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顿了顿,“那么你以后就少说话。”
“可是我说的都是有用的话。”海利的手指抚过纸杯的边缘,垂下了他的眼帘,“伊恩,你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没什么……我以为你会问我喜欢喝什么咖啡。”
“我没有兴趣知道。”
海利低下头来,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伊恩,你看起来很无畏,但其实你对未知很恐惧。”
“恐惧?”
伊恩扬起眉梢。他在战场上八年,从没有一秒钟的时间想过后退。哪怕是在他失去所有联系和队友支持的时候。
“人们惧怕死亡,是因为惧怕未知。但是死亡对于你而言,是一个既定的结果,所以你并不害怕它。可是你害怕我。”
“我害怕你什么?”
海利走到了伊恩的面前,侧过脸来倾向他。靠近的过程是缓慢的,他的眉眼宛如被黑暗喂养着的玲珑花朵。
伊恩以为自己可以稳住一切,但最后还是向后退了半步。
海利笑了,“为什么要后退?就算我真的吻上你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吗?我的吻难道比穿透你胸膛的子弹更可怕?还是我的温度比迫击炮更有杀伤力?”
“我对你没兴趣。”
“你担心我的唇一旦碰上你,你的心跳会像脱缰的野马。”
海利的呼吸沿着伊恩的唇缝,执着地要进入那个温暖的地方。
“你害怕我的舌尖一旦滑入你的唇缝,你会不知道如何再将我推出去。”
海利又上前半步,伊恩指尖微颤,海利却抬手稳住了他手中的咖啡。
“如果我轻轻吮过你的舌尖,你担心自己会完全失去控制自己的力量。”
海利与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那么近,近到伊恩的肩膀莫名僵硬起来。
“你太自恋了,海利。”伊恩转过身,将未喝完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里。
“失控,对于你而言才是最可怕的‘未知’。”
“这是你对我的心理侧写吗?”
“这是我在向你表白。”
伊恩的手揣在口袋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掌心正微微渗着汗水。
“你对我的怀疑,其实是你保护我的方式。”
海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第20章 蔷薇秘境20
“你说什么?”伊恩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在提醒我,不要跨过那条线,不要站在悬崖的边沿,不要轻易让自己掉下去。你不断地怀疑我,远离我。但你内心深处极度渴望着相信我。这才是你此时此刻仍旧在我身边的原因。”
海利的声音是平静而绵长的。
好似无风的海面,在安宁的表象之下是无法估量的深度。
伊恩的眉梢轻颤,他无法对海利所说的话做任何的评价与反驳。
良久,他开口说:“我们必须回去旅馆。因为行李还留在那里。”
“当然。”海利笑着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他们很有默契地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回到旅馆房间,伊恩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伊恩,伊恩!一直在忙着案子的事情,我都没有机会在这个小镇上走一走!”
这家伙有时候兴奋起来就像个小孩。
“那你去吧,我有点累了,想要睡一睡午觉。”
“好啊!一会儿我叫你起来!”海利兴高采烈地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单反相机。
伊恩眨了眨眼睛,“你怎么还带了个相机来?”
“因为我早就听说镇上的景色不错了!我可是个摄影发烧友!”海利端着相机出了门。
但伊恩知道,这家伙只是给他一点自己的空间,去思考,去接受海利·拉塞尔的存在。
房间安静了下来,伊恩靠着床头,再度打开了手机,一张一张地删除里面的案件照片。
当他看见关于道格医生的资料时,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有什么如同黑暗中的火柴划过,他猛地从床上起了身。
快步来到旅馆的登记台前,伊恩敲了敲桌面,“老板!你有看见我的搭档去哪儿吗?”
“他?问了我去林子里那片湖的近路,应该是去那里摄影了吧!”
“谢谢!”说完,伊恩就快步离去了。
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悬空感,坎波拉姆夫妇还有道格医生的落网……简直就像被精心设计的棋局。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又偏偏不知道到底不对在哪里。
而此刻,林间的湖泊寂静已经被打破。联邦调查局的专员们还在挖掘着蔷薇之下的遗骸,黄色的隔离线显得异常醒目。
“你觉得很开心对吗?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劳伦斯·坎波拉姆?”
悠扬的声音随着风传来。
站在湖岸边的劳伦斯肩膀顿了顿,缓缓转过身来,对上海利戏谑的笑容。
“拉塞尔探员?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走了?坎波拉姆家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我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开呢?”
海利找了一段断裂的树干,随手拍了拍,十分优雅地坐了下来。他抬起眼,视线与劳伦斯相对时,就似陷入一片寂静无声的蔚蓝。
劳伦斯挤出一抹笑容,“坎波拉姆家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那么请问怎样才算结束?我的父母,道格医生……他们得到如今的下场,还不足够吗?而这片蔷薇花海也不存在了……这里拥有我与露西亚最美好的记忆!”
“露西亚很喜欢这个地方,对吗?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这片白蔷薇开放得如此灿烂。她只看见了花,她的眼中只有美好。而你,却毁掉了这一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劳伦斯冷冷地盯着海利。
“你让这里成为一切罪恶的根源,不是吗?”
海利架起腿,换了个坐姿,日光垂落在他的肩头,显得惬意又自然,他的声音娓娓道来,仿佛拨开时间的尘埃,讲述一段年代悠久的历史。
劳伦斯僵着背脊,冰凉的眼眸就似湖水一般死寂,没有什么能掠起一丝波动。
“你好像有故事要讲,拉塞尔探员。”
“我确实有一个故事要讲,一个有点复杂故事。就让我们先把道格医生谋杀莉娜作为故事的开头吧。”
海利低下身,垂下手臂,摘下一朵点缀在草叶之间的野花,把玩了起来。
“道格医生谋杀莉娜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莉娜的背脊上有道格医生的戒指痕迹,这说明当时在水中勒死莉娜的就是他。杀人动机是莉娜威胁道格医生要将他开非法处方的事情宣扬出去。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值得深究的细节吗?”
劳伦斯抱着胳膊,靠着一棵树,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梢。
海利摸了摸下巴,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最初,我和我的搭档真的以为他是为了隐瞒自己的秘密,可现在看来,也许他是为了守护坎波拉姆家的荣誉。因为经过dna比对,我们发现他与你的父亲应该是兄弟,他是坎波拉姆家的血脉,你的叔父。他应该是私生子吧?”
“哦,所以我父亲和我叔父都是令人恶心的疯子,看来这真的是会遗传了。我也应该是个疯子了?”
尽管日光如此温暖,劳伦斯的笑容却有一股阴森之感。
“你不是个疯子,而是一个小骗子。一个心思巧妙到让人觉得恐怖的小骗子。跳进水里勒死莉娜的人不是道格医生,而是你。你知道用这个姿势将莉娜的双手交叉束缚在身后的时候,你的手背会贴住她的后背。你想要留下一点痕迹,一点不那么明显而且只有聪明人才会发觉的痕迹。于是你想到了医生经常戴着的那枚戒指,也就是你祖父送给他的戒指。那几天他的关节炎犯了,戴不了戒指,于是他将戒指随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从我和我的搭档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手指上就没有戴着戒指。”
海利顿了顿,劳伦斯微微扬起了下巴,凉凉地问:“然后呢?”
“你把它偷出来,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假装游泳,跳入水中,勒死了莉娜。一开始莉娜在反抗,她反抗得很厉害,你心里都慌了,于是你越来越用力,直到戒指的痕迹狠狠按压入莉娜的背部。而就在忽然某个时候,莉娜她不再反抗了,安然地被你紧勒着,直到失去最后的呼吸。这个可怜的孩子,做梦都想要死在你的怀里。等到莉娜死了,你将戒指放回了道格医生的白大褂里。但是当医生为莉娜做尸检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压痕,就明白了一切。”
劳伦斯冷笑了一声,“哦?那么我要如何说服他守口如瓶甚至于承认对莉娜的谋杀?”
“你买了一次性电话卡,给医生发了条短信,告诉他到了他该为坎波拉姆家做一点事情的时候了。这条短信虽然被道格医生删除,但我的同事还是将它找出来了。道格医生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发这条短信给他的一定是家族里的人,而他的存在终于到了被认可的时候。你用坎波拉姆家为借口收买了医生,让他承认杀死莉娜。况且他得了脑瘤,时间不会太久。能让自己有限的生命多一点意义,他也许还很感激你。道格医生确实开据了非法处方,因为他需要足够的钱来进行化疗。一切都让他为你顶罪显得真实。只是你忽视了他手指的关节炎,他不可能戴着戒指去杀死莉娜呢。这是最大的漏洞。”
劳伦斯冷笑了笑,“真是可爱极了的故事。这些都是你的猜想,拉塞尔探员,我相信你也上过法庭无数次,你觉得陪审团是接受证据呢?还是接受你的这些猜想?你如何证明我戴过道格医生的戒指?”
“你是指dna?不需要dna,那枚戒指很特别。劳伦斯,你谋杀莉娜的那天,不敢开车而是选择了走路对吧。当你走过某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你是不是取出手机打电话了?你的手指上是不是正好就戴着那枚戒指了?别看这里是个小镇,但是交通录像却已经电子化了,拍得很清楚。”
“你确定那能作为铁证吗?”劳伦斯笑容不减。
“哦,那就要看看哪方的律师更强悍了。我听说过一位定罪率相当高的公诉人,你有兴趣认识吗?”海利无所谓地笑了笑。
“不用你费心。”
“莉娜可以放一放。我们来聊一聊艾伦的死?既然你这么清楚你父亲的喜好,当然不会不知道他与艾伦之间的那一点点特殊的关系。而且你用邮件发了一些照片给你的母亲,狠狠将这段不曾戳破的关系告诉了她,并且结合了几代坎波拉姆家主的不堪历史,让你母亲认识到这是植根于你父亲血液中难以被改变的事实。你夸大了事实,说你父亲给艾伦奖学金什么的,就是为了培养艾伦,让他进入坎波拉姆家的企业,成为管理者,比他的妻子儿女更加有实权地享受你父亲能够给予他的一切。然后你母亲疯了,她杀死了艾伦。”
“所以是我教唆我的母亲杀死了艾伦?你可以去找我的母亲谈一谈,看看她是不是同意你所说的一切。”
☆、第21章 蔷薇秘境21
“哦,你不承认艾伦的死与你有关吗?没关系,现在的网络刑侦技术其实很发达。虽然你用了临时注册的邮箱,但我们还是能查到发件的ip地址是哪里。如果是来自你的房间,那你就惨了。如果是网吧之类的地方,那就更惨了,他们一般都会装摄像头。哦,还有,你母亲邮箱里被删除的照片是可以被复原的。这个小镇上如果有私家侦探出现就会引起警觉,所以艾伦与你父亲的那些照片其实是你亲自拍下来的,对吧。”
“你没有证据,就是诽谤,拉塞尔探员。”
海利颔首一笑,“劳伦斯,你在拍照的时候,有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你的影子没有出现在某个玻璃杯、某个金属器皿的反射面或者汽车的后视镜里?如果那些用来扇动你母亲杀死艾伦的照片是你发的,你觉得这代表什么?别小看现在的鉴证人员,他们不但专业而且思维活跃。”
劳伦斯的笑容隐没,他冷哼了一声,“那么我祝愿你早日找到证据。”
“劳伦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安妮的死也并不是你父亲的杰作。如果是的话,她已经被葬入蔷薇墓园了。”
“我父亲说了他想要多次回到现场,回顾安妮的死。”
“那样太冒险了,没有必要。安妮被你父亲杀死的时候,你就在现场。是你把安妮引到了那个小木屋。她死后,你向父亲许诺,你会像个坎波拉姆家族的继承人一样,将安妮送入蔷薇墓园。但是你没有,因为真正想要安妮被展示出来的人,是你。你想要安妮死,也想要坎波拉姆家族的秘密公诸于众。因为你知道,一旦有人来调查了,你作为旁观者是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的,而你的父亲一定会为了保护你而揽下这一切。”
“你疯了吧,拉塞尔探员。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安妮?”劳伦斯扯起唇角,他蔑视海利所说的一切,仿佛那是他听过的最离谱的无稽之谈。
“原因吗?难道不是因为这三个人里面,你最恨的就是安妮?半年前,你去市里的医院看望陷入疯癫的爱德华。他告诉你,是安妮一次又一次地将露西亚探出水面的脑袋压回到湖水之中。所以露西亚死了,而艾伦也好莉娜也好,他们都没有伸手去救她。你骗你的父亲说安妮也知道了蔷薇墓园的秘密,所以为了维护家族的地位,你和你父亲决定让安妮也成为殉葬品之一。你在安妮被杀死之后,把安妮戴在手上的戒指取走了。只是你犯下了一个错误,就是你进入你父亲的办公室将那枚戒指放进他的抽屉里时,没有戴手套。因为在那个季节那个地方戴着手套太奇怪了,对吧?”
海利的身后,仿佛有深渊正要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