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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筠娘子衣裳华贵,浓妆艳抹,和女眷们相携谈笑,宋老爷却明显看出她瘦了一圈,嘴里发苦。
    扶着大肚子的二少夫人走过来笑道,“宋老爷烧瓷辛苦了,我是筠娘的妯娌,祁孟娘。青瓷虽与白瓷非一脉所出,而盛世之下自当百花齐放,祁孟娘不请自来,宋老爷勿怪。”
    宋老爷见筠娘子好端端的,绷紧的神经总算松了一下,布满血丝的老眼疼的睁不开,往暗处站了站,同二少夫人寒暄道,“这里脏的很,进屋去说。宋林,去叫宋梁家的点茶来。”
    二少夫人掩嘴笑,“筠娘难得回一趟娘家,宋老爷不嫌咱们碍事就成。”
    宋老爷显然不擅长打太极,硬邦邦道,“筠娘在周家,还需你们多多照拂,都是亲戚了,这么客气可就见外了!”
    一行人在正屋坐定,宋梁家的给每人奉了一杯茶,一干下人全部被屏退。
    宋老爷与筠娘子一左一右坐在主座上,姑夫人、二少夫人、大四少夫人、小四少夫人分坐两侧。
    筠娘子捧着茶杯暖手,抬脸看宋老爷弓的更狠的背,艳丽的脸上不显情绪,笑道,“爹爹,大姑和三个妯娌与女儿一向交好,如今内司革了职,心病加上不治之症,大夫都说了,内司怕是时日无多,女儿才年仅十四,膝下无儿无女,这要寡居几十年……”
    宋老爷抬手挡住眼睛,哆嗦道,“是为父害了你一生呐!要不是为父鬼迷心窍,跟周家换了帖子……”
    二少夫人与姑夫人对视,她们可是查的很清楚,这宋老爷对宋筠娘唯命是从,只要有这份爱女之心在,就什么都好办了。
    筠娘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宋老爷的面前,看向宋老爷的目光有一丝诀别之意,“是女儿不孝!女儿虽嫁与内司,却仍是完璧之身,女儿自幼失恃,实在怕极了一个人了,已有和离改嫁之意,还请爹爹成全!”
    宋老爷骇的双眼凸瞪,“你可得自个想好!到底是名声有亏了,就怕日后夫家看不起,日子更难过!”
    筠娘子晦涩的闭上了眼睛,“女儿与周司辅两情相悦,他亏待不得女儿的,爹爹请宽心罢!”
    “周家愿意放人?”宋老爷隐隐算是明白了什么。
    筠娘子磕了个头,“大皇子看重周司辅,日后少不得他的平步青云,他又是个伶仃人,女儿这辈子也不用担心夫家发难……可……”筠娘子到底是说不出话来了。
    二少夫人啜了口茶,笑道,“筠娘脸皮薄,和离改嫁这等没羞没躁的话,就由我来说罢。周家的意思是想休妻的,宋老爷也该晓得,这休了妻,这瓷窑可就都归周家了,那日后筠娘拿什么做陪嫁?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宋家瓷窑可欠了一屁股债呢,周家觉得这休妻也不划算,宁可让筠娘在周家孤苦后半辈子!这不得老祖宗和公婆喜爱的寡妇,日后的苦处,哎,真是连累我们也心疼……我们作为妯娌大姑的,也做不得长辈的主,还是我求大皇子成全了筠娘和周司辅这对有情人,大皇子又不乐意了,原是大皇子重用周司辅,不希望周司辅沾上官商结合的麻烦事,不得专心的给朝廷做清流!”
    宋老爷拭了把泪,“祁孟娘能这般为筠娘着想,我在此给你作揖了!”
    二少夫人眯着眼琢磨这两人的神情,这拳拳爱女之心,就没丝毫作伪。心里掂了掂,谅他们也整不出幺蛾子!
    二少夫人亲切笑道,“我可是知道,宋家烧出了白地蓝花呢,有大皇子的帮扶,白地蓝花自然能名扬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宋老爷坚持让白地蓝花姓宋,那……后果就不用我说了罢!宋老爷年纪大了,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说通了宋老爷,一切都好办了。
    一到偷师的时候,人的自私本质可就一览无遗了。
    大房这头,姑夫人推着轮椅过来,一看大老爷大夫人都带着人来了,笑道,“母亲这是不信任大弟挑的烧瓷师傅么?”
    大老爷心里可是嘀咕开了,大儿迟早得死的人,这门手艺他们得牢牢抓住自个手里,才最放心。
    大老爷朝带人来的二老爷瞟了眼,“你叔父当年就跟我争,我是见他都磨拳霍霍的样子,再不出马岂不是让他小看了?”
    姑夫人但笑不语。
    二少夫人一见二老爷二夫人带来人,心里就不大痛快了,不过只面上不显的打了招呼,径自带着自个的人先走一步。
    二少夫人这头是,祁大老爷亲自出马,加上祁家最老道的两个师傅。
    二少爷一边扶着她,一边宽她的心,“都是快生的人了,可置气不得!这些长辈说到底还不是怕哪天咱们把他们一脚踢了,你啊就放宽心,这周家啊一辈子都是你当家!”
    二少夫人呶了呶嘴,“你看,是谁来了!”
    这回轮到二少爷心里不痛快了,嗤笑,“这个四弟!朝堂上的风头都让给他了,他还想怎么样?”
    纨绔四少爷自然看出二少爷的目光不善,手上的扇子一收,问道,“这几个师傅的本事,你们两个可有把握?”
    小四少夫人赶紧摇尾巴,“四少爷放心罢,我可是花了不少嫁妆买了他们的身契,四少爷可曾见过我花冤枉钱了?”
    大四少夫人奇道,“这手艺人可不便宜,大老爷和二老爷可真舍得!”
    四少爷讽刺的笑将起来,“白地蓝花就是活宝藏,我周家没打上一架就不错了!这才好呢,大家都留了一手,捆在一起,这家是散也散不成了!”
    **
    这偷师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这一干人等都住在了瓷窑。
    筠娘子绾着妇人髻,头上不插簪钗,包着布巾,穿着粗布窄袖襦裙,外罩比甲,一副下人打扮。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筠娘子道,“这白地蓝花的瓷坯与白瓷一样,主要就在这蓝花料,这几样是蓝花料的原矿,可以通过配比控制色彩深浅沉艳,煅烧、漂洗多次、研磨、干燥,配料越精细,烧出的蓝花就越鲜活。”
    这光制蓝花料,就花了月余,配好之后,带水贮入缸中。
    周内司每日把轮椅转到人群前头,手支着脑袋,看她忙活,她明明一副丫鬟模样,灰头土脸的,他就是看着看着就发了呆。
    她的眼里只有手中的蓝花料,偶尔忙完抬头与他四目对视,她眼中的熠熠光束都染上一层悲戚和决绝。
    宋老爷来过几次,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研制半辈子、才为死去爱妻烧出的白地蓝花就这样落入旁人的手中。
    他再是不甘又如何,只要筠娘有个好前程,他是什么都不求了!
    这日宋梁过来禀报,“瓷坯明个就能干燥,就能上釉了。”
    筠娘子对众人道,“白地蓝花与寻常上釉的法子不一样,用的是釉下彩,这个法子还是家父花了很长时间琢磨出来的,不仅比普通的彩瓷表面光滑,颜色光亮……最主要的是,祁大老爷,祁孟娘,我虽不甘心告诉你们,然,日后瓷器是你祁家的天下,我也不想看到有人因瓷中毒……这便是我宋家瓷器无毒无害的原因!行了,你们明天过来学釉下彩罢。”
    姑夫人要推着周内司离开,筠娘子疲惫的开口:“慢着!让周内司留下来……我,我很想他。”
    筠娘子的目光里水光一片,周内司挥手让姑夫人下去,转着轮椅随她进了画坯房。
    画坯房里摆满没有上釉的素坯,妖娆的鹅颈瓶、方形的茶碾、长圆腹梅瓶,应有尽有。
    筠娘子向周内司逼近,她的眼里哪还有刚才楚楚可怜的泪水,沉静的令他惊悚。
    周内司想靠近她,又下意识的害怕她,她就像一个被摄了魂魄的傀儡,她会做出什么,他不敢去想。
    他转着轮椅往后退,只听“哐当”一声,背后的架台被震了一震,一个细脚梅瓶碎在了地上。
    周内司不敢再退,她居高临下的俯身过来,一手撑着他的椅子,低头挑起他的下巴。
    “你砸碎了我的梅瓶,自然要给我亲一下。”
    隔着盖头,他的眸光躲闪,脸不自觉的往旁边躲,这副模样像极了被流氓调戏的闺阁小娘子。
    她腹中一团火是灼灼的烧,他躲了她有多久了,她一手掐住他的脖颈。
    他的脖颈真是比女人的还细,她脸贴脸,阴嗖嗖道,“有本事你叫啊!”
    她紧了紧手指,“你知道白地蓝花对于我的意义吗?白地蓝花是我娘!在我三餐不继、任人欺辱之后,我就躲在馒头山里,用父亲剩下来的釉料……”
    说起娘亲,她的脸上是温柔到溺人的浅笑,她松了手,拿起一个坯碗,缠绵悱恻的抚摸,“这是我娘!这一屋子都是我娘!我要给娘穿好看的衣裳,爹说娘最喜欢青色了,娘喜欢缠枝牡丹……我知道了什么叫快活,可是我如今烧瓷,眼睛里看到的不再是娘,而是你……是你带走了我娘,连你也走了,连馒头山都没了……”
    她蹲下了身,隔着盖头,咬住了他的唇。她在他的耳畔叹息,“梅瓶碎了多少块,你就得给我亲多少次。哎,你可别后退,再撞碎了……我可得把你的蛤、蟆嘴都给亲肿了!”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秀玫要跟过来,你知道我为何没让她进来么?”
    他摇了摇头。
    她眷念的揉了揉他的脸,猛然一巴掌抽了上去,“她怀了你的孩子,我怎么能让你绝后?姑夫人有句话是说对了,散尽嫁妆之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了!在我花近三百抬的嫁妆聘礼、舅舅家一百万两白银救你时,我就料到你跟周家的人一样无情无义!想要不义之财,那可是有报应的!你当真以为就凭一百万两就能让我舅舅破产?我还知道,大皇子一得势,为何这么重用程琦,他可是受够了程宰相这棵参天大树了!除了程家,就是祁家了……祁二老爷可不像会做生意的大老爷,就是个没主见的狗腿子,若是祁家人死在了这里,祁家白瓷就归大皇子所有,呵,周司辅又是立了大功一件了!”
    她从没有如此厌憎一个人,想到周司辅一而再的逼婚就恶心透顶,周司辅这个狗皮膏药太不懂她,“我既然嫁给了你,只想从一而终……这也是我最后为他做的事了!”
    她想做什么?
    她眉梢婉转,“我既然告诉了你,你以为我会让你活着出去报信么?”
    第135章 小结局
    画坯房只有微弱的光,她捋起袖子,堵住了他的前路,背后都是摇摇晃晃的架台,两边都得罪不起。
    显然只有装可怜这一条路了,周内司捂着胸口,肝肠寸断的咳嗽了起来。
    筠娘子一把抓住他捂胸的手臂,一手抓上他的胸膛,锦缎呲的一声裂开。
    他两手搭上了轮子,伺机想逃。她的双腿用力的抵住轮轴,被他这般避讳的动作激的双眼猩红。
    她逼问,“你就这般怕我?我是不够善解人意,我容不得小妾,还打过你……可你自个想想,你又对得起我么?咱们不说这些,你我时日无多,我舍不得浪费一点点光阴……你既然怕我,就让你怕个够罢!”
    他的双手要挡,她一脸凶性,“我知道你力气大,有本事你打死我好了!我今个,还就要定你了。”
    呲……呲……呲……
    从外袍,到中衣,都给她撕了个遍。
    他裸着上身呈现在她面前。
    他的身上布满骇然的蛤、蟆皮一样的疱疹,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他伸出手臂,挡住了害羞的脸。
    筠娘子看他缩着脑袋躲闪,蔑笑,“你还知道自个丑的不能见人么?……内司不要怕,你很快就不丑了。”
    一桶坯料猛的从头浇到了尾,他的耳鼻眼全部被殃及,狼狈的张口喘气,滑腻的坯料塞了满嘴,他被憋的喘不过起来。
    她蹲下身,“内司,你就是我的白地蓝花。”
    筠娘子双手捧着坯料,在他的身上搓揉起来,整个上身没漏掉丝毫。
    坯料抹匀了,筠娘子净了手,坐在椅子上看他。
    静谧中,由着坯料在他身上干燥凝固。他睁不开眼睛,胸膛嘭嘭的跳。
    画坯房很阴冷,且是在风口上,他稍微一动手臂,一块坯料裂了下来,她的手很快抓着料子补了上去。
    既然逃不过,就当这身体不是他的好了,他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两人的呼吸都清浅的几不可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这层坯料巴在身上干透,眼皮也抬不起来,脖子就更别想扭了。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男人石雕。
    宽肩瘦腰、长臂曲颈、肌理分明的胸膛……他们虽同床共枕,却从未真正看过他,他盘着两条残腿,坐的像个菩萨一样。
    同山洞里周司辅白玉雕成的*重合起来。
    筠娘子压住心头的骇意,跪坐在他的前方,“内司,我今个教你画釉下彩。”
    筠娘子的手沾着黄蔑灰,“这是坯上起稿,用黄蔑灰作图,便于擦掉修改。”
    她的手指点上了他的胸口,“我记得武娘当初就穿着百蝶穿花对襟半臂褙子,这里,正有一朵牡丹。”她的手一笔一划的描摹起来。
    他很怕痒,胸膛就像一只蚂蚁翻来覆去的咬着,又因坯料绷的,连心跳都得悠着来。
    舌头都打结了,牙也咬不了。他不怀疑自己随时会被痒到猝死。
    他认了命,又觉这痒里面带着针扎的疼意。她几乎是眷念的贴过来,如兰的呵气窜入他的鼻息。
    他感觉很快活。
    她记的很清楚,那牡丹是半开的,旁边有五只蝴蝶,形态各异。她的手辗转到了他的小腹。
    他的腹部一紧,快活的飘飘然。
    武娘当初的袖子上,是缠枝连云的图样,她的手细致的在他臂上画了起来。
    她以手做尺,丈量开来……臂钩二尺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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