悉呢。
左姝静只好道:“嗯……珠儿,你去外面等着,一会儿周大人走了就告诉我,我有事儿要跟王爷说。”
她让珠儿去而不让碧云去,是晓得碧云要时刻跟着自己,所以也懒得为难碧云,想不到碧云主动道:“夫人,我替珠儿去吧。”
左姝静愣了愣,点头道:“那也行。”
碧云离开后,直接去了怀王书房外,等周俊佑走了之后,怀王让她进去,碧云走进去,说了今天的事情:“才王妃殿下来向您请安之前,是先直接扑到门缝上偷听您和周大人说话的。”
“偷听?”怀王好笑不已,“她想知道什么?”
碧云迟疑道:“王妃殿下问了我关于罗太医的事情,说是听到殿下和周大人聊天提到了什么罗太医,问奴婢,您和罗太医熟不熟。”
“罗义?”怀王皱了皱眉头,“她关心罗义做什么……”
碧云道:“王妃殿下让我来看着,说周大人走了之后,她有事儿要跟您说,奴婢猜,大概王妃会问您罗太医的事儿。”
怀王点点头:“那你一会儿让她过来。对了,碧云,你今年是不是也有十九了?”
碧云一愣,手心都不自觉出了汗,她道:“回王爷……奴婢下个月便十九了。”
“嗯。”怀王点点头,“也该是出嫁的时候了。碧云,若你看上了哪家没有成亲与你年纪相当的都可告诉我,我会替你做主。你父亲当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嫁个好人家。你不肯外出开医馆,可一直待在怀王府内当下人对你也实在耽误你自己。”
碧云愣愣地看着怀王,脸色霎时就白了,她的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王爷为什么忽然说这件事……”
“以前不也跟你提过?”怀王淡淡道,“你自己都拒绝了。”
碧云道:“碧云只想待在王府里,为王爷办事,想要报恩,当年我父亲死了,是王爷收留碧云……”
怀王道:“你是女子,终究要嫁个好人家才是正途。怀王府少你一个没有什么,这些年你做的很好,什么报恩本就是无稽之谈。”
碧云依然道:“起码现在,碧云并没有想要嫁的人。”
怀王只好道:“那我以后帮你注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