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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人轩头也不回,随着荣恩与那群官兵,很快便出了顾府大门。
    门外还有一列人站着,手中拿着的银枪俱都寒光闪闪。若是顾人轩肯跟着走,那这些人就是护送他用的,若是他不肯,那便是「押送」他用的。
    顾人轩的步子在跨过大门门槛的时候顿了顿,那一下并不明显,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注意。
    他大步走出去,上了马车。
    刚在马车内坐好,大门处便传来喊叫声,那声音太过凄惨,又莫名带有一种杀猪般的感觉,顾人轩轻轻闭了闭眼,食指轻推眉心,再睁眼时伸手推开了车窗。
    除了他的徒弟没有别人。
    陶梦不知如何挣脱了那几人,提着裙子,飞快地从门内冲了出来。还好,后面追她的人也赶了上来,一个接一个的拉住她。
    抱腰的抱腰,抓手臂的抓手臂,还有的干脆趴在地上抱住了她的小腿,经过她挣脱一事,一个个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陶梦好不容易跑到了门边,结果又被抓住动弹不得,她冲着马车的方向着急地大喊了起来,“师父!师父您别走!师父!”
    即使是这样的情况,她还是朝着顾人轩的方向,试图再次挣开拦着她的人。
    他坐在马车内,那张比画还好看的脸就在窗口边,隔着距离看,一下就变得不甚清楚。两边立着的官兵、拉着她的人,仿佛成了一道跨不过去的墙,明明她正看着他,明明他就在眼前,可她就是不能到他身边去。
    眼泪滚落,这次她是真的难过地哭了出来,那喊叫声听上去越发教人不忍。
    她想跺脚,想抬手,想到他跟前去,可是哪一样她都做不到。
    陶梦哭红了眼,眼泪很快便湿了大半张脸。
    “师父!师父!”她一边哭一边喊,“带上我吧!带上我!求您了…带上我吧…我不怕死!求您了!”
    她哭地那样难过,手脚都被人抱住,却还是不停地在喊着他。
    顾人轩的手扶在窗柩上,用力地握紧那木橼,嘴唇紧紧地抿着。
    “走吧,荣管家。”他对马车外的荣寿这样说道,而后狠心别过头,关上车窗不再看她。
    荣恩应了一声,回头又看了陶梦一眼,接着翻身上马,扬鞭下令,“回府!”
    长长的队伍朝着来时的路返回,只不过原本空荡荡的马车里,多了一个顾人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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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梦看着队伍远去,哭声越来越大,而拦着她的人也丝毫不敢放松,直到那队伍离开一刻钟以后,他们才带着歉意放开了陶梦。
    她蹲□,抱着自己大哭了起来,其他人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只好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
    顾人轩随着荣恩回了荣王府,在正厅给荣王见过礼,荣王的态度还算温和,略说了两句,他便火急火燎地带着顾人轩往荣老王妃居住的荣寿堂而去。
    给荣老王妃把了脉看了舌,望闻问切这些固有流程诊下来,顾人轩面上虽没有表露什么情绪,但心里却并不轻松。
    荣老王妃的病有些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他开了个方子命人去抓药,待药煎煮好,亲眼看着荣老王妃喝下,又交代侍女把屋子里的香换了,方才告退。
    荣王送他出了荣寿堂,路上聊了两句老王妃的病情,便下令让人带他去收拾好的屋子休息。
    虽然人挺暴躁,但是该大方的地方荣王绝对不会吝啬。比如给他母妃准备的药材,比如给顾人轩安排的住所。
    顾人轩一个人有一方小院,前后里外有五六间屋子,院子也够大,还另有一间小厨房,连着伺候的下人和厨师,全都安排齐全了。
    如此这般,顾人轩便安心住了下来,一心一意沉浸在给老王妃治病当中。服过他每日开出的药以后,荣老王妃的身体比起之前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某一日,顾人轩照例在荣寿堂给老王妃把脉,荣王也关切地立在一旁,正诊治间,突然有下人跑进来禀报:“参见王爷!外院的人来报说有人翻墙进王府,人已经抓住了!”
    “这种事还特地跑来说什么?”荣王眉头一皱,“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怎的这种小事也要我来决定么?”
    “是……是……”禀报的那人跪在地上,看了顾人轩一眼,有些惶恐地低下头道:“被抓的那人说……说她是医仙的徒弟!所以外院的管事命小人进来通禀一声……”
    看到那人朝自己投来的一瞥时,顾人轩就知道事情不妙,但听到那人说出口的话,他还是有一种要被气噎到的感觉。
    “哦?”荣王挑眉,锐利的视线朝顾人轩扫去,“医仙的徒弟?此事当真?”
    却又不等顾人轩回答,荣王转头吩咐跪着的那人,“去,把人带过来。”
    很快,王府的侍卫便挟着一人快步走来,顾人轩定睛一看,那人确实是陶梦无疑。
    被人摁着跪下,陶梦垂着头,偷瞄顾人轩一眼,又飞快低下了头。
    “顾医仙,这个确实是你的徒弟?”荣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顾人轩知道,他这是有所不满了。
    对自己礼让,是因为自己是他请来的坐上宾,但陶梦这翻墙的行为,却是藐视荣王府的威严,胆大妄为,又要另当别论的。
    “王爷恕罪。”顾人轩想都没想,袍一撩,单膝跪下,拱手道:“劣徒举止无状,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饶她这一回。”
    他二话不说就撩袍跪下的举动,倒让荣王吃了一惊。虽说只是单膝下跪,却也是算是破天荒的了。
    他医过太子太傅,三朝元老,不曾跪;他治过禄老亲王,堂堂皇族族长,不曾跪;他救过安国大长公主,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嫡妹,不曾跪。
    纵使是皇亲贵族,也难逃生老病死这四个字,人都有生病出意外的一天,和顾人轩交好,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救自己一命。
    身份再尊贵,也没有那买命的本事,所以,对于顾人轩这样神乎其神的医者,纵使是贵胄,也不愿得罪他。
    他救过的皇亲重臣不少,对于不肯下跪这一点,他们也都随了他的意,没有强行要求。当时皇帝还想招他入太医院,只不过知道他这种人肯定是不喜被束缚的,最后才作了罢。
    医完大长公主之后,顾人轩便四处云游去了,一直到一年前才回到京城。
    所以荣王对他礼让三分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刚刚那样严肃地说话,只不过是知道他来的并不心甘情愿,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罢了。
    如今他居然跪下了……荣王微微失色,立马扶他起身。
    “医仙这是做什么,本王不过随口这么一问罢了。”他起身以后,荣王站定笑着开口,指着陶梦对他道:“你徒弟看着倒是机灵,想必是有什么缘故,一时情急,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吧?”
    这算是给他台阶下了,顾人轩意会,也挤出笑容来,“王爷谬赞了,我这徒弟素来顽劣,死脑筋转不过弯来。因着平日都是她在我身边打下手,当日我离府的时候便交代她,料理好琐碎事务就来王府寻我,谁成想,她竟然糊涂到翻墙……在下管教无方,还请王爷海涵。”
    “医仙这话说的……既然如此,你们师徒二人的事情我便不多问了。”荣王客气地笑着,“还请医仙给我母妃把脉,稍后再同你徒儿回去休息。”
    又转头对陶梦道:“起来吧。”
    陶梦看了顾人轩一眼,见他轻轻点头,这才站起身,回了一句,“多谢王爷。”
    话毕,顾人轩便进内间继续给荣老王妃看病,处理完以后,才带着陶梦告退。
    回了他的院子,摒退下人,进屋关上门,他立时便怒目斥道:“跪下!”
    陶梦被他吓了一跳,怯怯开口:“师父……”
    “跪下!”他脸上没了以往的好颜色,木着一张脸,似是动了真怒。
    陶梦抿唇,不再说话,「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地上。
    “你把为师的话当成耳边风了?离府的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你现在越来越胆大妄为了,平时我总念着你年幼,每每你犯了错总手下留情,如今看来倒是我害了你,如果早改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你今日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你瞧着今日荣王好说话,心里对为师说的不以为然是不是?你可知道,若不是我于他而言有用处,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饶了你!”
    “翻墙……你一个女孩子家,居然比男儿还顽劣!你是不是思量着为师真的不忍心罚你?!”
    顾人轩气地脸都红了,那如画的眉眼配上淡淡的薄红,看上去更是诱人。
    陶梦抬头看着他,不知不觉间就怔愣出了神。
    “为师在同你说话,你有没有好好听?!”顾人轩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
    那声音吓地陶梦抖了一抖,她回过神道:“我这不是听的太入神了么……”
    “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家,像什么话!”顾人轩在凳上坐下,恨铁不成钢地说:“以前说了还会听那么一两句,现如今倒越发乖张了,阳奉阴违的事儿你也敢做!”
    “我没有奉啊……”她小声嘀咕,“我这明明是阳违阴也违……”
    “你说什么?!”
    “没……”陶梦肩膀一缩,“我什么也没说……”
    “你莫不是真以为荣王好糊弄?”顾人轩瞪着她。
    “我当然知道荣王不好糊弄……我也知道刚刚那说法,是给我们一个台阶下……”陶梦的声音很小,“我知道,荣王他不追究我擅闯王府,全都是因为师父您跪下了……”
    顾人轩一愣,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陶梦沉默良久,脸渐渐涨的通红,又是自责又是自怨,好半天,她才突然伸出双手撑在地上,「咚」地一声额头着地给他磕了个响头,“徒儿知错!都是我不好,害得师父如此难堪,徒儿该死……”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顾人轩回过神,“给我起来!”
    她不动,伏在地上,隐有哭腔传来,“对不起师父……都是我不好,我不听您的话,我害您不得不低头……可是,我真的不想和您分开……”
    顾人轩默不作声,敛下眉眼看她半天,而后才有反应。
    “你先起来。”他叹气,之前的怒意仿佛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一般。他向来都拿这个徒弟没办法,这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陶梦直起身子却没有站起来,依旧保持跪着的姿势,眼睛红了,刚才的哭腔不是作假,她是真真地哭了。
    “我在家里呆了这几天,每天都做噩梦,老是梦到您在这府里吃不好睡不好,下人也对您不好。”陶梦用衣袖抹了抹眼泪,一边哭着一边说,“我担心地饭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每天浑浑噩噩的,所以……我才决心要来找您的。”
    “你看我如今可好?”顾人轩无奈地瞥她,“这府里的下人伺候地样样妥帖,比你这毛手毛脚的伶俐多了。我那烟雨青花的茶盏还是你打碎的,这身上唯一一处伤疤也是你给我烫出来的,还有前年我种的药材,好不容易成活了,倒叫你没头没脑一壶水灌下去,全死了个干净。你倒好意思嫌起别人来。”
    见他态度温和许多,陶梦的哭声也小了下来,但她还是止不住地抽噎着,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别提多好笑。
    “我……我这不是……担心……您嘛……”她抽噎着,之前哭地太激动,现在说话也一噎一噎的。
    顾人轩很没道德地勾唇笑了起来,他又觉着有些不妥,咳了咳,努力板下脸。
    陶梦瞥见了他的小动作,等自己平复下来,才幽怨地看着他道:“那些人伺候的再好,哪一个有我这样一心为您?”
    “你的意思为师都知道,但无论如何,你这行为都太出格了。”顾人轩终于恢复了正常,不怒不喜,一派淡定潇洒。
    “那师父您罚我吧,不管您怎么罚我我都认了,只要您别让人再把我送回去。”陶梦立马跪着往前蹭,扑到他面前,手枕在了他腿上,她抬着头直视他道:“师父您千万别送我走,不然我下回肯定还来翻墙。”
    如此亲密的接触教他有些不适应,顾人轩别开头,故作镇定地批评道:“你还敢威胁为师,下回?下回我可不救你了,你便让人叉着关进大狱去吧,为师只当没看见……”
    “师父求您了……”她晃着他的腿,不依不饶地哀求。
    “留下便留下吧。”顾人轩拿她无法,“只是在这王府里,切不可再像在家时一样无法无天。”
    陶梦拼命地点着头,而顾人轩说完,自己却是一愣。
    方才,他说的不是「府」而是「家」……是了,一定是她先前说了「家」,他才会跟着这样说。
    顾人轩从小在神医池长大,十八岁时出来游历天下,不管是繁盛的州府,又或是偏远的小镇,落脚的地方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家。
    一晃十年,漂泊的太久,他早已忘了归属感是什么。
    如今,让他的傻徒弟这样一说,反倒教他有些怅然。
    她是依赖他的,所以她对和他一同生活居住的地方有归属感,不管他们是住一天还是一年。
    所以她才如此执着地想要和自己待在一处……是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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