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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双……”
    弟弟的声音忽然一窒。因为他们全都看到了那艘小巧玲珑的双桅飞燕船。顿时,除了妹妹,其他几人全都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就仿佛怕被那艘船上的人看到一般。
    直到那艘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林敏敏这才微微吐出一口气——那个海盗,果然是个不能小觑的人物,只是远远看着那艘船而已,居然就能叫她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相对于刚才的叽叽喳喳,弟弟那忽然的沉默当即就引起了林敏敏的注意。
    “怎么了?”她问。弟弟向来是个阳光的孩子,如此情绪低落,倒还是少见。
    钟宁嘉扭头看看她,又扭回头去看着舷窗外的海面,半晌,才嘟嚷道:“我原本最喜欢飞燕船了……”
    顿时,林敏敏明白了,那段经历,到底叫这孩子心里蒙上了阴影。她将手放在弟弟的头上,笑道:“我也喜欢。”
    弟弟惊讶地扭头看着她,“可是……”
    “欺负我们的是人,不是船。我们喜欢的是船,又不是人。”
    她摸了摸他的寿桃头,忽然发现那寿桃头不知何时长长了,居然变成了短短的小板寸。
    “哟,你的头发长长了呢,”她笑着转移话题,“要不要我替你剃头?”
    弟弟刚要点头,姐姐忽然说道:“守着孝呢。且弟弟已经九岁了,早就该留头了。”
    古人的这点常识,可就不是林敏敏能够知道的了。她刚要开口询问,那舱门忽然被人礼貌地敲响了。
    “我去开门。”弟弟喊了一声,便从椅子上跳下来。
    妹妹见状,急了,忙跟着喊着“我来开我来开”,便也要学着他的样儿从椅子上跳下来,直把林敏敏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抱下椅子。
    只是,妹妹还没跑到门口,那舱门就已经叫钟宁嘉给拉开了。她顿时不依地扭头望着林敏敏,咧开嘴就干嚎了两嗓子。
    林敏敏一向是个心软的,当即就要过去安抚妹妹,却被姐姐一把拦住,冲着妹妹毫不客气地瞪起眼:“再哭!”
    小孩子是这世间最有眼色的人,见姐姐瞪了眼,敏敏娘又被姐姐拦着,妹妹的哭声顿时就消停了。加上门口出现的那两个陌生人,她立马就忘了哭,站在弟弟身后好奇地仰着脖子,一边又习惯性地将手指塞进嘴里。
    门口,那两个年约四旬左右的妇人显然被舱里的这一通热闹给惊着了,只呆呆望着这一大三小四个人,一时间都忘了要开口。直到林敏敏和姐姐一同走了过来。
    这两个妇人的穿着都甚是体面,但不知为什么,林敏敏本能地感觉到她们应该不是什么贵妇。
    果然,那二人见她们过来,相互对视一眼,便双双向着她们屈膝行了一礼,其中一位开口笑道:“我们是靖国公府上的,听闻贵府是京川钟离家的人,我家太夫人特遣我等前来问候贵府各位。不知府上是钟离家哪一房的,和威远侯又如何称呼?”
    顿时,林敏敏只觉手脚一阵冰凉。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们混进这头等舱都还不到一天,居然就真的撞见了认识正主儿的人家!
    而,叫她更为惊悚的是,姐姐居然不慌不忙地向着来人盈盈还了一礼,然后抬起头,镇定自若地答道:“先父出身长房,在家排行第五。威远侯是我七叔。”
    看着那两个妇人向着他们行礼告辞,林敏敏仿佛木偶般僵硬地扭过头来,望着姐姐道:“说谎不好。”
    姐姐的脸色顿时一白。连弟弟也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林敏敏却在忽然间回过神来,慌张地推着姐姐的肩道:“你也太鲁莽了,那个什么夫人派人来问,自然是认识这家人的。不行,得赶紧去收拾行李,我们这就搬回去……”
    她这边一阵慌乱,姐姐却是被她这话弄得一头雾水。她偷偷和弟弟交换了一个眼色,扭着头小心试探道:“娘……在说什么呀?”
    此时的林敏敏早已方寸大乱。她放开姐姐的肩,一边翻箱倒柜地将昨晚刚收拾好的行李又折腾出来,一边催促着那姐弟俩:“快,来帮忙,趁着还来得及,我们赶紧撤。万一被人识穿我们假冒那个什么钟离家的人,天知道这些特权阶级会做出什么事来,搞不好会把我们全都丢进海里!”
    “识穿?”隐隐抓住一点重点的姐姐忽地放下心来,忙过去按住林敏敏的手,笑道:“娘在说什么呀?什么识穿?我们就是钟离家的人,谁敢把我们丢进海里?”
    林敏敏的手蓦地一停。她扭头看看姐姐,再看看站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却不敢进来的弟弟,“你说什么?我们……就是……钟离家的人?!我们家不是姓钟吗?”
    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有些反应不过来。
    姐姐摇摇头,将她拉到床边坐下,望着她坦然道:“我们家不姓钟,我们家姓钟离。因为行商终究不是什么体面事儿,所以在外面爹都是自称姓钟。”
    坐在床边,看着姐姐那坦荡的眼神,林敏敏眨了好一会儿眼才反应过来。难怪一向稳重的姐姐说起谎来会那么的镇定自若,原来人家根本就没说谎……
    “那个,你不是跟船长说,我们是什么京川钟离家吗?可我们家不是住在长宁吗?应该叫长宁钟离氏才对吧?”她兀自挣扎道。
    “京川是我们家的堂号,长宁是祖籍,这又不冲突。”顿时,姐姐的眼神里又冒出那种“呵呵”的笑意来。
    林敏敏一阵默然。学中文的她自然知道古人的名堂多,除了正常的姓甚名谁外,一般人还有什么字、什么号,且那个号一生还都在变来变去,一个人一辈子的称呼可以有无数种,比如姓李名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又号谪仙人等等等等……只是,叫她没想到的是,古人连报个家门都还能有那么多种复杂的叫法,除了籍贯加姓氏外,居然还有什么堂号。
    她摸摸额,由衷地感到一阵力不从心。
    我想回去。她默默嘀咕。
    看着林敏敏那颓丧的模样,姐姐终于同情心发作了一回,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娘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嘛。不过,我们确实是京川钟离家的人,而且还是长房嫡支。我们这一支向来血脉不旺,我爹那一辈的男丁只有我爹和我七堂叔两个,其他都是旁支庶出的。”
    嫡支……庶出……
    听着这奇妙的两个词,林敏敏再一次深深感觉到她是回不去了。
    不过——她苦中作乐地胡思乱想着她在前一个世界里的身世——如果换到这个时代里,她应该算是嫡出的大小姐吧?她那两个被父母捧若掌上明珠的同父异母和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是不是该算是庶出了?
    这么想着,多年来那一直有些不平衡的心,顿时就很阿q地平衡了。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搂过今世的家人,长叹一声,无奈地道:“以后这种事,早点跟我说清楚。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顿时,躲在门外的弟弟窃笑开来。
    “那么,你们的原名叫什么?”她问。
    姐姐笑道:“我叫钟离卉,弟弟叫钟离嘉,妹妹叫钟离安。”难得的,她没有挣脱林敏敏搂住她的手。
    林敏敏却趁机撒起娇来,将脑袋抵在姐姐的肩上,嘟嚷道:“有空的时候,多给我说说钟离家的事吧,好歹在我们回去之前,让我心里先有个底。”
    钟离卉的肩微微一僵,撇着嘴道:“也没什么好说的,爹说了,回去只找七叔,其他人都不用理会,那些人……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
    林敏敏抬起头。姐姐那倔强的模样,立马叫她心里升起无数的猜测。显然,当初他们一家离开时,曾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你们那个七叔,就是那个什么威远侯,他呢?他是只什么鸟儿?”林敏敏笑道。
    叫林敏敏惊诧的是,她这调侃的语调顿时就叫那俩孩子不满起来。
    “七叔才不是什么鸟儿呢!”弟弟跑过来替那位侯爷打抱不平道:“七叔可厉害了,十六岁就当上大将军了呢!”
    姐姐也以责备的目光看着林敏敏:“七叔为人公正,脾气又好,当初别人都欺负我爹时,只有他肯帮着我爹。”
    *·*
    客船离岸后的第五天,为人公正且脾气又好的威远侯才得到消息,说是那只小狐狸怀揣着他的钱,伪装成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孩子混上了一艘客船。
    看看满脸忐忑的吴晦明,钟离疏轻描淡写地挥了一下手,道:“我们在这里耽搁得也够久了,起锚吧。”
    他的轻描淡写却没能骗过吴晦明。吴晦明暗暗看他一眼,便退下去呼喝着众人准备起锚,一边又以眼色警告着大家小心戒备。
    一般来说,侯爷并不怎么容易生气,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他真生起气来,就会气上好久。所以,就算没有吴晦明的眼神警告,只要看着他嘴角擒着一丝笑,偏偏那细长的凤眼却眯成两道月牙儿,满船的老人儿便本能地全都避着他走道儿。
    可是,侯爷的怒气总是积压在心里不发作也不好,于是,当搭船的老莫发现船忽然起了锚,去问大副吴晦明是怎么回事时,那个体贴的副手就十分坏心眼儿的把那傻老外支去让侯爷泄愤了。
    “怎么起锚了?”换了身夸张大红直裰的老莫恋恋不舍地望着潮南码头,“我还没找到那位小姐呢。”
    顿时,侯爷那细眯起的月牙儿更见弧度。他忽地一抬手,止住正在起锚的众人,笑眯眯地道:“对哦,我都忘了,我们船上还有位贵客呢。”他看着老莫,笑得无比亲切:“说起来,其实我们早就到了大周朝的治下了,阁下是不是可以移驾,下船了?”
    老莫一愣,“怎么?我为什么要下船?”
    “您没听说吗?”威远侯笑弯着凤眼道:“我已经退役了,这艘船也不再是公务船,自然就不好再留特使阁下在我这船上作客了。何况,阁下是要去京城面圣,我等可没那个资格去。我相信,这会儿鸿胪寺的人定然已经接到消息了,即便没有,潮南的官员也能替阁下安排船只送您进京。至于我们,请原谅,失陪了。”
    说着,他扭头喝令放艇靠岸,手脚麻利地将那位法王特使给打包“请”下船去。
    内心感到愧疚的吴晦明决定亲自送特使一行人上岸。临别时,他拍着老莫的肩,万分沉痛地解释道:“阁下莫恼,不是我们侯爷怠慢贵使,实在是我们爷心里憋屈,不愿意这时候进京。”
    “那,你们要去哪儿?”老莫问道。
    “许是回家看看吧,”吴晦明道,“好久没回长宁老宅了。”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虽说如今知道自家是名正言顺的钟离家的人,可那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靖国公夫人,还是叫林敏敏心头一阵发怵。
    换了芯的林敏敏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即便平时她已经很用心去观察学习周围人们的言行举止了,但不是原装的就不是原装的。面对几个孩子,她自觉还算是有几分把握去糊弄,可换了比孩子们精明百倍的大人,她还真就没有那个自信去应对。
    “那个,你们真不知道那个……呃,靖国公夫人,跟我们家是什么关系?”她忍不住向孩子们打探道。
    她这明显底气不足的模样,岂能瞒得过姐姐那精明的眼睛。钟宁卉——钟离卉——很是不屑地瞥了林敏敏一眼,直指人心道:“娘怕什么?!人家只不过是派人来打听一下我们家的门庭罢了,又不是正式拜会,娘只当不知道就是。这种事,原就该是底下人和底下人之间相互通报一声的事儿,不过是因为我们家没有下人,才由我们自己出面罢了。人家若真想跟我们家走动,自会派人拿着名贴过来拜访,到时候娘若是不想应酬,只说我们身上守着孝,不方便见客就好。”
    顿时,得到指点的林敏敏一阵讪笑,摸着后脖颈道:“也是,我们正守着孝呢。”
    既然没了后顾之忧,当弟弟满心跑马地想要去见识一下那个小杂役夸耀过的豪华大餐室时,林敏敏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于是,一家人手拉着手,乐呵呵地去了那头等舱客人们专用的大餐室。
    *·*
    林敏敏以为,这头等舱的乘客素质总要好过那三等舱的,可等她带着孩子们来到餐室时才发现,她这张狐狸脸大概到哪里都不会消停。
    且,这越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越是容易无所顾忌,盯着人看的目光也越是肆无忌惮。
    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林敏敏十分后悔没有披了那斗篷出来,姐姐和弟弟则忙着冲那些无礼瞅着她的人瞪回去。这时,忽然听到隔壁桌一个老妇人高声对与她同桌的一个老头儿喝道:“看什么看?没一点子大家气象!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妾室,且还是个死了夫主的。你若是不嫌晦气,去找他家主母要来就是,这么直勾勾地瞅着,像个什么样子!”
    看着那老妇以不屑的眼神瞪着林敏敏,孩子们顿时怒了,林敏敏则是一阵冷笑。她拉住暴跳而起的弟弟,以谁都能听到的“小声”劝着弟弟道:“不过是个没见识的,怕是家里才刚刚富贵起来,还不懂得什么叫作礼仪。你若跟她计较,才真是失了‘大家气象’。”
    她故意重重咬着那最后四个字,不顾身后传来的桌椅响动,又自顾自地勾下头去问妹妹要吃些什么。
    妹妹却是好奇地扭头看着身后。不一会儿,那重重的脚步声果然过来了,老妇人冲她恼怒地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歪派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林敏敏眨眨眼,扭过头去,一脸“惊讶”地望着那老妇人道:“老夫人这是在跟我说话吗?”
    “当然!”那老妇人怒道。
    “那,夫人是认识我?”
    “谁认识你啊!你以为你是谁?!”老妇人身旁,一个看上去眉眼利落的丫环扶着老妇人的手臂冲林敏敏嚷嚷道。
    林敏敏还尚未答话,就只见姐姐的小脸儿一板,瞪着那丫环严肃地道:“主人家说话,哪有个丫环也能随意插嘴的道理!你家主人没教过你礼仪吗?”
    顿时,那老妇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林敏敏赞赏地看看姐姐,嘴里却柔声责备道:“姐姐失礼了,老夫人最是讲究‘大家气象’的,岂能不懂得教导下人。”
    “哼,是他们先失礼的!”弟弟虽然听不懂林敏敏话里打的机锋,却知道维护姐姐,当即跳起来替姐姐打抱不平。
    林敏敏笑眯眯地看看弟弟,偏又装出一副教育孩子的模样,轻声细语道:“即便是有人失礼在先,也不代表我们就能失礼于后。”说着,又招呼姐姐弟弟一起起身,冲着那老妇郑重行了一礼,抬头道:“我这几个孩子年纪小,说话难免直了些,还望老夫人不要见怪。孩子嘛,都这样,总比不得大人懂得的道理多,知道什么叫作口舌,什么叫作是非。”
    她流转着那双桃花眼,冲着老妇妩媚一笑,那笑容要多妖娆有多妖娆,偏偏手里却使着这些日子跟姐姐学来的礼仪,无比优雅地朝老妇人敛袖颔首,那礼行得要多恭顺有多恭顺,直气得那老妇浑身都发起抖来,偏偏还发作不得。
    林敏敏拉着两个孩子直起身,又彬彬有礼地冲那妇人一颔首,说了句:“抱歉,我的孩子们都饿了,失陪。”便领着孩子们扭身又坐了回去,也不看身后的动静,拿起筷子就夹了一筷子菜给弟弟,嘱咐道:“别光吃肉,也吃些素菜。”
    如果不是顾忌着这头等舱里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以林敏敏的脾气,还怕噎不死那老太婆,偏她不能,只能这么轻描淡写、柔中带刚地回击一二。
    这大海上行船,原本就是件极枯燥无聊的事,除了新从潮南码头上船的客人外,头等舱的客人们相互也早就已经认识了,如今忽然来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寡妇,原本就够叫人侧目的了,偏偏这小寡妇还勾得那个何姓色老头多看了她两眼,顿叫他家的河东狮打翻了醋坛,故意高声去羞辱于她,却不想那美人儿竟是个带刺儿的,只简单几句话就噎得那个向来嚣张的何姓老妇无语相对。顿时,头等舱里这些穷极无聊的贵客们全都生出了兴致,看向那个落败老妇的眼神里仿佛都带了手一般,只恨不能在她背后推上一把,好叫这二位搞个决斗来提一提神儿。
    那老妇在之前也早就打探过一番,知道这次从潮南上船的人家没一个是有重要背景的,故而才敢出言挑衅,却是没想到她这一脚踢在了铁板上,那个小寡妇居然如此牙尖嘴利,软绵绵几句话竟就叫她丢了颜面,偏偏众人那等着看戏的眼神又叫她发作不得,只得回手拍了那个扶着她的丫环几记,骂骂咧咧地骂着“狐狸精勾人魂”的话,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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