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之后长生就被他送回校长那里好好休养,一是为了他的身体,二是因为张非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长生抬头笑笑:“我当个拉拉队行不行?”
“腿不够长,个不够高,最重要的是——”张非脸色一肃,“你胸不够大。”
长生作泫然欲泣状:“老师欺负人……”
“欺负的就是你。”张非戳了戳他的额头,低下头说,“听话,早点回去,明天准备听老师胜利归来的消息。”
他没提战鬼——提起来了,不管怎么说,结果都不会让人满意。
长生嗯了声,却没直接离开。他往左右看了看,出乎意料地走向了钟错。
平日里这两人几乎没什么来往,只是此时,长生却一反常态,认认真真地注视着眼前的鬼王。
“……怎么?”钟错微微一怔,开口问道。
“……”长生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抓住钟错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
“他说……”
“……别、犹、豫。”
没头没脑,却说得极为艰难的一句话。
钟错眼神一暗,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那句话说完,长生恢复常态,转身走向张非:“那我先回去了,老师——别往下周一你还得上班,我记得你没请假。”
“你这还没当上校长呢,资本主义剥削的架势已经拿起来了……”张非怒目,“你老师我正在为了临山人民的幸福而奋斗,难道还当不得一周带薪假?”
“不。”
“……完了,我觉得我一点斗志都没了。”张非抚额道。
“那对我来说倒是件好事。”
归先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轻松的气氛瞬间散去,张非表情不变,只是轻轻上前半步护住长生,目光在空中一扫。
张言渺冷哼一声:“总算来了?”
“几位何必太急呢。”之前出现过一次的小黑鸟施施然自控中降下,落到一辆车子的顶上,“足足比说好的时间早了两个小时,真是让在下惶恐。”
“废话少说,”钟错毫不客气地说,“你到底要怎么做?”
“也没什么,”归先生倒是好脾气,“来客共有四人,‘菜肴’也有四道,自然是一人一道,请诸君品尝。”
“我没记错的话,四凶狩天阵共有四个阵眼,主眼居中,次眼分落三角,依你这意思,就是让我们分别去打了?”
“没错。”小黑鸟点了点头,“倒是不瞒诸位——恶情果之力虽强,却也极难运用,四凶狩天阵第一道难关,便是如何打散恶情果之力,将果实转化为可以运用的凶力。王某人能耐不济,只好借诸位之力一用。”
他说得坦荡,一群人倒是不知该如何接茬了。小黑鸟神情自若地抬起头:“不过,就算诸位不愿帮,在下也有自己的手段将果实打散,只是会损失不少。而且,阵眼之力相互呼应,力量打散虽有助于运用,却也会让阵法更易被攻破,两边一算,在下也不是很占便宜呢……”
“你不占便宜?鬼信啊……”张非嘴角一扯,但他心里知道,归先生所说,的的确确就是四凶狩天阵的关键。
阵眼被破,对一般阵法来说是致命伤,对四凶狩天阵来说,却是必要的步骤。而这一步,也是整个阵法运行中最难的一步。
归先生利用他们来破阵眼,但若是他控制不当,破阵眼,也会变成破阵。
“最重要的是,你这人,在我这边实在没什么信誉可言……”
归先生轻轻笑了一声:“小张老师,别人也就算了,你还不知道么?”
小黑鸟的眼睛定定注视着张非,明明是在夜色中不甚起眼的黑色,却带着震慑人心的凌厉。
“这一局最大的牌,分明是被您握着吧。”
“而且,还是张,直接破局的大牌呢……”
“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牌,我倒想看看什么人会用。”张非淡淡回了句,却没再继续纠缠下去,“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怕我们一起去破一个眼?这样好像更快耶。”
“阵眼之间彼此呼应,四人破一眼,那一眼便会有四眼之力。”归先生答得坦荡,“如何,诸君可愿入局?”
很不幸,除了张非之外的三人,或冷哼或不屑或干脆装没听见,统统无视了他。
“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到最后,还是张非来总结,“还能说什么呢?快点准备准备,完事了爷要回家睡觉。”
瞄了眼钟错,他又笑眯眯地补上半句:
“——双人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在临山住了二十多年,张非还是第一次走进临山市政府。市政府大楼是十年前新建的,当时的临山发展势头良好,连带着大楼也建得气派,据说还从香港请了位先生,给挑了最好的风水。
当然,现在张非知道那位先生纯粹就是个坑爹货了:得是什么眼光,才能把阴穴上面的地皮当成好风水?
“也不知道他是把阵摆在了哪儿,”扫了眼大楼门前的花坛,张非嘀咕道,“难不成是在大楼里面?这要是动起手来不小心烧了什么关键材料,我们市长找谁哭啊……”
“不会在楼里,那里束手束脚,动起手来极不方便。”张言渺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大楼四周,“此地若从上往下看,却是个四角对称的结构,四方各有镇物,依四灵之分,倒也是难得的好布置……临山地脉薄弱,随时可能产生阴穴,此地能稳坐十年不动,看来当初选址指点的人也是个好手。”
张非在心里忏悔了一下对风水先生的恶意揣测:“那怎么……”
“布置的人若是好手,破局的人便是真正的高手,没有下死力气破阵,反倒是因地制宜,将四灵之吉逆转过来,反而成就了如今的凶阵……”张言渺淡淡解释了几句,听起来倒有点惋惜的味道。
说白了就是,那家伙明明有造福于民的手段,却偏偏要干祸国殃民的事儿。
张非在心里感叹了两句,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政府大楼前面的广场看起来面积不小,可真走了也没几步,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穿过广场,走到花坛旁。
再往前,就是政府大楼的台阶了。
也在此时,一阵迷雾,悄然无声地蔓延开来。
那雾气色泽极淡,融入夜色间几乎看不出来,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雾气由淡转浓,逐渐变成牛乳似的浊白色,将四人裹在了里面。
“当心!”张言渺的声音自雾气中传来,却是忽近忽远,张非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却觉得手上传来了一阵温度。
“……小飞?”
雾气太重,张非看不到握住自己手的人,却能感到对方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随后缓慢地松开。
这小子……
叹了口气,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张非抬高了音量。
“下次遇到这种事记得来个离别之吻——拉拉手算什么啊!”
“什么算什么?”
归先生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张非眉毛一跳,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顺便也把周围的景致尽收眼底。
他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方才的台阶之前,似乎是到了广场的某个角落,这里有个漂亮的喷水池,虽然现在已是深夜,喷水池却依旧运作着,沥沥水珠落入池中,溅出清脆的音符。
而在喷水池边的长椅上,归先生正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他换了身休闲打扮,短袖t恤配长裤,如果给他个阳光绿草当背景,配上那张脸,应该会博得不少小姐的青睐。
可惜这里只有被遮得残缺不全的月亮,以及毫无欣赏兴趣的张非。
“自从那一天开始,你我相识,也快有一年了。”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归先生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平静开口道,“这段时间以来你在我手上吃了不少亏,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还是那句话,我很欣赏你,可惜你永远不可能站在我这边。”
张非跟个小痞子似的抄着手耸着肩,表情看起来百无聊赖,像是根本没兴趣应付归先生的套话。
看他这么不配合,归先生微微笑了笑,站起身。
“无论如何,今晚也是最后一战了……这具皮囊用了太久,也该让它尘归尘,土归土。”
说完这句话,归先生的身体,崩落了。
那是极为惊悚的一幕,他的身体自头顶开始粉碎,迅速地崩塌下来,他的脸上还带着笑容,而那笑容在一次眨眼后便彻底消失,化作捉也捉不住的粉末。
张非不由一惊,但下一秒,他的眼睛便盯住了出现在归先生原本所在地方的“那个人”。
那是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青年,相貌寻常,无论眉眼均不出挑,好像随处可见,平凡得没有丝毫特色。
王无相。
张非忽然想起了归先生真正的名字。
“既然是最后一战,那就得真心应对。”归先生——或者该叫他王无相了,轻声开口。与他平凡至极的面容不同,他的声音异常动听,清澈如水,听在耳中只觉心旷神怡。
“可惜,我要脱就只能脱衣服了。”张非嘀咕了句,顺手从背包里抽出一根黑黝黝的东西。
此物通体浑圆,恰能一手掌握,两头稍粗,中间空洞,赫然是……一根水管。
王无相叹了口气:“你就不能换个好看点儿的家伙。”
“习惯了。”张非甩了甩水管,笑眯眯地说,“那么,你呢?别告诉我说你要跟我单打独斗。”
“那倒不是,老实说,这一场不归我。”王无相摊开手,他的掌中,一颗让张非感到极为眼熟的果实正盈盈放光,“这一场……归他。”
瞬息间,他掌中果实散出极为耀眼的光芒,随着光芒一并迫近的,是深刻入骨的……
恶意。
明明是盛夏之夜,却生生逼出张非一身寒意。那冰冷的恶意仿佛能深入骨髓,挖掘出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
光芒散去,在张非眼前,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猛兽。
它的下巴便有张非整个人那么高,身如虎豹,四足却为羊蹄,虎豹似的头颅上亦生着弯角,满口獠牙寒光凛凛,一双血瞳紧盯张非,眼中满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贪欲。
“此兽名为饕餮,贪欲化身,也是此阵的阵眼。”归先生的声音传来,张非却无暇顾及,“那么,请君破阵吧。”
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隐约的温度,眼前却没了那人的影子。
钟错低低叹了口气,抬起头时,状态已经调整到了鬼王应有的冷静。
他似乎是被送到了政府大楼周围的广场一角,这里有棵看起来年纪不小的老松树,树冠虬劲,仿佛苍龙飞天,极为惹眼。
而在那树上,有个极为扎眼的人影。
钟错瞥了那人一眼,淡淡道:“有平地不站去松树顶上挨扎,我没想到你有这么独特的爱好。”
事实证明,在长达一年的相处中,钟错从张非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在敌人试图耍帅的时候,一定要给予惨无人道的打击。
树冠上那人倒也不恼,纵身一跃而下,正是鬼仙莫应。
他那张精致好看的脸上此刻全是得色,看起来信心满满:“想不到竟是你与我为敌。”